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城的无人环城巴士向目的地的方向驶着，坐在其中的陆仁划着手机屏幕，目不转睛地阅读早间新闻。
“威软小冰的第十首独立创作词曲的个人单曲《我新我知》，创造了新记录，仅仅两天就已经占据网南音乐风云榜榜首。创造威软小冰的科学家宣布：人工智能已经迈入拥有自主思想的新时代。”
陆仁紧紧地抱了抱怀里的公文包，包里发出纸张摩擦的声音。
“著名的制造与加工企业浮康宝的创始人兼董事长刘强正式宣布：未来五年内将裁员50%，剩余的工作将全部交给人工智能完成。经过计算，这种做法将会给浮康宝每年的运营成本减少30%。多家企业表示支持刘强的政策。毫无疑问，“利益”推动着全球企业无人化的发展。”
手机上突然跳出一条紧急新闻。
“美国宣布，他们在与恐怖分子的战争中取得了胜利。在昨天深夜，亚当联盟军的最后残党突袭了美国在叙利亚的军事基地，他们就像即将熄灭的蜡烛一般，以最疯狂的手段展现他们最后的邪恶。美军和他们的机器人士兵建立的防线顽强抵抗，最后将恐怖分子全部消灭。以下视频是疑似亚当联盟军的首脑纳布尔·布莱克被处决的现场直播。”
陆仁点开了视频的播放键，一名男子身穿迷彩军服，双手合十跪倒在地上，周围是一片房屋残骸，以及东倒西歪的数具人类尸体和残肢。十名美军士兵端着枪，站在大概离他10米远的地方。士兵中一半是人类，一半是机器人。
“为了人...”纳布尔·布莱克突然大喊。
“砰！”
纳布尔·布莱克还没有把话喊完，就被五名机器人击毙，机器人士兵的速度很快，手机前的陆仁都没看清它们是什么时候抬的枪。只听见一声枪响，五发子弹同时射出，而且全部爆头。一片混有乳白色组织的血雾扬起，著名的武装分子领导人，纳布尔·布莱克死无全尸……
“怎么回事？！是谁下令开的枪？！”
“快关闭机器人士兵！”
另外五名美军士兵瞬间乱做一团，他们把枪口对准机器人士兵，神情非常紧张。很显然，机器人失控了。
“士兵，请立即放下武器。”
那五名机器人士兵也抬起枪瞄准人类士兵。它们用那种机器人特有的，类似沙哑的男中音的声音发出着警告。
突然，屏幕中出现一只巨大的机器手掌，画面顿时陷入黑暗。
“对不起，前线的直播出现.....”
新闻app的AI助手跳进手机屏幕，陆仁随即按下待机键，把这只卡通企鹅关在了黑暗里。
“人民医院站到了。目前人流较多，请到站的乘客整理好随身物品，按顺序依次下车。”甜美的女性声音从座位上方的音响传出。
事实上，车里的乘客包括陆仁在内才5、6个人，入座率都不到5分之1。
“切，较多？可恶的AI。”陆仁一边骂，一边下了车。
S城是工业大城，自从城内的赛克机器加工厂因为工人的失误操作，损失了一批两千万的订单产品后，就将工人全部替换成了号称零错误的机械臂，由AI系统统一管理。在这之后，越来越多的，哪怕是那些没有发生过事故的企业也通通效仿起了赛克的做法。陆仁知道，企业一是因为担心人工操作会带来事故造成财产损失，二是...陆仁也不敢肯定，但是他的确听很多人说起过，制造机械臂和AI系统提供给工厂的安途尔公司向来以超高的回扣著称...深得各企业的高层和采购部青睐。就这样，工业区没有了工人，使得周围的公共交通都变得无人光顾。
