能飞的男人

并不是所有学生都可以和老师建立起传说中的师生情的。我就不能。我成绩不差，脾性不烈，只是好似天生有很强烈的老师恐惧症。我的意识里，莫名对老师存在着深深的抵触心理。从没有被老师体罚过的我，如果说要我和老师像朋友一样平心静气的聊点什么，那还不如杀了我。自然，我与老师的关系，离陌路也仅仅是一指之隔。

我就是这样一路隐忍着走过了近20年的读书生涯。可以窥见到，我的读书生活有多么的无趣。除了分数外，老师什么也不能影响到我。事实上，也没有哪一个老师有心思去关注学生的心理、为人。大家所追求的是那么的和谐统一，不过成绩而已。我们想用成绩升级，他们想用成绩提薪。

只是，在我最无暇其他事的时候，一个叫能飞的男人闪着光芒出现了。他是我们高三新换的全校最好的语文老师。他其实名克腾，克指能够，腾指飞奔，他曾解释说。就这样，一个新绰号出现了。他年纪不大，个头不高，其貌不扬，就连秃顶这一特点在我们学校的老师群中，也不算什么特点了。

第一节课，他暴怒着，迟迟进了我们班门，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怒不可遏。他怒斥着校长，怒斥着我们班主任。他说他最不喜欢带高三的学生，希望我们帮他，去告诉校长把他换下去。这样的亮相，让我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学生惊呆了。那节课，他引经据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用尽气力，将他心中那满满的愤懑，不愿表达的淋淋尽致。结果，当然是无果而终。麻木的高三生，哪里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别人的酸甜苦辣，试卷题目答案已经占据了全部生活。

第二节课，他的开场白说，我们都是活在套子里的人（引用高中语文书《装在套子里的人》）。就这样，他宣告着反抗失败了。而后的日子，不过是他陪着我们，一起向生活低头罢了。只是在讲成语释义时，偶尔科普一下充满智慧的甲骨文；在将阅读理解时，顺便推荐几本好书；在讲作文写作时，不禁吟念一两段他曾经的感悟。仅仅是在当时，展现着他满溢的不甘心。

我这样认为，并不是我阅人能力太强，读懂了他。

终于，在诗词赏析的阶段练习上，他控制不住了。那一天赏析的是王维的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他如往常一般喋喋不休，却更加激情澎湃。他说这句诗，是他最喜欢的。他可以用一星期把他对这句诗的理解统统告诉我们，只是因为我们是高三，他的讲解却是荒诞的答题技巧。他愤慨，语文不应该这样教，他无奈，语文他只能这样教。他又一次暴怒，怒到拍案，悲到哽咽。

他讲过他很叛逆，这世间他最厌恶老师这职业，尤其是中国的老师。如果没有老师，中国学生很容易成为艺术家，哲学家。有了老师，他们就只能成为考试机器，没有思想，没有感觉的过完一生，周而复始。他无奈的笑道，我认为这世上最荒诞的故事不是《等待戈多》，而是我当了一个老师，不安命的语文老师。

他的故事，是我们从听课过程中一丝一丝拼凑起来的。语文老师的惯有的特点数学不好，直接导致他考试失利。无奈，他在乡下读了师范类的中专，被分配到一个乡村小学教书。生活的平静无波，才是最有能力磨灭人梦想，期望。人是会习惯安于现状的。但，他教书后的某年，村政府突然对他们表示了关心，给他们分配了一个可以调往城里任职的名额。老师他很有才气，教学成绩很好，名望不小。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名额肯定是他的，当人他也是所有人中的一个。可惜，有时候，生活偏偏突然爱上杜撰，变得狗血，令人吐血。这个名额被村长儿子得了去。当年还是血气方刚的老师，怎么能咽下这口气。他发疯般的想去外面，发疯般的美化着外面的世界。毅然地他报考了成人高考，不轻松但考上了。他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走到外面，回过头，才发现你最爱的地方被你抛离了，并且是再也回不去的永离。

老师家应该是很有历史的，他们有一片祖坟。他说，他们家每个男子，在出生之时，就知道了百年后埋葬自己的一块窄地儿。从离开家乡后，他回家便习惯躺在等着他的那片儿地。他们的坟地有一棵很大的树，秋天，满地都是那树上飘零的落叶。躺在叶上，看着叶落，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回味着自己的一生。

我常常会不自觉幻想这个场景，幻想自己躺上去的感受，应该有些许遗憾的悲凉吧。其实，我很羡慕那片地儿，那是一个人的根，一个人最后的依靠。而我们这代人呢，注定了的漂泊不定，无依无靠啊。

高考前，最后一节语文课。老师说，感情越淡的人，心越硬，活的越轻松。所以，出了校门便忘了你们这些庸俗的老师吧。不用要我的联系方式，我是不会搭理你们的。希望你们轻松地成为想成为的人。

这个能飞的老师想教会我们的只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