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老王搬家记

作者: 中文zhongwenw点com | 来源:发表于2022-06-29 06:11 被阅读0次

    文/覓小舟

    封面设计:墨叶绅

    郑重声明: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粉嘟嘟个圆脸的老王近日总是蹙着个眉,唉声叹气。那个娇媚样堪比捧心的西施、葬花的黛玉。只差有个东施跟在贵臀后面效颦、雪雁跟在后面扛锄。

    向来桃花朵朵开的老王怎么身边就没个莺飞蝶舞了呢?众同僚颇为好奇,那蠢蠢欲动的大舌头像个蚯蚓在嘴里扭来扭去,喷薄欲飞。但,老王一直安分守己,令无米下锅的众僚无聊至极。且拭目以待吧。

    有同僚说,路人甲透露,老王一直在河西老渡口处垂钓,修身养性。那里河阔水浅,溜小流缓,加之河岸水草丰茂,芦苇丛生,野鸭子多有出没。这斯跟家鸭相比,个头小很多,比鸳鸯大不了多少,但极为灵敏,稍有动静,你尚未发觉它,它便如离弦之箭射向对岸,倏忽之间,无影无踪,唯留下水面上几道划痕,荡漾着消失在耳际,就像浅浅微笑的消弥一般。这家伙,如此敏捷,必是偷情的老手。据说鸳鸯从一而终,是因为过于笨拙,实在是容易被逮个现形。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据说这老王近期正为一失足而千年恨呢。其实,失足也好,不失足也好,隔壁老王的名声本就全网知名,稍稍增加一次半次,果真就如偶尔起夜多了一次,是无关紧要的。

    不过,据众僚中最为消息灵通人士的慎重透露,这份独家消息来自高层。据说刘总已经对老王感冒颇久,正打算整顿整顿吏治。众僚们先是有所惊惧,怎么?城门失火,还带殃及池鱼吗?咱可都是良鱼啊,不,良民啊。安分守己,至多嘴馋,到小酒馆里嘬两粒花生米,喝一口小酒,顺带着把张家长李家短凡是女性同胞都问候一遍。但从来没有问候过刘总啊,虽然刘总似乎也是老王家的“隔壁老王”呢。啥?“隔壁老王”到底是泛称?专称?还是专业术语?

    打住!整顿吏治。如再造谣诽谤,一律位列仙班,既然是仙,咱刘总的庙小且不是道观,哪来的哪去,仙家呢,请自上天,不送!众僚正口沫横飞意淫得高潮迭起。不承想刘总麋鹿般的轻巧小脚已然站在众位身后,铁青的脸上可以刮下五公斤银屑。最是吐沫飞溅着的一位,嘴巴张着,找不到下颌骨,半晌方才勉强回收,作遁逸状。

    “别动,再动就是肇事逃逸,罪加一等。”刘总声色俱厉。

    “我……我……我,”作中长跑起跑的小孙僵住了,就像黄山脚下的行为艺术。

    “我什么我?说啥呢?”刘总难掩上位者虚荣心被满足后的畅快。

    别是刘总啥也没听见吧?小孙转念一想,有了。“我们在谈老王这搬家,会搬到哪儿。”

    “搬家?”刘总蚕眉一拧,拧成个S弯。小孙几乎要手握方向盘,开着他的路虎上去遛个弯儿,再打个唿哨,过!

    “搬家?”刘总转身向着总经理室,一边走一边嘀咕:“想搬家?门都没有!老子还没……”后面的话,小孙是一个字都没听到。被晾一边的小孙自然知道哪凉快哪呆着的道理。

    老王果真腆着个小具规模的啤酒肚,站在河西老渡口处修身养性。说啤酒肚,不说将军肚,因为他不喜欢。他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那他妈就是拿破人在放屁。什么破人嘛,拿来唬我。我就是心向南山菊田里的陶渊明嘛。他爷陶侃不是大将军?不也横死?要像陶渊明想得开,一壶老酒,一丛菊。天天得闲处恭送夕阳,然后——戴月荷锄归。”中文专业的老王张口还是有点墨水的,虽然落墨有点儿歪。但也歪得可爱。

