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刚蒙蒙亮，宋老太就像往常一样起床忙活了。
老伴王老爷子爱吃手擀面，而且只爱吃她现擀的。这么多年了，只要没啥特殊情况，每天早上起来都要热气腾腾地吃上那么的一碗。
宋老太把揉好的面团用蓖帘盖好，放在一边先醒发着。使劲直了直日渐弯曲的脊背，推门出去，想到院子里拔两颗葱和小白菜。
右脚刚跨过门槛，就觉得眼前发黑，赶忙伸手想抓住门框，但手上一空，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心里知道是眼睛出了问题。前年眼睛就不好使了，去医院看过，医生说是眼底血栓，视神经也有问题。两只眼睛都仅有0.1的视力。后来，左眼就彻底看不见了。
坐在地上缓了一会，视力才慢慢恢复一些，眼前有些模糊的影子了。一边摸索着站起来，一边暗暗着急。这些年，老伴被她伺候惯了，吃喝拉撒，样样离不开她。而且稍不如意就会冲她大发脾气，脾气一上来还经常拳打脚踢。
“哎，我棉拖呢？”
一声吆喝，打断了宋老太的思绪。
“来了，来了！”
赶忙摸索着回到里屋，la已经一脸的不耐烦了。
“真是的……干个活越来越不利索了。”
宋老太顺手递上棉拖，老伴一把扯过来，嘴里还嘟囔个不停。
“养你们有啥用？一个个的，都是些白眼儿狼……我辛辛苦苦一辈子，不是为你们，我早就吃香的喝辣的了……”
这些话宋老太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老伴嘴里的你们，是宋老太和他们的两个儿子。他一直觉得两个儿子不孝顺，白养了。
宋老太不这么认为。她觉得两个儿子都不容易。
大儿子这些年是发了财，成了当地有名的富豪，可是大儿媳个性嚣张跋扈，大儿子又是跟她一样的软性子，家里大事小事都做不得主。
小儿子性情却像足了老伴，打小好勇斗狠，初中没毕业就辍学，跟着别人混社会。失手打死人，判了十几年，前几年刚出狱。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夫妻俩却天天打架。小儿媳前些天还吵着要离婚。
“哐……”
宋老太打了个激灵。
“你这一大早上在干什么？这都啥时候了，饭还没做好？！”
“我……我摔了一跤……”
“你还能有点什么用！路都不会走了？！”
“不是……我眼睛……”
“眼睛又咋了？！一天天的，事真多！”
“我眼睛怕是要看不见了，这几天经常这样，一阵阵的……”
宋老太不得以，只能实话实说。
（二）
老大是在幼儿园门口接到父亲的电话。把孙女送到门口等待的老师手里，又把老婆儿媳出门前分别交代的话，跟老师一一复述一遍，才开车往父母家走。
父母住在离市里二十多公里远的镇上，那房子还是他们发家之前住过的。这些年他们在市里最好的小区陆续置办了很多房产，都在儿子名下。
儿子是独子，长在老婆的心尖上。从小到大不能受一点委屈，特别是近些年有钱了，恨不能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他。学习太累，那就不学；上班太苦，回家玩就是了。二十出头领回来个女孩，肚子大了。有钱就是好，二话不说，马上把婚事给办了。虽然一堆的房子，老婆说刚装修的对身体不好，小俩口就一直跟他们住在一起。几百平的房子，再加上后来出生的孙女，还有今年刚出生的孙子也一点不显挤。给儿子装修的两套房子，最好的一套一直空着，另一套儿媳的爸妈住着。从孙女出生，亲家就搬来了，一起帮忙带孩子，他们给付工钱。当然，家里还有月嫂育儿嫂。可即便如此，每天接送孙女上幼儿园的差事可是非他莫属。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老大下意识地接通。
“喂，你上哪了？怎么这么半天还不回来？！”
耳边传来老婆翠玲尖锐的声音。
“我爸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我妈眼睛看不见了，我回去看看。刚想跟你说呢……”
“你那个爹一天天净事！你回去看看，赶紧回来哈！”
“好，我回去看看，没啥事我就回来了……”
“你跟你那个娘一样一样的，整天光嘴上唯唯诺诺，背地里想咋干还咋干！”
“好好，我知道了，不会站下的”
电话那头被挂断了。老大苦笑了一下，老婆这个脾气都是自己给惯的。特别是早些年，家里条件不好，老婆一直觉得跟自己太委屈了，经常闹离婚。抱着孩子去他单位闹，去他父母家，长辈家闹。他当时因为孩子太小，只能忍辱负重，她闹一次他哄一次。
后来单位呆不下去了，只能下来自己干。刚开始的时候很难，有好几次都走投无路想一了百了。后来却不知道怎么忽然时来运转，生意越来越红火，短短几年就积累了上亿资产，老婆翠玲把财务紧紧攥在手里，他也无所谓，反正他也没啥需要花钱的地方。但怕老婆的名声却早就传了出去。
（三）
远远地就看到弟弟的车停在家门口，想来老爹是同时通知了他们。
“成子，你咋才回来？你弟弟住的比你远都走你前面了。”
刚进门，老爹就是一顿埋怨。
“我妈咋样了？”
“我没事，没事，都是老毛病了……你爹不听我的，非要把你们都喊回来……唉，我知道你们都忙……”
“啥没事！你不是都看不见了吗？还不该让他们回来看看？！”
“好了，你急什么！让我妈自己说！”老二不耐烦地打断老爹的话。
“唉，我这老毛病了……前年眼睛就不好使，我自己去县医院看过，说是眼底血栓，没办法治，我自己买了眼药水……最近这段时间，时不时地就看不见，也不不知道咋回事……”
“那得去医院啊！”老二还是那么急躁。
“去吧，去看看放心。”老大也表示同意。
“老大，你领你妈去吧。老二工地上走不开，他媳妇又马上要生二胎了。你认识人多，生意也转给别人了，刚好没啥事。”
“我……我得跟翠玲商量商量……我还得接送嘟嘟……”
“商量、商量……一个大老爷们啥主都做不下，整天价这么窝囊，真不知道是谁的种……”
听着老爹越说越离谱，老大借口打电话，转身出了屋。
“哥，你要有事就去忙吧，我陪妈去就行。”
老二知道他哥的难处，跟了出来。
“没事，我去！”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老大冲口而出。
“成子，你还是跟翠玲商量一下吧，实在不行就让东子陪我去”
宋老太在屋里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妈，你放心吧，翠玲那边肯定没事。”
“好，就这么定了。你赶紧收拾收拾，让成子拉你去吧。东子，你去门口给我买碗面条，我早饭还没吃呢。”
（四）
趁老娘在屋里换衣服，老大先去车上给老婆打了个电话。
“翠玲，我妈眼睛看不见了，我得拉我妈去市里医院看看，中午回不来……”
“为什么非得你去？东子不能去吗？！”
“东子今天有事走不开……”
“就你没事是不是？！嘟嘟放学谁去接？兜兜今天还要打疫苗，儿媳妇还在家里等着你回来拉呢！”
“不是给亲家买车了吗……”
“买车怎么了？家里就你开车技术好，谁去我都不放心……”
“可我已经答应了…”
“谁让你答应的？告诉他们不行，你不说我给他们打电话。”
“别……”
“滴……”
老大心里一阵刺痛。眼前闪过老娘那张小心翼翼的脸。一把拉开车门，把手上的烟蒂狠狠地扔在地上，使劲碾了几下，大步往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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