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庄多水,是个风景如画的小村落,所以江庄的人都出落得水一般的温柔。但有一个人是例外。
江庄的村西头紧靠河岸有一户人家,高门大户,宽敞的院子周围种满了一种叫枸骨的植物,浑身是刺。这就使得这个院子颇有点戒备森严的意思,而那个唯一例外的人,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她叫江翠兰,曾经是个女匪首。
据说她当年和双枪老太婆一样,胯下一匹枣红马,手持两把匣子炮,指哪儿打哪儿。至于她为啥当土匪,而且还成了女匪首,江庄人流传的版本有很多,但被绝大多数人认同的是她原本也是个良家妇女,后来被一帮土匪抢去做了他们头领的压寨夫人,头领喜欢她也宠着她,还教会她骑马打枪,识文解字,再后来头领在和日本人打仗时候被杀,她便被大家拥戴成了新的头领。从此,江湖上被多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匪首。
关于她的种种传说,江庄人没有一个亲见。正所谓盗也有道,她的这帮土匪们一向奉行的是兔子不吃窝边草,所以尽管江庄离匪巢只有二里路,却从来没受过他们的欺压骚扰。当然了,据说他们本来也就只是劫富,只不过不会济贫而已。而且江庄人基本家家都是世代务农,实在也没什么油水。即便她当年被抢走,也是因为去别的村子走亲戚,正赶上了土匪们在那个村打家劫舍,被原来那个头领看上了,便顺手牵羊把她也给掳去了。
但或许正因为没亲见,所以大家恰好可以无限夸张和想象,于是关于她的故事几乎个个精彩,听了往往让人血脉贲张。最经典的,就是她为报杀夫之仇,一个人深夜潜入日本人的大本营,悄没声息地干掉了鬼子一个分队,最后还蘸着血在墙上写下六个字:杀人者,江翠兰!颇有点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大气概。这件事情传到土匪窝里,大小土匪们个个佩服的五体投地,原本正处于群龙无首状态的他们,立马三跪九叩,恭迎她做了大家的新头领。据说日本人为了报复于她,曾经三次派遣精锐部队前去围剿他们的土匪窝,可是基本都是有去无回,最后对她是又恨又怕,居然再不敢去侵犯他们了。
大概正是有了这样的一段传奇经历,所以后来八路军在部队扩编的时候,特地派专人前去游说她,但是却被拒绝了,理由是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怕受不了正规部队的约束。不过据说他们之间还是达成协议,无论谁遭到日本人的伏击,另一方都必须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内实施援手。此后他们之间一直信守承诺,曾经联手打过好几次漂亮仗,把日本人折腾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国共两党打内战期间,国民党据说也是许以高官厚禄,试图收编了她,然而她还是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只不过,从此不再介入战斗,而是带领土匪们开荒屯田,自给自足,居然过上了桃花源一般的生活。当然,关于这段经历,是很受江庄人质疑的,大家都一致认为,兵荒马乱的,国民党能让你过安稳了?
然而没有人敢去询问她,即便是后来全国解放,她的土匪队伍被解散。提到这件事倒是必须要说一说了,尽管也还是据听说而已。传闻称,即将解放之前,便有共产党的领导干部前去拜访她,说是马上就要全国解放了,新中国是决不能允许土匪队伍存在的,但是鉴于抗战期间他们杀过鬼子,所以给他们两条路选择,要么解散,要么加入人民军队。土匪们原本群情激奋,说没想到共产党人也这么不念旧情,实在不行就和他们打一仗,输赢都来的痛快。但是她却一拍桌子厉声说:糊涂!共产党得民心赢天下,这是要天下归一了,我们这帮人想和他们作对,那是拿鸡蛋碰石头,找死呢!今儿你们必须听我的,一个个都随自己的心意,愿意跟着共产党的,赶紧换上军装走人,说不定将来能有个好前程。不愿意的,我给你们准备上盘缠,咱们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从此以后,这世上就没咱这支队伍了!
本来大家都是穷苦出身,重情重义,听了她这番话以后,一个个哭的稀里哗啦。临了,大家伙儿还是接受了她的安排,一部分打仗过硬的或者肚子里有点儿墨水的,选择去了部队,剩下的领上路费各回各的老家去了。有小道消息说,其实部队里有位当初跟她合作打过鬼子的领导是很诚心地邀请她继续并肩战斗的,但是被她婉言谢绝了。理由是自己就大老粗一个,去了纯粹是给政府丢脸。而且,说到底自己就一个女人头子,那些个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早已经过得伤伤够够,现在只想安分守己做个小老百姓,最好。于是,她到底还是收拾了行李,回到江庄娘家来,给娘家重新修缮了宅院,从此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任谁想要打听她以前做土匪时候的风光,她都一概以忘记了、不知道来回答,结果越发让大家感觉到神秘。
她娘家人说,她也是越来越孤僻了。每天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睡觉,其他时间就对着自己那个土匪男人的牌位,但也不怎么说话,要么安静的做做女红,要么就是打坐。谁要是惹了她,她双目一睁,不怒而威,立刻便把得罪她的人吓得什么话也不敢说,乖乖离开。
但是从此,她娘家人倒是过上了生活无虞的日子。一来她早年做土匪,自然有些积蓄,二来她回来以后就召集一大家子开会,严格要求全家人必须要勤俭持家,不许有任何浪费。大家都是吃着她用着她的,自然没有人敢违拗。本来是外嫁的家姑,后来倒是好像成了一家之主了。
文革期间,曾经有人动过心里想批斗她,可是据说造反派到她家里后,只见她端坐堂屋,面前摆着两把明晃晃的菜刀,一脸冰冷地对着那些人说:谁想走鬼子的老路,谁就过来!结果所有人噤若寒蝉,个别胆小的甚至吓得尿裤子,最终集体灰溜溜的跑路了。这事儿,在江庄一度传为笑谈。
至此,她娘家一家更是高枕无忧。
大约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她在一场睡梦中悄然辞世,享年八十岁。走的时候,怀里抱着她男人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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