    因为老向着陶氏,但菊花田又费钱费钞,就只好到处采花,五毒似乎就剩下赌了。据说赌先得交学费,老王可是个精明人儿,圆圆脸蛋上拧巴着眉头,然后就想得更开了,何必要五毒俱全呢?只有九九归一,从来十全十美之后便是日薄西山。我可堪比朝阳的棒小伙,虽然不惑之年早没他过了。少年要戒色,青年须戒斗,老年应戒得。我正当壮年,无需再戒色,只须戒斗即可。老王果然是弥勒佛般的笑里藏刀。脚下回回使绊子,背后处处使阴招,但是当面却兄啊姐的喊得比他楼下老李家甜嘴闺女还亲热。

    水下什么猛地一拽,然后浮子又漂了上来。老王眼疾手快,迎着劲风,鱼钩出水,却是一个空钩,连硕大一个蚯蚓也没了踪影。“晦气!”老王嘴里恨恨地骂道。正理着鱼钩,忽然耳朵没来由地一热。涨红了老脸的老王抬头四处张望,不知究里。

    他不知道刘总正算计着他呢。近来颇为不快,甚至有点惊恐。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他妈,管他哩,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再不济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就不信他刘总敢怎么嘀我。

    身子骨左右摇一摇,右肋下还有点撕裂般的痛。姓刘的,又不是你老婆,下这手忒黑。打架有这打法吗?上来就是一脚,都说先礼后兵,不斩来使。算了,我又不是来使,我就是正主子。都说一家女百家求,总不能一夜翻两牌吧。臭婊子。老王嘴里骂着,手里对着鱼竿下狠手,差点把千把块的湘妃竹鱼竿给折了。这也忒贵了,这个臭婊子说是一千多块,我却给她买了一身貂皮,仿的,也三千多呢。肉疼啊,不是为了浇灭她龟公怒火,这财怎么破得?不承想,一夜翻两牌,两冒牌相公撞上了,这身皮肉伤,怎么着也得讹她两千块营养费。

    老王就是属乌龟的,背后阴狠,当面却比绵羊还乖巧,硕大的头颅缩在壳里也颇为雅致小巧,令人生怜。

    心里一边恨恨着,一边忙着钓鱼,但一个空钩,搞得他兴致全无,怏怏地收拾渔具打道回府。

    这是一家仅百十来人的文化输出单位,策划组织过几个在当地还算有点影响的文化活动,得以苟延残喘也多拜这点资本所赐。但,近几年为形势所迫有些式微迹象,颇令刘总惴惴不安,上峰的语气里也已经颇有些不耐,贵臀那么挪一挪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儿。

    在这个城关镇,刘总的单位低调、不奢华,高楼林立的环伺中,几乎没有哪位路人会留心多看一眼。如果说还会看上一眼的话,可能就是这大门楼算有点个性。这还多亏刘总前任多少喜欢搞点儿小基建。

    这个门楼可谓中西合“壁”,有点儿羞羞的民俗自豪感。

    老照片中的门楼,颓废得在黑白照里都立不起个人样儿,不得已,上峰在刘总前任多次轮番轰炸中发挥了一支笔的特权,但费用是上面拨一半,再单位自筹一半。刘总前任可是个人精儿,他跟上峰软磨硬泡将偌大一笔设计费也算了进去。一半对一半的承诺已经说出口,白纸黑字,上峰只好睁眼闭眼就过去了。就算是对他们这个单位的一次偏宠吧。

    刘总前任转身将预算报上去,一半费用到手。他算计着,这设计费是必然省得下来的。咱毕竟是文化输出单位嘛,藏龙卧虎,高手在民间。只要发挥一下淫威,啊不,民主,集思广益众志成城,凭手下百十号人整出个门楼设计还不是小菜一碟?不承想,好家伙,一个个副业当主业,事业当副业,根本没几人心思在单位里。在这种单位当一把手,除了没人事权就是没人事权,且全是老油条一大堆。新进来的只有总办秘书小杨,刘总前任就将设计任务丢了过去。小杨好歹大学专业跟设计也扯得上边边,三下五除二,搞出七八张初稿,当然,互联网功莫大焉。刘总前任颇费了点脑细胞,琢磨了几番,就确定了初稿。刘总前任将小杨大大地夸赞了一番,丢过去一听红牛。这下子设计费就入了自个儿兜里了,妥妥的,呼噜声都逗出刘总前任瞌睡涎来了。

