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行囊大智慧
——品人生之百态千味 观社会之智慧行囊
钝俚
大约很久了,对于冯梦龙先生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三言》的层面上。一日,偶尔去翻翻老书,发觉对于他还是太不了解。比如对于《智囊》这样一本看似对于权谋智术的探讨书籍,可惜老夫子自己从来也没有去现实中认真实践,否则断不会一辈子政治上没有前途,经济上窘迫不堪——也幸得如此,才会有那么多的时间对于各方素材进行收集整理归纳,才会有留给后人的思想宝库。也许,天生的智者本就执迷于思想倦怠于应用吧,反倒是后来受益者孜孜不倦去实践之。
世间本无定法,运用全在一心。对于《智囊》其间蕴含的斗争策略或者思维方式当如斯看。窃以为,跳出这种矛盾推动发展的唯一思维方式,或许那些笔记小说告诉世人的还有社会的教化、心灵的提升之意义吧。
是为序。
二一一年七月三十日
一、关于杀名士的理由
太公望封于齐。齐有华士者,义不臣天子,不友诸侯,人称其贤。太公使人召之,不至;命诛之。周公曰:“此人齐之高士,奈何诛之?”太公曰:“夫不臣天子,不友诸侯,望犹得臣而友乎?望不得臣而友之,是弃民也;召之三次而不至,是逆民也。而旌之以为教首,使一国效之,望谁与为君乎?”
少正卯与孔子同时。孔子之门人三盈三虚。孔子为大司寇,戮之于两观之下。子贡进曰:“夫少正卯,鲁之闻人。夫子诛之,得无失乎?”孔子曰:“人有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僻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此五者,有一于此,则不免于君子之诛,而少正卯兼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以不诛也。”
(上智部第一见大卷一太公孔子)
姜太公的君臣逻辑
姜太公的传奇在封神榜里的可以封赏玉皇大帝等各类神仙职位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试想一个曾经宰牛卖肉、当街沽酒的能够借势一跃而起,不但让贵为一方诸侯的属地天子“愿者鱼儿上钩”,在两个政权交锋中,道德制高点上占据绝对有利形势,军事准备上殚精竭虑,更是成为实质上的统领挥师东进,最终建立了地域庞大且历史成就厚重于灾难深重并存的周朝,自己也成为齐国的开国诸侯。作为人生一辈子来说,他是很好的了。
除开上述故事,一般老百姓还真不知道他老先生是怎么治理国家的。“太公望封于齐”的故事为我们展现了姜尚作为一个政治家的绝对特点:隐忍不发、权位至上、不合当诛。
一个大家都称道的“贤者”,因为他的特立独行的贤名和贤行被最高地方长官注意了。于是,便被接到召唤去晋见,可是,华士的“义”是不臣天子,不友诸侯,就失去了立足社会需要保全自己的必要庇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都不向天子称臣,那就大逆不道了,就把后路自绝了;诸侯之力虽然有时不中用,但还是能够说句话的,不与他们交朋友,就把退路断掉了。这样,自己的命运不在自己手中,偏又不愿意干脆与世隔绝隐居世外,只得了一个不中用的“人称其贤”的名号,确实就是累赘,所以,命不久矣也是意料之中。
从个人角度来看,的确是华士先生仅有空头称号,盛名其实难副。
但是,分析一下太公的理由,就是另一番味道了。
一是隐忍不发。“召之三次而不至,是逆民也”,为何要三次?当然是当最高领导的不愿意给天下人以口实,表示至少还是给予了老华一定政治地位的,还是尊重以华士为代表的有名望的地方势力的。提醒大家,机会是给了的,看你怎么把握而已,千万不要给脸不要啊。
二是权位至上。“夫不臣天子,不友诸侯,望犹得臣而友乎?望不得臣而友之,是弃民也”。作为辖区被管理者,怎么能够一个都看不起呢,特别是包括天子在内,既然不愿意俯首称臣,那么留你作为我的臣民又有何用?你就被抛弃成为“弃民”吧!
