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瓦匠/杨光举

作者: 杨光举A | 来源:发表于2018-08-02 20:44 被阅读2次
    泥瓦匠/杨光举

    巍巍荆山脚下,一排排低矮的老房,一律泥土筑就,一律粉墙黛瓦。数个偌大的砖瓦窑镶抵在田野坡阶的腹地,打那路过,远远便能望见窑堡上空袅袅腾腾的青烟。

    窑堡附近,有村民手脚不停地忙碌着,有的和泥,有的制作砖瓦。

    做砖瓦对泥土很有讲究,以粘性最好的白酸土最好。春二三月,常常干旱不雨,是制造砖瓦的好时机。人们都知道,砖瓦是泥土的复制品,先制坯,再烧窑,方变成盖房的建筑材料。

    泥瓦匠光着膀子,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棉花坎肩,哼哧哼哧地背着泥土,汗珠赶趟儿似的从额头上滴下来。一背一背背到土场上,挨次倒下,高度保持在二尺左右。土背够了,洒进去足量的水,不可太湿,亦不可太干。

    泥瓦匠拉着一头毛色乌黄的健硕黄牛,吆喝着,跋涉在泥淖中,孜孜不倦地盘踏着做砖瓦的泥坯。偌大的泥堆像个小山包,黄泥灰土干湿参半,又黏又韧地搅纠成一大坨,不断地揉和,使之相互浑融。泥瓦匠牵着牛绳,跟黄牛一道,在里面不厌其烦地兜踩着圈子,无需过甚的斥喝,黄牛与村民心有默契,任劳任怨。

    女人捏着个拙朴的葫芦勺,在泥圈外不停地往里头掺水,绕着圈子浇。她在牛前人后不断地挥洒,挥出一帘清亮的水花。黄牛有时会掉转过头,一脸茫然的望着洒水的女人。

    泥瓦匠像秒针,黄牛像分针,就着泥团这块大磁场,一前一后抬脚“戚嚓啪嗒”地踩踏着,针摆样的运绕。泥瓦匠大脚每提起一步,都拽着泥浆,很是吃力,噗叭有声,有时还会溅起一身泥花。转着转着,上百圈下来,泥瓦匠渐渐有点招架不住,头开始发晕。他好想停下脚来,放会肩,可又不忍扫了黄牛干得起劲的兴头,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在黄牛面前带路。

    缓缓地,大半天踏下来,制作砖瓦的泥巴终于和好。湿韧的泥团表皮光亮,细婉,如发酵后掺了红蔗糖被厨师揉好的大面团。

    泥踩好了,用铁板铣收堆,再用玉米秸秆笘严防风干,就可制坯。制砖有砖模,制瓦有瓦桶。

    制瓦必得先摊一堵泥墙,下宽上窄,约一页瓦的长度。泥墙长度大约二个瓦罐周长,高度齐人胸。制瓦坯实是制瓦罐,一个瓦罐可分解出四页瓦。制瓦罐就离不开瓦桶,瓦桶是由若干个二三公分宽的竹片结构成一个竹筒,高度略长于一页瓦,相临的二个竹片还留有手把,竹筒可合可开,才能制出瓦罐来。

    在泥墙附近一个磨台高的基座上,安装一木盘,木盘中央安装一直径略小于瓦模直径的圆柱,制坯开始。泥瓦匠先把瓦桶张开成圆筒,然后把瓦布蘸水套上瓦桶,再套到圆柱上,就前去泥墙边,用一特制木弓在泥墙上横拉过去,切下的泥片厚度和瓦页相当,取下泥片的一半拿来围在瓦桶上,扔掉多余的泥体,然后拿来二个弧形的竹扇子蘸上水拍打准瓦罐,只听到啪啪啪不绝于耳的声音传来,使瓦罐泥体均匀实在,又以一个与瓦页等高的泥拉拉切割掉多余泥体,最后用一铁抹蘸水把瓦罐刮光,一个瓦罐就制成功了!

    这时就有一个泥瓦匠学徒上前取下瓦桶,给底部粘上草木灰,提到早已平整好的土场上蹲下,双手收起瓦桶,再用一只手捏住瓦布,向下一送,向上一拉,瓦布就卸下了,再给瓦布蘸上水,套到张开的瓦桶上,前去提取第二个瓦罐。不等学徒到来,泥瓦匠早已按照制瓦罐的程序把第二个瓦罐制作好了,单等瓦工前来提取。

    制瓦还有一道重要的工序,给瓦罐拉槽子。为使瓦罐好开瓦,当瓦罐凝固一二天后,瓦工便要给瓦罐拉槽子。当瓦桶脱离瓦罐后,瓦罐内壁便已留下四页瓦的印痕,使瓦工拉槽有章可循。拉过槽的瓦罐很容易开瓦。泥瓦匠把开成的瓦码成摞,再把瓦摞码成瓦墙,才好笘存好包管。