    旧门楼轰然倒地。单位门前顿时就摆开了架式。众僚上下班都得踮着脚尖从砖块、水泥、钢筋、搅拌机及其轰鸣声的缝隙里钻进来钻出去。虽然多有埋怨,也无可奈何。最要命的是,总经理已经下了命令,全民总动员,蛇行蛇道,龟走鳖洞,想方设法,众僚每人至少拉一万的赞助。超额完成的,拿出超额部分的50%奖给当事僚属;另,五千为底线,如果五千都搞不定,年终奖金全部泡汤,而且评优晋级单位不盖章。没人事权,这点小权总归是有的。刘总前任坏坏地想。明面要每人搞一万,实际上平均每人搞五千就有五六十万,建门楼足够了,连上头的拨款也省下了。

    钱不在话下,建设的进度也就杠杠的。不出一个月,单位门前,一个颇有点别具一格的雏形就出来了。这天,上峰心血来潮,说要来看看基础建设进度。刘总前任充分发挥本单位优势,三下五除二热烈欢迎仪式就出笼了,排演一遍,感觉满意为止。

    翌日,上峰一行三车鱼贯而入——领导视察,建筑工地自然拾掇得油光可鉴了。上峰对几乎是千篇一律的欢迎仪式并不感冒,单刀直入这个门楼。在这美帝轰炸南斯拉夫大使馆烟尘未落的当口,为什么建这么个西方现代派风格的门楼?而且像个大裤衩,你忍心天天钻裤裆?是吗?刘总前任唯唯于后,细密的汗珠缀满额头,连发际线也被汗渍浸得发白。

    送走上峰,刘总前任坐在太师椅上转了个圈,双腿一抬,架在老板桌上,来了个老板式葛优躺。右手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思忖,这上峰怎么就直奔门楼而来?上峰有卧底?或者有叛徒?总经理室里的思维在飞速运转着。

    一张张俊的、媸的、胖的、瘦的、三角的、四方的、刚直的、谄媚的、皮笑肉不笑的、心口不一的、里外如一的脸,过电影一般滚动而过,时有框出的特写,又一一否定。最后——

    老王。这家伙早就看着不顺眼。据说打小报告整过不少人。对了,组织部老龚送我过来时,就悄悄跟我说过,要注意这号人。我怎么就忘了这茬?无非利益共同体没利益共同呗;上下都要打点?下就罢了,上去再打点下吧。

    想到在上一任总经理手中被整得够呛,老王就心有余悸。如果,再被这一任总经理修理一下,不知又得几时才能满血复活。晋级是没指望了,能保住职位,做一天和尚,这撞上一天钟也是顶幸福的。早年下海的,只有个别赚海了,海量的全呛了几口咸水,又灰溜溜地上岸,找了个比这还不如的单位猫着。

    创业难,难创业;创业有风险,下海须谨慎。这商海譬如股市,哪那么多幸运赌王。单位里无人不副业。老王的副业最简单,建二挂靠,加上捞鱼摸虾,尊称摸虾校尉。这于他而言,已经是心满意足,因为这部分收益是不必上缴“国库”的。男人兜里有了点零花钱,浑身上下就通血活络一般,到处张扬着发泄剩余精力。

    正入港的时候,姘头的老公带着老王糟糠其妻捉了个现形。害得他几欲不举不算,还被总经理直接移交上峰,通报批评,从此全网知名。其妻功不可没。想到这里,心里就愤愤然心潮难平。从此,本来家庭65度的温度锐降至35度。好家伙,家里的驴白拴着,花花草草也就罢了,现在竟然白眼也不给家驴了。好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老王其妻自此涂脂抹粉,花枝招展。本来五短身材,但架不住苗条;本来也皱纹添额,但架不住匀描,这一打扮,也算得上楚楚动人。这勾上刘总还是后事儿呢。

    刘总前任嘱小杨将原来的设计稿纸上的门楼顶,换成了中式琉璃瓦顶,左右飞檐,前后瓦当,古色古香,单看这顶子,倒也别致。就是下半身,已经投进去的钱怎么舍得打了水漂?一旦可能威胁到自个儿的荷包,他就像护崽的狼一样狠。刘总前任连夜进城,叩开了上峰的私邸,奉上整改的图样,双折,内里夹着一张卡,价值多少就不必说了,随行就市吧。反正刘总前任是不会给自己亏吃的。

