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庄的历史究竟有多久,江庄最老的人也无从说起。但是几乎每一个江庄人都知道,江庄曾经出过一位传奇女子。他们叫她大奶奶,也叫她活神仙。
大奶奶是从外乡嫁过来的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据说她自幼便饱读诗书,且精通周易八卦,只是轻易不与外人道。
初嫁过来的时候,大奶奶不显山不露水,和普通女子一样柴米油盐酱醋茶,孝敬公婆,勤俭持家。然而毕竟知书达理,一举手一投足迥异于一般的乡野村妇。再加上她的辈分高,于是江庄人不分男女老幼,见了她都毕恭毕敬叫一声大奶奶。
大奶奶之所以被称为活神仙,则是因为一个偶然。
那年,江庄一个名叫四妮的小大姐得了一种怪病,每天高热不退,从早到晚痴睡不醒。她的大和妈为她四处求医问药,但也都无济于事。
四妮家本已家徒四壁,叫她这么一折腾,一家人更是到了无米下炊的地步。再加上一个活生生的姑娘,如今突然生死未卜,她大她妈越发愁云惨淡,终日以泪洗面。
江庄不大,这事儿大家当然都知晓。但是也都苦于自己目不识丁,除了陪着叹息落泪,再无良策。
有一天,大家聚在一起说闲话。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就冒了一句,听说大奶奶见多识广,说不定她能知道这怪病到底是咋回事。
开始的时候,大家并不认同。因为大奶奶毕竟不是先生(江庄人对医生的尊称),识文解字固然可以,看病却是未必。
但是说着说着,又不知是谁,扯到了大奶奶还会六爻八卦之事。大家一致认为,既然孩子都到这个份上了,不妨就请大奶奶掐指算算,看这孩子究竟还有多少阳寿。
于是,立刻便有几个人拉着四妮的大一道来到大奶奶家,你一言我一语说明来意。
大奶奶倒也没有推辞,详细问了四妮的生辰八字,生病的确切时间,然后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江庄人大多没出过远门,虽然听说过许多的奇闻异事,但毕竟都不曾亲见。现在突然目睹大奶奶如此模样,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过了一会儿,大奶奶睁开双眼,面带微笑,对着四妮的大说:
“大兄弟,尽可放心,四妮不会有事儿的。”
大家闻言都十分高兴,四妮她大更是既惊且喜,但毕竟女儿还是在昏迷状态,还是很不放心。于是开口问到:
“那请问大奶奶,到底要怎样才能让我家那可怜的丫头早点醒过来呢?”
大奶奶一笑:
“这简单,四妮睡觉的床底下有一个铜灯头,你回家把它用扫帚扫出来,然后拿上它一路不回头的跑。跑到你看到的第一条河河边时,再把它扔到河里去,就没事了。”
四妮的大顿时大失所望,黯淡道:
“大奶奶,您这是说笑话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老江家,世代都是平头百姓。尤其我们家这支,祖辈受穷,哪里用得起铜灯头?”
大奶奶又一笑:
“正因为这铜灯头不是你家的,才会招惹到四妮。信我,你就赶紧回家找吧。记住了,找出来以后,一定要照我说的那样,头也不回跑出去扔到河里。”
众人听了大奶奶这一番话,也都半信半疑。但是又都认为,反正四妮都已经那样了,干脆就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有奇迹发生呢?于是也都劝四妮她大赶紧回家找找看。
四妮她大想想实在也没办法了,就死马当活马医吧。于是便回到家里,拿了把扫帚到女儿的床底,一边扫一边嘀咕:
“这大奶奶,也不知真假。家都穷成这样了,怎么会有铜灯头?别是拿我们穷人家开心的吧?”
正唠叨着,突然,就听咯啷一声,四妮她大一下子楞在那里。在屋里守着的其他人自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这下可热闹了。
“四妮她大,是不是真有铜灯头?”
“我大哥啊快点,赶紧扫赶紧扫!”
“这个大奶奶,真是神仙啊!”
“哎呦老天爷,四妮可得救了!”
……
四妮的大总算回过神来,也顾不上成灰恶土,拼命挥动扫帚,奋力清扫。但听的金属的响声越来越清晰,一个铜灯头伴着一堆泥土,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大家先是欢呼雀跃,而后便开始议论纷纷,都奇怪这铜灯头究竟从何处来。
四妮她大拿起铜灯头,一边跑一边高声道:
“四妮丫头那床底下有个老鼠洞,这灯头就埋在洞口四周的泥土里,不知道是不是被老鼠拖了来的。”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的样子,齐齐“哦”了一声,再度感叹大奶奶神机妙算。
就在四妮她大夺路狂奔的当儿,四妮家的屋里越发热闹起来。有本来就跟着一起来看个究竟的,也有闻说消息赶过来看稀奇的。等等。
待四妮她大再回来时,看到大家伙正围在四妮床头,有的合掌念阿弥陀佛,有的时不时抹把眼泪。四妮她大有点懵了,不是大奶奶这法子直接把四妮的命给了结了吧?