这一年，S城的自动化像吃了兴奋剂一般地飞速发展。下岗职工越来越多，这些人没有了收入来源，成为了城市的不安定因素。面对日益上涨的犯罪率，警察部队将目光投向了人工智能.....就在某一天，当睡醒的人们走上街头，突然发现数名全副武装的机器警察正在各个街道巡逻，甚至还有人在路边发现了几具人类的尸体。有些人不知好歹，以为是某个影视公司在拍电影，就上前近距离观察和抚摸那些机器战士，结果被打了个鼻青脸肿，有的还因为骨折被送进了医院。从那天起，机器警察就被安插在城内的各个角落进行24小时的不间断巡逻。恐慌情绪在人们的心中高涨，尽管公安部出面解释那些尸体只是潜藏在城市中的通缉犯，是杀过人的亡命徒，但还是有很多人选择了离开这座城市。渐渐的，这座城市已经失去了真实的呼吸和心跳。人们没有了前途，看不到未来。为了获得食物和生活必需品，他们变卖房产，住进那种廉价的集装箱房屋。却发现之前穷其一生为之奋斗的房产已经变成了白菜价，房价下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许多人受不了刺激，选择了跳楼自杀。陆仁是作家，比那些企业的一线职员幸运的多，起码自己还没有失业，不过他也和其他人一样，很后悔自己当初把赚来的钱全都花在了房产上。天性善良的他也恨透了那些企业的麻木不仁和政府部门的袖手旁观。
陆仁站在病房的窗户前，看着病床上的妻子。
“病人的心脏随时有衰竭的可能，必须要进行换心手术的。”医生说。
“我能进去和她说说话吗？”陆仁说，他自己都记不清是第几次问大夫这个问题了，他拽着衣角，等待着已经知道的答案。
“陆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睡眠是您太太保护心脏的最好方法。我真心不建议你去吵醒她。”
“谢谢大夫，我明白了。”陆仁擦掉眼角的泪水。“大夫，我想一个人在这静静可以吗？”
“还有件事，陆先生。您太太的保心药预计还有一个礼拜就要用完了。”
“我过几天来续缴医疗费。”陆仁说。
医生走了，走廊里静悄悄的，除了偶尔响起的几下脚步声外，没有半点人影。
换心手术是科技含量很高，费用也很高昂的一种手术。陆仁已经联系好买家，他要把自己的三套房产卖掉来支付妻子的手术费。但是买家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把钱准备好，这是花了好几个月才找到的买家，陆仁实在不敢再要求什么。陆仁最后悔的就是，自己把赚来的钱全都花在了房产上。所以再此之前，陆仁必须还要凑齐妻子的药费，没有那个进口的保心药，妻子那颗脆弱的心脏的衰竭可能性会大大提高。保心药的其中一个作用就是会让病人一直陷入沉睡状态，来降低心脏的负荷。
陆仁紧紧抓住手里的公文包，那里面是他连夜赶的稿子，秋风出版社的稿费当天就能结算。陆仁相信自己的实力，还有他和出版社徐编辑之间的交情。
“对不起，陆仁。我们不能用你的稿子。”徐编辑放下陆仁的作品，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低下头，用叹气的方式把烟吐了出来。
“为什么！是我哪里写的不好吗！？我改！”陆仁急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
“你写的很好。虽然你消失了几个月，但我从这些稿子里看得出，你还是以前的那位陆大作家。”
“那为什么？”
“你听说过威软小冰么？就是那个能自己作词和作曲的AI。”
“难道说.....？”陆仁瞪大了眼睛！
“没错，威软小冰这个AI既然能作词，当然也能出口成章……出版社的总部引进了这项技术。”徐编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继续说道。“不光是你，许多与我们出版社有合作的作家都.....”