    第二天,工地上继续热闹着,已建成的部分自是不必拆了……顶子眼见着也合龙了。

    中西合“壁”的门楼建起来了,荷包鼓胀而仕途崩殂的刘总前任被调整到他处,上峰到底嫌这大裤衩有失观瞻,就眼不见为净,再不下来视察了。剩下的是僚众们只能忍气吞声,天天从这刘总前任留下的大裤裆里钻进去,钻出来。尤其女性僚属必带着尬尬的笑也钻进来,钻出去,久了,尬尬的笑也渐成本单位美女标配,再无人知其所以然。

    甫到任时,刘总总看这门楼不顺眼,向上峰申请整改,上峰言语暧昧,刘总只好三缄其口。时间一久,也习以为然。个别僚属到底容忍不了的便愤然辞职另谋他就;周边的老百姓也司空见惯见怪不怪;因为网络的发达,便是外地人见了也没觉着有啥子不对。

    美,还真没那么多穷讲究和劳什子学问,不就是一个“适应”吗?再违反美感的东西,将就将就,就适应了。一适应,嫘祖也不逊于西施养眼。

    老百姓的智慧是幽默的,或者说幽默是智慧的。走过路过,如果有人说一句“形神兼备”,必然会引得众人会心一笑。

    老王最是形神兼备且后继有人的。

    觑着闺女肚子再也遮不住了,老王心中有一万只草泥马奔驰而过。明知是被刘总算计了,也只有打落牙齿往胃子里塞,管它植物神经系统是否吃得消这硬物。他妈,还说是爱情结晶,死活不肯拿掉,根本就是腥物!腥物供在堂屋委实不够吉利。老王计算着找个接盘侠。但是,在大姑娘都愁嫁的今天,带着腥物的货怎么销得出去,就算小有姿色。对,解铃还须系铃人。老王本打算让其妻去讨索系铃人,但转念一想,别又肉包子打了狗。勉为其难,自个去吧。

    左手关门,右手敲门。老王到刘总家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老王其妻在家里都听得明明白白,脸一阵红一阵绿的。——面面相觑的刘夫人先是愕然,待明白过来,恶狠狠地瞪了刘总一眼,就回房歇着了。姑奶奶的,尬尬的。不曾想,刘总还是比较善解人意的,而且也有魄力。力排夫人意,一口应承为老王闺女解决工作问题。

    于是,老王闺女走马上任,——总办二秘。小杨算一秘——这货虽然年轻但从刘总前任起就老于世故,成了总办不倒翁了。——负责老总的日常工作事务;老王闺女则负责老总的日常生活事务,什么穿衣戴帽、套袜着鞋、衬衫啥色、领带啥花,林林总总,一心向禅的刘总夫人已经不耐烦打理的全一总丢给了老王闺女。

    老王闺女也知道自己这是一步登了天了,单位不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嘛。虽然僚众不免背后嘀咕——这也是本单位的优良传统,“三年不改父之志”,还是为孝呢,终日不忘老传统,是为忠呀。但,当面奉承得花团锦簇,那谄媚的脸蛋还是蛮可爱的撒。挺着的肚子更是恃宠而骄、飞扬跋扈。只差将肚子尖尖儿搁人香柜上供人瞻仰。嚯,这娃娃是我的,也是你们的,但终归是——你们的——(小——祖——宗)。话没说完,那得意张扬的笑容早抢跑到脸蛋上了。

    若是往大门楼前那么一站,活脱脱文化输出单位的金牌形象代言人。

    这就是横。

    都说“知耻者近乎勇”,看来古人将“无”当成了“知”。应该是,无耻者无畏啊。这不,老王理直气壮地不搬家了。不搬了,还搬个啥呀!王八看绿豆,都对上眼了。不说千年修得同船渡嘛,这是千年的缘分哪!对着个门儿,每天“窜”个门儿,多方便,拖鞋都不用换,将两家的鞋垫子竖着放——侧面看“出入平安”更周正更平安,接上头,只须多个小腾挪——小蜗牛背壳着地,滚个大半圈,从四点钟滚到十一点OK!就过去了。这又更是万年修得对门居。可以食无肉,也可以居无竹,但是,切不可居无隔壁老王啊。

    让老王闺女晋身嫔妃?这近乎河东狮吼的刘总夫人怎么如此大度?僚众都在揣摩,隔壁老王是泛称?是昵称?还是互称?果真是行业内专门术语?