三是不合当诛。“而旌之以为教首,使一国效之,望谁与为君乎”。这就更加不得了啦,你一个人不愿意当顺民就算了,如果成为“教首”,那就成了另一个政权了,妖言惑众只是一时一地,“一国效之”那就危及根本利益了,这样的话,只有得不得而“诛之”,也好过自身政权的不保啊。
这里边其实还有一个乱世与新王朝的处世之道的问题。华士的言行放在乱世,其实与姜尚相差无几。试想彼时的姜尚,卖肉卖酒,后又直钩钓鱼,想干什么?不就是认为自己才华无双,还要文王亲自去请吗?其被后世追封“武圣”,断不是他好勇斗狠,可以力敌千军,只是因为他的谋略可以决胜于千里之外而已。但是一个新王朝建立后断不能如此处世,什么都看不起,万事看起来与己无关却又都想发表意见,但又故作清高,惜之又无自我保护能力,只剩下一张嘴,偏偏又喜欢发表于世相违背的意见,当掌权者恰逢树立自己权威的时候,那就只有等死罢了。
所以,这个故事除了太公的言辞灼灼以外,当属有才者如果不想流芳百世的话,还是三缄其口先求自保的好,学学老子青牛出关不知所终最好。
孔圣人的君子道理
孔圣人的历史地位毋庸置疑,从百年前的打倒孔家店到今日的世界范围孔子学院风靡,从全盘否定到国学兴起(自然的,诸多学者的所谓国学只是局限于孔子及其儒家的千百年来无数次翻译版本的再翻译而已),他的魅力看起来是无穷尽的。从单个人来讲,因为自己的一己之力成为千古话题并且家族同享无上荣光的,也仅此一家。其执着于小节和感性的认知态度与水准,让中华文化在农耕时代提前达到了世界的最高峰,让仍然在封城建邦时代的欧洲文明无法望其项背。
这个故事描述的孔圣人似乎与传统留给我们的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学究很不一样。原来孔子也杀人,原来圣人杀人也有十足的理论基础。
在这里,“文人相轻”的毛病已经很有体现。“孔子之门人三盈三虚”,想一想一个认为自己很有水平和能力的教育家,门人都不时去听别人讲课,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或许就是这样的潜在心理,所以圣人在自己的著述之中很强调对于老师的尊重和专一,“三人行,必有我师”那是只能够老师干的,学生嘛,先把既定老师的学习好了再说。
“大司寇”是干什么的呢?就是建立和维护法令的权威性和完整性的领导岗位。“两观之下”在哪里?按照一般的说法,就在宫门之前。按道理,也许圣人在处置其教育竞争对手的时候应该也有法令条款的宣读或者认识,只是文字没有叙述罢了。但是很显然,圣人的理由不是法令而是其自己独创的理论——君子,并且不认为自己的杀戮是大司寇的行径,反而是“君子之诛”。当诛者的恶行不是法令的禁止性规定,而是“小人之桀雄”,不得不杀他。
想来孔圣人是不屑于有固定而死板的法令限制的,否则在其担任大司寇的时候,就会有许多的独到心得,或许还会比韩非子还要深入,倘若当真如此,大约中华文明的发展会是另一番模样。
当学生问其“得无失乎”之时,圣人先把自己摆在一个“君子”的代言人上面,把对方置于“小人”的道德评判台上,并且还不厌其烦地从心、行、言、记、顺等表象上做出了深入的抽象辨析,最终的结论便是只要有一个具体表征便可以由自己所代表的“君子”们杀之,而其五者兼具,看起来就是非死不可了——特别是在他的理由中,好像这些具体表征比起盗窃(物质多么匮乏时代下的盗窃该是很大的罪行了吧)还要严重,真不愧是圣人的远见卓识啊!
“孔子下狠手,不但为一时辩言乱政故,盖为后世以学术杀人者立防”,这才是对于华夏学术开放型多样化戕害的根源。
少正卯很不幸,五种罪大恶极的现象都集于一身还浑然不觉,更不幸的是,没有能够当上大司寇,也没有自由辩论的平台,所以失去了为自己申辩的机会或者言语(也许有,但在圣人成为儒教的领袖之后已经全面删除了),于是,他理所应当地被独家道德工具宣判了死刑并执行在宫门前。
所以,这个故事除了要具有真才实学才能开办学校教育世人的教训之外,应该是知识分子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在没有谋得一官半职之前,不要轻易抛出自己的观点,更不要得罪学术权威,最好保持沉默,不要变成那只老是被枪打的出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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