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题)
去奈良之前我以为那里只有鹿。后来将原本只安排了一天的行程硬生生玩了两日半,是我所没有预料到的。
故事先从第二日的早晨说起,因为那天早上我穿越了。穿进了藤城清治先生创造的光与影的童话世界。
(一)
站在奈良美术馆门前的时候对面正走过一群鹿。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见梅花鹿,不免激动的拿着相机左拍右拍。站在路口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去美术馆。买票入场后,我和昨日认识的姐姐一同跟着人流往前走,不同于其他景点,这个展内多是日本叔叔阿姨来看,竟是出乎意料的火爆。
入口的走廊两侧写着些藤城清治先生的简介,懂日文的姐姐边读边给我翻译着。我一点点的听,逐渐开始了解这个老爷爷的故事。
走廊的终点挂着一幅画,没走近之前我以为这只是一幅放在灯箱上的画,暗自吐槽着现在的展设真是越来越会玩了。走近了,才发现上面的一线一顿都是用塑料薄板剪出或者刻出的。这看似平面的画,实际上暗藏玄机。海浪、少女的头发、短裙、还有太阳的光晕,甚至笛子上小人手里蜡烛上的光晕,都是由成千上百张塑料一张张不断重叠,才达到画笔能达到的渐变效果。而这样的手法所给人的视觉体验,是像那层层叠叠的细致一样,一层层的惊艳。我每看多一会儿,仿佛就多扒开了一层塑料薄片,往画中的世界走近了一步。
那时我站在人群最后面,恍惚间有那么一会儿,听不见人群熙熙攘攘了。远处海鸥长啼了一声,近处海浪声一浪接着一浪。我正坐在海港口的台阶上看日落,半个太阳已经落入海平面了,夕阳映出远处城市的剪影,海上一片金光。忽然间海面上缓缓升起了一个人影,是音乐女神!据说女神美乐蒂只在夕阳最美的时候献乐,之后就要去天上赴晚宴了。悠扬欢快的笛声徐徐传来,我独自沉浸其中,仿佛时间静止。直到精灵们踩着舞步往太阳的方向旋转,笛声越来越远,女神吹笛顺着精灵烛光的引领也往远处飞了,最后一缕夕阳刺亮了我的眼睛。
啊,盯了太久灯箱,眼花了。这下,方回过神来。
咦,那个姐姐呢?
在这张宣传上找到了那幅画(二)
追上已经走进第一间展厅的小伙伴,画展正式开始了。
第一间展厅里的墙壁上挂满了藤城清治先生学生时代的作品,房间中间摆着的建筑模型吸引了我的注意。模型是先生高中时做的,看的出有些稚嫩,可是上面的每一根木条都在诉说着制作者的用心。我是做过模型的,不知道那时的他是有图纸还是全凭目测,可那么大的屋子那样细致的模型,绝对是花了时间的,很长时间。看到那个模型我有些惭愧,也有些羡慕,完成这个模型的人,那时是与我差不多的年纪呢。真羡慕他那时投入的状态。于我而言,浮躁使我不自觉的敷衍,即使我很渴望也很享受投入的做一件事,可是现在的我愈发觉得自己不能长时间专心致志的完成一件事。这令我非常沮丧,沮丧久了便焦躁。因焦躁而浮躁又因浮躁而焦躁,这听起来像是个悲伤的段子。
扯远了。
环顾四周的油画、照片我暗自腹诽,接下来该不会都是类似于这样的展示?那岂不是把最好看的一幅画放在入口了,哈哈。带着这样调侃的心态,我从角落里的小门走进第二个展厅。一个简单的甚至没有门框的小门,谁能想到竟是穿越至童话世界的大门?一幅幅黑白的影绘整齐的挂在不宽的走廊两侧,透着温暖的莹莹白光,像是一个个散发致命诱惑的入口。光与影组成了充满想象力的世界,抽象的几何形态拼贴出无限遐想。是我太低估藤城先生的实力了。
人流簇拥在弯曲回转的走廊,空气特别安静。我沉浸于其中连呼吸都放轻了,唯恐惊扰了梦境。偶尔的低声耳语将我牵回现实。我真好奇藤城先生的大脑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是不是每天都在给自己讲故事,顺便放动画片?