    真是一池碧澄澄的绿水,贵圈之乱,剪不断理还乱哪。“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通不通,还是要看当事人想不想得通,想不想通。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得到的都是“卧槽”,得不到的都是“尼玛”。什么是尼玛?据度娘说,尼玛在藏语里是对太阳的尊称。相当于眼珠子了。

    老王闺女的被宠与腹部的规模是成反比的。但架不住各自夫人的枕头风,老王和刘总都有些“惧内”,这也是中华优良传统,家风好的具体表现。“夫人路线”,各自走得炉火纯青,长袖善舞。是啊,若不是美龄,老蒋的军费和弹药早就枯竭了。

    老王在单位里颇有些吃得开了。依然腆着个啤酒肚,——据说已经在小圈子里接受了将军肚的恭维。——旁若无人地在单位的中心路啊、重要(公共)场所啊,或屈膝作谈,或踱着方步。别人可不能旁若无人哪,是凡僚众,看到老王远远的身影,无不小步前驱,至其身后左侧或右侧45度角的时候,便高声或细语敬称:“老王好!”“老王辛苦了!”然后再走至其身前左侧或右侧45度角的时候,回旋身子,微而可感地倾身作揖,脸上的笑容是芍药花一般开放的,再不济也似那月季花儿开。老王一律是矜持地上吊着嘴角,向右前方30~45度角地回礼,具体是30度还是45度,这要看对方是什么身段的了。如果是85分美女,便是加添一些谄媚的微笑给她也是无妨的。

    最是健美部的那帮小娘们,得到了老王最高级别的礼数,同时,老王也得到了最多的奉承和媚眼。这是过去的老王想都不要想的。只能想想的年代,姘头的脸,老王都是不看的。影响食欲事小,攻坚伐难时利器不举才是大事儿。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想未来,大好河山一片!时逢盛世,每个人都满怀豪情,对一切都是充满希望的。老王更是如此。

    近日,小杨跟老王闺女走得比较近。一个人的肚量跟成熟度密切相关,更跟仕途的曲折与平坦有关。这是容不得犹豫和质疑的。学历不重要,经历才重要;学力不重要,眼力才重要。小杨既有经历,又有眼力,正是晋升提拔的最佳时机,恰好研发部的那位年龄到线。上帝只青睐有准备的头脑;领导只偏爱有肚量的接盘侠。这就是为什么很多晋升有道的秘书跟原领导处得连襟兄弟一般。

    但是,研发部副手赵老二可不是束手待毙的主儿,垂涎正职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了,岂容你毛没长齐的娃娃染指?现在,明里暗里,这个位置的竞争者有两个,一个是“地头蛇”赵老二,顺理成章的进位继承人;一个是“强龙”小杨,深受老总器重,连女人都分享了,区区研发部主任的位置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僚众同样拭目以待,且更倾向于小杨。不过,赵老二,不急不躁,他姜太公钓鱼,自有妙招。单位里的工作有序推进,不死不活。死水微澜下是暗流涌动,群情骚动。

    话说赵老二的铁杆兄弟无业游民李三瓢,这天正在街心花园溜达。左眼瞧花,右眼瞧美女,边摇边哼着艳阳小曲儿,剔牙的小签儿在短下腭的扁嘴里左游到东右游到西。远远瞅见小杨和老王闺女也在花园湖心亭里溜食,周围正巧散着几个零星的市民。李三瓢嘿嘿奸笑两声,稍稍加快点步伐,就向湖心亭而去。

    “哟,这不是隔壁老王家的小美女吗?又傍上了哪家的野枝子?”李三瓢倚着他们不认识自己,上来就耍流氓。

    小杨虽然没有多少真心待老王闺女,但充当救美的英雄还是必要的。他瞅了一眼李三瓢那委琐样儿,皱了下眉,喝道:“放尊重点儿!这里是公共场所,不得无礼!”