    制砖的工序与制瓦大致相似,只是模具稍有差异,铲的泥量要多出几倍。砖模是由木板制作的一个木槽子,二个砖长,中间隔开,砖模两端各有一个手把,可供人端拿。因为制砖坯迅捷,这样的砖模必备二个。制砖坯不用摊泥巴墙,只需二个泥瓦匠蹲在泥堆前,双手扒下一摊泥巴,用力摔进砖模里,夯紧踏实,然后用一木弓刮拉砖模上不均匀的泥巴,填漏补缺,再把砖模翻转过来,粘上草木灰,端到早已准备好的土场上,扣下砖坯,立马呈现出二块砖坯来,有棱有角,光滑美观。砖工还要用砖模轻按一下,以稳人心!

    制好砖瓦坯,就可烧窑了!

    烧窑必得先篐好窑。我们村子就有一面现成的砖瓦窑。因为烧过的窑要渗水,祖先们就处心积虑的把窑篐在另一个水塘边。我们曾经常去池塘边玩,看到一个沧桑的砖瓦窑,一个裸露在地面上的半圆体,有窑唇窑眼,窑内地面以下为方形,三面篐有通向地面的烟囱,窑体地面以上还要用砖来收口,留下一米多的窑眼,从这里装窑出窑。窑的一侧开有窑道,是一个从地面到窑底拐了个弯的漫坡,供烧窑人上下走动和积存燃料。

    要烧窑必得先装窑。人们又一背一背地把砖瓦坯运到窑上来,把一个高大的木梯子从窑眼放进窑内,装窑人从木梯爬下去。装窑至少要有三四人,窑上之人不间断地向窑内传递砖瓦坯,装窑人不间断地排装着。我们一伙小闲人儿来看装窑,被大人们吆喝着超远超远,掉到窑内没人管,我们想看稀奇,又怕危险,只能超得远远的。这样的工作得进行一整天,一窑货才能装好。然后用麦秸泥封严窑眼,烧毕窑还要渗窑哩!

    窑装好就来烧。窑体上开有二个烧火眼,由二人来烧窑,柴火被塞进窑道里,烧起来更方便。我们还想看烧窑,窑工一把一把地向火门”填柴禾,挺有意思的,我们就偷偷地从窑道向下溜,看到人怎么不拉风箱柴禾就着火了,但想近前看个痛快,也不能如愿以偿。

    窑得烧个三天三夜不间断。烧窑的秘笈全在掌握火候,要时时留心,处处在意。火候过大砖瓦坯要烧炸,火候不到半生不熟,销售没人要,一窑货要报废。烧窑就得有看窑的(实是看火的),这人有专门的看窑经验,烧窑的一半命运掌握在他手里,挣的是大钱!

    日期一到就停火封窑,渗窑。给窑口注入适量的水,为砖瓦降温。窑主人指派专人负责渗窑,定期添水,历时半月之久。窑渗到了,就 挑开窑,再降温,就可以出窑了。

    烧出的是清一色青砖灰瓦,从未出过红砖和红瓦。这或许是土质和窑内温度的原因。那时,那些烧窑人,自家率先盖起了两层朴素大方的青砖瓦房。令村庄清一色的土木结构房舍逊色几分,着实让乡亲们羡慕了好一阵。

    有时,逢周三下午劳动课,学生由平素的砍柴换成了背砖背瓦。由老师指领着,每人分好需挑任务。那些砖,买主已事先跟学校估好价,然后由学生背到马路边。年幼的我们肩背一个小背篓,长长的队伍晃晃荡荡,去往庄下。窑外边灰不溜秋,路边的杂草蒙着厚厚的灰尘。小路泥泞湿滑,场地坡阶窄小。伙伴们背着碍手碍脚的背篓,挪来让去,有的空背篓返下来,有的正背着砖瓦迈上阶坡。同学们每次挑四至八块砖不等,依个人力气。一路要经过许多村民门前,几百米的村庄小径,学生们歇肩的歇肩,向前的向前。众人如同蚂蚁搬家,走走停停,忙忙碌碌,成为乡村一道奇特的景观。

    时代飞速向前,乡村一些先富起来的村民,纷纷盖起了窗明几净的红砖平房。那些笨拙粗重的青砖青瓦慢慢的被硬朗干练的小巧红砖瓦所取代。加之交通闭塞,庄下组那些砖窑渐渐自行停歇。乡村年轻一代纷纷涌入了打工的洪流。

    如今,那些废弃的窑已杂草齐腰,四周残砖遍地,连同那一排排未能烧制的半成品,来不及投胎便冷遭抛弃。旷野那一座座灰洞洞的窑,如今早已残破灰颓,了无生气,透着旷古的荒凉与苍颓。它们寂寂地匍伏在乡村田野间,似眺望,更像守望……山风拂过,窑洞回荡着呜呜的低吟,似乎向人们诉说着曾经的坚强与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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