陆仁打断了徐编辑的话。
“老徐，你能不能就当帮帮我？我需要钱救我老婆的命...”陆仁低着头走到徐编辑身边，咣当一声，跪了下去！
徐编辑像屁股上长刺般从椅子上弹起。
“陆作，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你这不是在折我的寿吗！”徐编辑一把把陆仁拉起，按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陆仁的情绪奔溃了，他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徐编辑双手靠背，在办公室里着急的来回踱步。他的眉毛和眼睛扭曲到一块，嘴里不停地叹着气。等到陆仁的情绪开始稳定后，他走到陆仁身边。
“陆作，你看。”徐编辑手里拿着一块网球大小的白色正方体，朝着陆仁的那一面有许多一毫米直径的小洞。陆仁知道，那是喇叭口。立方体的侧面有一盏LED小灯，正发着红蓝闪光。
徐编辑又开口了。
“陆作，你写的稿子很好，我们出版社决定录用你的作品。”
话音刚落，那块白色正方体的红蓝闪光突然变成了长亮的红色。它的喇叭口传出警报声。
“徐德才，我们怀疑你有私自与作家签订合约的嫌疑。请立即向总部汇报真实情况。”
此时的陆仁目瞪口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我去你妈的吧！！！”
徐编辑深深地吸了口气，把AI管理仪高举头顶。可是不知停顿了几秒钟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把它轻轻地放回了桌上。毕竟，他自己也还有妻儿要养。
徐编辑是名传统的知识分子，他很爱才。陆仁的悲惨遭遇更是让他心痛万分。
“陆仁啊，这个时代变了。人人都岌岌可危。对不起，我真的帮不了你。”徐编辑把手伸进上衣的内衬口袋，里面有他的钱包。这时，家中妻儿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悄悄地抽回了手。
尽管陆仁每天都在为自己的妻子祈祷，但是陈雪还是在两个礼拜后的一个深夜里突发急性心脏衰竭而过世。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S城的某处居民楼的10楼发生大火，因为人口入住率不高，其他楼层的居民很快就撤出了大楼。在十楼南面的一个客厅，一名男子坐在房间的角落，他的身边是一张已经被烧毁的灵台。在周围的熊熊烈火之中，他全身的皮肤被烧焦，头发和眼睛被烧融化，空洞洞的眼窝正好瞄向到场的机器警察和机器消防员。
“12号，确认死者身份。”警察总部的操作员看着机器警察传输回的实时画面，对着控制台上的麦克风说到。
视频中央随即出现“扫描中....”三个字，十秒钟后，那三个字被一个红色的“error”取代，在屏幕中央一闪一闪。
“死者面部损坏严重，无法确认身份。改用DNA测试法鉴定。”
机器警察抬起一只手，其中一根手指指尖伸出一支钢笔大小的针头。
就当针头刚刚接触到死者的颈动脉时，死者的背后滚出一罐液化气钢瓶，他的嘴巴瞬间张大，巨大的火舌从他的嘴里猛地窜出。烈焰覆盖了机器警察的摄像头，警察总部的显示屏失去画面，接着又是一声巨响，视频画面陷入黑暗。
那一晚的大火，让更多的人选择了离开S城，也让陆仁和他妻子的骨灰一同化为了尘埃，永远定格在这悲剧时代的天空下。
在陆仁死后的一个月，徐德才的编辑地位完全被人工智能取代。没过几天，出版社的大楼被拆除，听说地皮是被一座八星级的酒店征用了。
徐德才一家变卖了所有房产，蜗居到了集装箱小屋。
几年后的某一天深夜，徐德才的儿子徐能坐在书桌前，虽然身后有父母的鼾声，窗外还有不绝于耳的虫鸣，但这些完全阻止不了他认真学习的决心。书桌上摆着一张马克思的照片，照片下方写着：知识改变命运。
窗外突然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徐能抬起头，一个黑影从窗户前一闪而过。他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小刀，牢牢地握在手上。他仔细听着，脚步声走到集装箱小屋的门口时停住了。
一张纸从门缝里冒了出来。
徐能踮起脚，慢慢地走了过去。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
“他们剥夺我们的空间、资源，觉得机器可以取代我们。我们已经忍得太久，现在，是时候展现出我们的力量了！亚当联盟军，需要你的加入！”
白纸的上方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为了人类！”
徐能轻轻地捡起报名纸，紧紧地攥在自己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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