    “哟喝,”李三瓢回首指指来路——湖心亭与湖岸间的连廊,嘴里不三不四,“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又指指自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逑美人来了。”嘿,将《诗经》当调戏圣经了。还真不完全是不三不四,所言皆有出处啊,不参加科举果然是惜才了。世上就有这样不成器的,在课桌上抄了几句雅言,就总放在嘴里充大尾巴狼,以为会背几句诗经就成诗人了。瘪三还是那个瘪三,流氓还是那个流氓。本质是改不了的,就像狗改不了吃屎。

    老王闺女本不是好涵养的,这时早气得涨红了脸,指着李三瓢破口大骂。什么妈妈、奶奶、姥姥,全家女眷都带来了。

    一向只有他骂人的,这个李三瓢何曾受过这顿骂。但他还是牢记兄弟的嘱托,“敌人不近身”,不抛炸弹。渐渐的,周围的市民越聚越多。李三瓢反戈一击:“你凶什么凶,刘XX搞破的鞋,姓杨的当花戴,满头的春风又绿江南岸……”这简直是往人家脸上吐唾沫,在人家祖坟上拉稀啊。叔叔可忍,婶婶也忍不了啊。血气方刚的小杨,本就农村娃,挑柴担水,一身腱子肉,铁钵般的拳头在李三瓢的臭脸上开了一个花。

    “嗷”的一声鬼哭狼嚎,猝不及防的李三瓢为朋友两肋插刀,没曾想这货够猛,一言不合就动武。碰瓷,那是他的拿手好戏。更何况这当口,的的确确不是碰瓷呢。李三瓢就势躺倒,左滚翻,右翻滚,嘴里狼般欢叫:“王八蛋打人啦!杨XX打人啦!抢了刘XX女人的杨XX打人啦!要当刘XX儿子爸爸的杨XX打人啦!……”凄厉的、复沓的声音赶上了120,把110都吓得不知往哪开了,更何况,周围只有观众,没有见义勇为的,连掏出手机拨个110的都没有,手机拿手里的,也只图个乐子而忘了报警正事。

    李三瓢的撒泼,让小杨更是怒不可遏,提着拳头又走上前来。看那架式,有人担心打出人命,乡里乡亲的,便连忙上来劝阻。李三瓢这厮反不依不饶起来,嚷嚷着要报警。这时,远远地有个身影把手机揣兜里,从湖岸边一棵香樟后面遁去。没三分钟,110嘀唔嘀唔就到了,李三瓢故意挣出更大的动静,让110将他和小杨他们全带到了警局。

    一次微不足道的小小案底,让小杨的升迁梦破灭得要多快有多快。

    人生如蓬,东西南北随风吹,春夏秋冬蒙眼过。人生如寄,谁也不知道故事和事故哪一个先来。文化输出单位的人不文明。小杨的仕途还没发芽就被泥土大圪塔压得死死的,关键上面还盖浇了一层沥青,这就算开始毁灭人生了。当我们对这个人生失望甚至绝望的时候,就有可能生出麻木,随着大流左也好右也罢,成为逐波一族也未尝不可。有工作没追求,有职业没事业,本单位众僚便大有这样的迹象,而小杨这位群众演员不屈于命运的演艺生涯至此结束。这就是毁灭人生。

    当我们生出麻木,行进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时,一忽可能会成为逐波一族;一忽可能会像被“曲线救国”的老王,也有机会从“啤酒肚”晋级为“将军肚”,从而成为浪头上的泡沫一族。见风使舵,阿谀奉承,唯当权者的马屁是瞻,这就是谄媚人生。老王如鱼得水的日子虽然也有限,但小和尚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老和尚未尝不如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因为看得开,才叫老王。

    还有另一种人生,便是自洽人生。我们谁也不敢自诩生而知之者;谁也不敢妄言自己的母亲是践巨足而怀上了你;谁也不敢妄言自己出生的时候,屋宇上方有祥云笼罩。故而,每一个生命都是平凡,甚至带着平庸的气质。所以,我们都不要妄想着成为圣人、神人。做一个平凡人,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自己最大的努力,或者在自己心仪的事业上做出成绩,让自己的人生本质提升一点力量。哪怕是自娱自乐又何妨?这就是自洽人生。新锐涌鑫他们就是这样人物。

    小杨跟老王闺女的恋情自然无疾而终。悲耶?喜耶?幸耶?老王闺女的分娩自然是万众瞩目。胎动时刻的老王闺女嘴巴里发出的分贝远远高于接应前来的120的鸣笛声,僚众虽然不见得全体出动,也至少有两个班人马前呼后拥地伺候着。当120一路狂奔向母婴医院的时候,僚众则不辞辛劳,或轿跑,或电瓶,或脚踏,甚至光着双脚尾随而去。唯一的希望就是“小——祖——宗”莅临时第一眼临幸的就是自己。届时也可以炫耀炫耀,孩子跟我是最亲的。