藤城先生初期的影绘作品大多是黑白的,只有个别几个后期重新做了彩色版。黑白的作品倒是给了观者更多想象空间。记得一个系列中的几幅作品,。夏日,水纹,烟花,小舟,绿叶,跳舞的精灵。时间过去太久,只隐隐约约记得模糊的图像,可是其中的意境带给我的感受,无论什么时候回想都温暖而充实。
那时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黑猫警长。里面有一集有关螳螂的,其中一幕是所有昆虫动物一起演奏乐器。丛林中小溪边草地上,各类昆虫齐聚一堂,拉小提琴的,吹萨克斯的,弹竖琴的,还有跳芭蕾舞的。夜色里星光熠熠灯火点点,精致的乐器和优雅的舞蹈在这样温柔的光里反着金光。即使那一集的暗黑结局是母螳螂吃了公螳螂,给年幼的我吓得够呛。可是这场丛林交响乐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化作一颗种子埋在了我心里,以致于如今有交响乐演出总是兴奋的想要去听一听。
被影绘引出的回忆,使我在那个瞬间温暖的一塌糊涂。
(三)
继续往前走,往童话世界的更深处探一探。
在藤城先生早期的影绘作品里有这样一组作品,远远看去便觉得亲切。而且全中国的人几乎只一看图,便知道这是什么故事。什么故事这么有影响力呢?当然是《西游记》啦!
忘记了具体是什么时期,日本首次翻译《西游记》并在杂志上连载的时候,藤城先生作为插画师给每一期的杂志配图。这一组影绘就由这些插画而来。
当时的连载杂志其中一幅巨幅的孙悟空,一眼瞪大如铜铃,一眼挤着,表情有些扭曲,侧身背着的金箍棒直指天空,威风凛凛气势逼人的样子。老实说,现在的我正努力的在记忆之海中寻找那个大圣的模样,试图捕捉合适的词语来描述,可是实际上几月过去,我能想起的只是些模糊的抽象。但我依然清晰的记得那幅画给我的感受,大圣很鲜活,很嚣张的样子,似乎随时会跳出墙面,拿着金箍棒逼问我把他师傅藏哪里去了。画中表现出大圣的态度,与大圣归来有些像,不过少了些拟人化,多了些野性。我想这样的大圣形象,配得上那时在日本关注度极高的连载《西游记》。
另外几幅师徒四人的影绘,悟空,八戒,沙僧和白龙马都有些…怎么说呢?穷凶极恶的感觉?这还是我头一回看见这样的西游记,却有些契合。说来惭愧,我一直没读过西游记的原著,早些时间对西游记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儿时的动画片和暑期的电视剧。后来读了一本叫《悟空传》的小说,又看了《大圣归来》,对西游的印象便不同以往了。相比于动画片里善良又充满正义感的三徒一马,插画中那些凶恶的形象反而更符合我心里,几个为悔改踏上漫漫求道路的人物。大圣依旧是我童年里那个无所不能的男神,只是如此以来更多了份真实感。
说到这里,我倒是有些好奇了。这几幅影绘是藤城先生根据阅读自己体会出的意境,还是借鉴了原著中的插图呢?