四妮她大一脸煞白,拨开众人挤到四妮床前,正要大放悲声,却听到四妮虚弱的声音:
“大,我这是怎么了?”
再一看,四妮虽然面色憔悴,但却是真真切切苏醒过来了。感情围在床头念佛抹泪的人,都是在高兴四妮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四妮她大在床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大奶奶家住的方向连磕三个响头,又哭又笑,大声喊到:
“大奶奶,大奶奶,您可真是活神仙哪!”
自此,一传十十传百,活神仙的名头便被叫开了。
然而大奶奶依然安安静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好像这事情不曾发生过。
偶然有人好奇这铜灯头的来处,大奶奶总是说到:
“这是天机,大家就不必追问了。”
大家慢慢便真的不再问。但是从这件事情开始,江庄人家遇到大小事情,总喜欢找大奶奶商量。大奶奶呢,也都不厌其烦,耐心分析,给出建议,令各家都有个满意的结果。
大奶奶娘家家道殷实,来到江庄,称得上是下嫁。偏偏她的丈夫又在她生完一男二女后,突然暴病身亡了。
江庄人叹息其年轻守寡,她却淡然处之,称这都是命数。从此便以羸弱之躯担负起养家糊口重担,毫无怨言。
出于对大奶奶的敬重,她家每逢有什么重活累活,不待她自己吩咐,村里便有人替她做了。
再后来,有人提议:大奶奶既然能识文解字,干脆让她做个私塾先生,每日到祠堂教江庄那些小顽童们读书做人,也省得孩子们念个书还跑出七八里路。
大家纷纷同意。不久以后,邻村听说江庄有了自己的私塾先生,也把孩子送了过来。一时间,大奶奶门生众多。
有人曾建议大奶奶不妨也学那些算命先生为大家判生死、定未来,还可多赚些养家的银两。但是大奶奶断然拒绝,说那是对神灵的亵渎,会折了阳寿的。
大家对她越发尊敬。
然而大奶奶的神奇故事却还是时有发生。
说一件小事。大奶奶唯一的儿子娶妻生子以后,有一回有人开玩笑:
“大奶奶,您不肯为别人算命挣钱,但是总可以为自己算看看吧?能知道自己有多少个孙子孙女不?”
大奶奶莞尔一笑:
“这个不用算,不过桌半而已。”
过去吃饭都是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一人一面,桌半当为六个。其时大奶奶已经有了三个孙子两个女儿,且她的儿媳妇用今天的说法已经是高龄产妇,大家都以为她不可能再生孩子了。可是这话说了不过两个月以后,大奶奶的儿媳还真的再次怀上珠胎。
江庄人又开始纷纷感叹,大奶奶这活神仙的名头真不是白叫的。
又有好事者问:
“大奶奶,您可知道您这回来的是孙子还是孙女?”
大奶奶回说:
“还有个四赖毛子还没到。”
赖毛子是江庄人对男孩的一种戏称,大奶奶这么说话,自然是说家中又要添孙子。果不其然,她儿媳十月临盆,真的就为她添了个大孙子。
于是,这孩子从出生那天起,便有了个外号:四赖毛子!
大奶奶一生行善,古道热肠,四里八乡提起她无不交口称赞。不管是谁找到她,只要不是平白无故单纯测算未来的,她都有求必应,而且绝不因此索取任何报酬。
偶有受恩惠者逢年过节时给她送来茶点米面,她也不推辞,淡然受之。大家敬其正直,爱其坦荡,提及她时便都不吝赞美之词,活神仙之名广为流传。
大奶奶寿终正寝前,曾嘱咐其子:
“如今新中国成立不久,国家提倡一切丧事从简。我死之后你切记不要大张旗鼓,除直系亲属外,其他人随礼一概不受。”
其子诺诺连声,不敢违拗。
然而大奶奶惠泽八乡,得其恩泽的人们,说什么也不同意老太太冷冷清清上路。大家伙一商量,干脆我们自发组织起来,为老太太操办身后大事。也不叫老太太最后愿望落空。
于是,江庄人请来戏班子搭台唱戏,唱词俱为新编,内容都是给大奶奶歌功颂德。
下葬当天,江庄从村西头到村东头,处处皆是披麻戴孝之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十里之外,亦听得哭声震天,令闻者生悲!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