    医生护士为这个阵仗吓着了,前后没敢确定产妇老公是哪一个,但依然且更加,前所未有地重视,前所未有地严谨,前所未有地速度。对于老王闺女,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但顺产很顺很顺,头,肩、四肢,麻麻溜溜就出来了,当右脚大拇指出了产道时,孩子“哇”地嘹亮地啼哭起来。门外的大男子汉僚属在事后也说得有鼻子有眼,似乎他是亲眼所见似的。

    老王其妻抱着娃娃,悲耶?喜耶?幸耶?刘总夫人最是有资格倚着老王其妻的肩头瞪着这娃娃,悲耶?喜耶?幸耶?老王和刘总在产房门外,听到孩啼,知道母子平安,齐齐往里闯,双双挤着了肩膀,弯腰搂着肩,悲耶?喜耶?幸耶?产妇仰躺在病床上,看着室内外徘徊在老王和刘总后面形形色色讨好的脸蛋,到底是产妇,还是产女?悲耶?喜耶?幸耶?

    产的当然是公子。老王闺女自然晋级总办一秘,带薪休产假。小杨暂时待岗在总办,实际做秘书的工作,对此,小杨还是感激刘总的,但对赵老二是从此惦记上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有千日抓贼,却没千日防贼的。赵老二在企划部纵然如履薄冰,处处小心,但架不住杨秘在刘总跟前假公济私,时不时踩一脚。更何况企划部副手恰恰是新晋老王。老王凭着先前的“威望”和刘总不一般的邻里关系,轻轻松松地就架空了赵老二。直到将内外交困、腹背受敌而心灰意冷的赵老二挤出本单位,老王乘势“扶正”。

    企划部是本单位最专业的部门。老王既没专业,也没管理,也就是一个上传下达兼带点欺上瞒下的二传手官僚。新提拔的副手涌鑫恰恰是一个本专业的行家,专业素养和专业责任都比较强,算是本单位难得的新锐人才。刘总有心培养,老王乐得顺水推舟,把部门里的啥事都丢给了新锐。但老王有一桩优点——其妻也是颇为自豪的,就是他能把经费紧紧地抓在手心里。升官发财嘛,只要有了机会,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这个令的硬核不就是钱嘛!亲爹不是亲爸爸,钱才是亲爹。这都是后话。

    话说老王闺女诞下龙种,恩宠加倍。关于在谁家坐月子,两家各执一词。刘总夫人说毕竟是老刘的种,理应在夫家坐月子;老王其妻觉得毕竟还没办正式手续,还是在娘家妥当。最后刘总一言定鼎:什么夫家、娘家,对门加上连廊就是一家。我家边户,面积更大,摇篮有处放,就在我家吧。老王亲切地附和。

    从此,两家更其亲密,进户门都不用关,老王其妻出脚就到亲家姐姐家看女儿和外孙。老王矜持些,在门口徘徊几秒,假意咳嗽一声,如果刘总夫人回应:是老王吧?进来吧,看,你的外孙今天笑了三次呢,撒尿前还会扭着身子哭呢。快来看看吧,小脸蛋红扑扑的多可爱,我家老刘当宝贝疙瘩疼。老王就会腆着肚子,一摇三摆地踱进亲家。自打执掌企划部,老王的方步踱得越发像样了。所谓方步,我至今没整明白,明明只有前后两个点,管它跨得是大是小,两点一条直线,这是铁定的。何来成方之说?难不成,总时不时地在无意识里横行了一把?

    有心的市民会发现,老王家和刘总家阳台上同时飘起了万国国旗。不知情的会揣测,莫不是两家都添了丁吧。细眼看,却会发现,两家晒的尿布有几个共同点,一是面料一样,二是颜色一样,三是大小相仿——如果还想寻根究底上来望闻问切地闻一闻还会发现,布上的尿骚味也一样一样的,毕竟对门为邻,这买尿布的眼光都一样啊。知情的会心一笑,亲家对门果然好,再不用担心尿布没处晒干不了。