看样子是时候读些西游了。
(四)
灯光到了彩色区域就关闭了。在黑暗中拥挤着一个个斑澜的世界,每一个都令人屏气凝神,不忍惊扰,唯恐呼吸重了搅乱了画面,模糊了颜色。在这些彩色时期的作品中,我找到了最喜欢的那一幅影绘--《月光の響き》。为什么最喜欢这幅画?我想跟它出现在百度搜索“藤城清治”的头条上有很大的关系。
并不是装模作样的,选了个最有名的来喜欢。即使看见它出现在搜索页面上确实引起了我更多的关注,使它脱颖而出于其余一众的画,也使我驻足了更长时间。
但真正喜欢这幅画是因为喜欢它的氛围,一个人在枝繁叶茂的大树下独奏大提琴,月光透过树斑驳倾落在他的身上,面前的湖水里的倒影微微扭曲着,孤独又享受。
留学的日子,不管party多热闹,不论朋友多交心,总是有很多时间一人成行。大部分时间,独自耐心的生活足够填充孤独带来的惶恐,仔细的吃早餐认真的熬夜画图,窃喜生活充实。可偶然,有那么些个时候,一觉醒来天黑了。那个时候将醒未醒的无辜还不足以来抵挡孤独的吞噬,落地窗外的灯火通明,叫嚣着世间繁华而我不过茫茫众生之中的一粒。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黑暗包裹,被空虚缠绕。不知道其他人怎么对待这样的场景,反正我是慌了。
而这幅画,这幅画看着唯美又梦幻,我却偏偏能感受到水边空气微凉,虫蚊围着琴声飞舞旋绕。我想这样的真实足够在我惶恐时安慰我,将我带入那个安静的世界。
后来出场我买了这幅画的复刻版,一路奔波中小心保管,到家后挑了个与其他家具相配的框,将它挂在床头。
又一次醒来。
“别慌,进来拉会琴”。画说。
月光の響き(五)
到了下一个展厅,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幅巨大的大阪城立体地图,约五米乘两米的样子,占据了一整面墙。地图上除了著名景点,建筑还有代表性广告牌,花花绿绿的细节雕刻的很精致。地图上没有人物,不过我却想起了《清明上河图》,因为有种隐于杂世当中的趣味。
越往后走,大多是篇幅巨大、画面复杂,制作精良且针对各种主题(保护环境),事件(1945年广岛原子弹)而绘制的。可能是之前看了太久,又或许是我的阅历还不足以欣赏这些有着刻意含义的影绘。总觉得,虽然放眼望去很是震撼,可是缺少了属于画家本身的细腻思维,其中的意味太过直白我反倒不喜欢了。大概我潜意识里认定这样大的工作量一定是由工作室协作完成的。于是这时藤城先生的形象就由在灯下一刀一剪耐心倾注心血的梦想家,变成了大手一挥指点江山的工作室会长。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样的画少了些本真的味道,多了些商业化。
就在我以为展览会依照时间顺序,而最终结束在在藤城先生的辉煌时代时。下一个展厅,又带来了惊喜。
在这个展厅里,是所有藤城清治所画的故事,或者故事的插图。其中,我看到了《银河铁道之夜》。
初中毕业的暑假,我在北京科技馆的球幕影院中看了由《银河铁道之夜》改编的动画电影。其中唯美的画面、奇幻的故事和球幕带来的真实感一直是我最好的观影体验之一。可以说,正是这部影片让我爱上了星空。在高中开学选择加社团的时候,我选择了天文社。所以,当发现《银河铁道之夜》原书的插画是藤城先生所画,我是非常惊喜。在那些画里,我看见了电影中的几个熟悉画面,虽然创造手法不一样,但我想电影改编的时候一定是参考借鉴了这些画的。我静静地欣赏了很久,好像又重温了一遍电影。回想起观影时的不可思议,回想起天文社组织观流星时的感动,回想起拍摄出的第一张星星的欣喜。
那个时候,说不激动是假的,甚至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因为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差点儿选择不看的画展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原书信息(后记)
走出画展,久久不能回神,脑海中还是那一片绚丽。我看见这位老先生全心全力的创作,一直一直,用他喜欢的影绘表达自己。他选择了做这件事来渡过一生,选择用这样一种独特的手法来不停的告诉世界他是谁。他是藤城清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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