    好了。

    话说涌鑫,来自山区,学自名校,有一番建功立业的宏图壮志。但历经笔试、面试入职以来,上层的不作为,基层的身在曹营心在汉,加减乘除起来,一团的昏懒庸贪。有心去职,无力回天。住房的月供将他牢牢地绑在了这驾战车。面对这份鸡肋,涌鑫是进不成退不得。幸运的是,企划部一系列的神操作,竟然将他推上了副手的位置,而且本部门一切事务的实际决策者、执行人都是他涌鑫。这又让他的雄心死灰复燃。

    虽说经费被守财奴老王把持着,但涌鑫常常能奇招迭出,或者从老王荷包里抠出钱来,或者干脆无米也能做出香糯糯的米饭来。这不,新冠肺炎疫情来势汹汹,令人猝不及防。全国各地确诊病例与阳性人数节节攀升。在四面楚歌的严峻形势下,本地区也只检出了几例输入的阳性。老百姓都说估计有龙王爷保佑吧。上级领导对本地区的“防疫政绩”颇感满意,指示做出一个防疫样板,定期不定期地组织其他地区干群前来参观学习。文化输出单位自然首当其冲,自接下相关任务,涌鑫便在老王“大胆策划小心用钱”的最高指示下,马力全开,夜以继日,策划书不日便出现在老王案前。老王对策划书的内容不置可否,单将笔尖悬停在专业演员的酬金上面,迟迟不动。刘总也表示,处处用钱,能省则省吧,一笔将“专业演员”中的“专业”圈了个圈,打了个问号。

    专业?问号?涌鑫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不请专业演员,就没法表演节目,没节目了,还有我们文化输出单位啥事了?况且整个策划书里,需要用钱的也几乎就止邀请专业演员这一项了。俩头头的眼光真毒,需要花钱的地方,一挑就挑出来了。有些郁闷的涌鑫推着电瓶车走出大门,坐上去,扭开钥匙,一旋把手,刚听到马达声,小半轮都没转到,车子就歇菜了。哦,这几天一忙,连电瓶车都忘记充电了。得,推着走回去吧。天已擦黑,路过街心花园的时候,早有一阵阵或悠扬或热烈的音乐传来,远远就看到这儿一群,那儿一簇的老奶奶老婶婶们扭啊转的,跳得那个欢。对啊!涌鑫灵机一动,演员有了,而且几乎可以是免费的。

    惠而不费的事儿,总在老王的领导下一桩又一桩地办成了。老王在刘总及其上峰眼里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能人。举贤唯能,举贤也不避亲。能人,就必须提拔,提拔就必须先经过党校学习。于是,作为单位副总候选人的老王,喜滋滋地风尘仆仆赶赴党校。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老王党校了。老王其妻“窜”门的概率更高了。没两天,干脆连厨房都搬对门来了。单单留个卧室还在老王家里头。刘总深更半夜也雨露承平,在老王家杨花覆白萍。总之,在刘总的关怀备至之下,老王和老王其妻各得其所,其美自不待言。

    十一

    成亦萧何,败亦萧何,成败一萧何。疫情给老王带来腾达的机会;也给老王带来灭顶之灾。老王党校学习结束,却带着黄码下了动车,直接被带到宾馆隔离。便是被隔离的这一周内,老王成功地跟宾馆的服务员好上了。恰巧又被其它隔离人员在无意中发现其好事。服务员当即变脸,明明最多是嫖宿,却转性成了强奸。老王从隔离点直接转移到拘留点。

    在上峰的干预下,释放后的老王,其职务被一抹到底,灰溜溜地回到他原先落满灰尘的小办公桌。腆起的将军肚缩回成瘦了一圈的啤酒肚,粉嘟嘟个圆脸也既不粉也不嘟了。而且就像邯郸学步的燕国少年一样,方步不会踱了,原来胜似闲庭信步的步伐也不见了。老王再没有了隔壁老王的魅力。

    尤为关键的是,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刘总坚壁清野,给老王来了一记釜底抽薪。在老王被拘留期间,就找了个不是,将老王闺女从家里赶回了老王家,刘总家的万国国旗降没了。而所谓总办一秘,刘总从来没找到行文的办公用纸。老王及其闺女彻底成了文化输出单位里的一对笑话。

    物极则必反,人生就像摩天轮,至高处就是至低处的起点。这跌宕的人生不经几个起伏是不会走完的。常常,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所以,失意时莫颓唐,得意时莫张狂。这隔壁老王短暂的仕途果真就像一枕黄粱。

    隔壁老王,这次,这个家,不搬也得搬了。是为记。

    2022.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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