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怀表

作者: 独钓寒江Mr | 来源:发表于2020-04-17 15:15 被阅读0次

                                        文/慕然

    前几日,我去家乡的老房子看了下。这是一所北方农村极其普通的旧屋,我的童年留在了那里。

    曾几何时,院子里成群的鸡随意溜达着,圈里的老母猪呼呼的睡的正香,小花猫扶在门槛上晒太阳,麻雀们在树上叽叽喳喳。爷爷泡一壶茶,在压水井旁,品味着岁月的故事。

    阳光从香椿树叶中洒下,到了地上形成一层层影晕,大立柜上那口木钟,油漆脱落,指针静止在那里。

    我的思绪飘随着这口停止的木钟飘到了过去,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午后,我躺在爷爷的竹椅上,看着两个公鸡在掐架。小花猫突然逃进了屋,随后走进一个陌生男人,那个男人高高胖胖的,五十多岁,戴眼镜,衣着讲究,身穿在电视里才能见到的西装领带。

    几双眼睛对视,互相不语,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还是奶奶拽了拽爷爷的衣襟,七十多岁的爷爷才回过神来。爷爷用手中的蒲扇挡住了半边脸,在奶奶耳边小声的嘀咕了好一阵,奶奶点点头,又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倒是那个陌生人,先打破了沉闷,再三确认爷爷奶奶姓名后,自报家门。爷爷奶奶听后老泪纵横。

    寒暄后,我才得知,眼前的陌生人,是爷爷的侄子,我的堂伯,漂泊几十年第一次回老家探亲。童年的我,思绪已经被堂伯带来的点心,香肠还有奶糖所俘获,那些有关堂伯的故事和一个个从没听过的名字早已没有了任何兴趣,只记得当时爷爷奶奶时而叹气,时而欣喜,完全体会不到那尘封已久的亲情和从记忆深处升腾的酸甜苦辣。

    堂伯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个布包,布包里是个几层油纸包着的物件。像翻日历般一层又一层打开,一只古铜色的怀表安静的躺在那里,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厚重而古朴的气息。爷爷奶奶把怀表捧着手中,眯起眼睛端详着怀表,泪水顺着道道皱纹,滴滴滑落。

    童年的心里永远装着好奇,这种只在电视中看到过的怀表对我的诱惑远远大于零食玩具。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堂伯把自己的情感,寄托在一捧鲜花和几张黄纸上,祭奠在祖先的坟前。两天后,屋子里逐渐热闹了起来,姑姑伯父都回来了。房顶上烟筒里有白色的炊烟,伴着风箱的胡达声在清风里袅袅飘散,丰盛的饭菜伴随着酒的醇香,飘散在屋子内外。街坊们也来到家里做客,盘着腿坐在炕上,围着堂伯,喝着酒,品着茶。

    人的一生,就是不断分别与相聚的一生,堂伯小住住几日后便离开了。当我对堂伯带来的点心、奶糖的新鲜感过去之后,对于新物件的渴望就浮现了,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开又始惦记起那块怀表。午后,爷爷奶奶微微的鼾声响起,我蹑手蹑脚四处寻找,抽屉、立柜里翻了个遍,只有樟脑球的气味和一件件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知多久的衣物。

    我翻过爷爷奶奶的衣服,从奶奶衣兜里,找出了手帕包裹着的家门钥匙,在爷爷外兜里,看见了小铁盒里的旱烟草,那怀表,始终不见踪迹。

    越是找不到,越增加了这怀表的神秘感。

    柜上那木钟的滴答声吸引了我,我从炕头爬上了柜子,打开木钟外罩。果真,那油纸包裹的怀表藏在里面。刚伸出汗漉漉的手,“当—当—”整点的钟声响了起来,午睡的爷爷翻了个身。我一慌,左手臂碰翻了桌子上的一面小镜子,爷爷奶奶从睡中惊醒,并没有责骂与训斥而是睡眼惺忪的看着我,面色温良。

    从此,那块怀表表不知被爷爷藏到了何处,再也觅不得半点踪迹。

    我上学后便离开爷爷奶奶,跟随父母到了县城居住。童年居住的屋子里逐渐少了孩童的欢笑。爷爷奶奶也渐渐老去,那些家具,油漆脱落,逐渐开始摇摇晃晃。那些童年往事,慢慢被时光冲到记忆长河的某个角落。

    几年后,收藏热兴起,电视上各种鉴宝节目方兴未艾。我突然又记起那块怀表,问过爷爷几次,爷爷才小心翼翼从房梁隔层里拿出裹了几层油纸的怀表,打开后用衣角使劲擦了又擦,交到我手上。我的手指轻轻地划过旧怀表的外壳,它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针盘也有些许锈蚀。我在网上查了下,这是民国晚期的东西,品相差,文物价值几乎没有。那时的我还是有些少不更事,心中不免唏嘘叹息。

    成长,是一个经历的过程,随着我的成长,我有了越来越多的身份,就要面对更多,曾经没有想过的场景,无法理解的事情,自然而然的顺理成章。

    我上大学的前一夜,爷爷第一次给我讲述那块怀表背后的故事。

    1946年,共和国“长子”哈尔滨迎来了解放,但家乡人民所期盼的和平却在国民党反动派的内战中,遥遥无期。爷爷的哥哥为了生存,带着堂伯他们哈尔滨投奔亲人。离别故土前,爷爷把家中唯一值钱的东西,也就是一怀表塞到哥哥手中,满含真情的告诉他,路上盘缠花完了就用那块表换点干粮,别饿着孩子。

    堂伯他们一路乞讨到达东北,最困难的时候怀表也没有卖掉。在他们心中,看到这表,就看到了家人。这是表,也是维系爷爷哥哥思念故土的纽带,看到它,就看到了亲人,想起了远方的家乡。它不仅象征着对亲人的牵挂,更是一份真情。

    新中国成立后,岁月贫瘠而清苦,爷爷与自己的哥哥一直通过书信联络,未曾谋面。似乎只是弹指一挥,一晃就是四十年,爷爷的哥哥腿脚越来越不利索了,在自己有生之年,让自己的孩子回了趟家乡。当堂伯把那块怀表交还到爷爷手上时,一定有百感交集的成分在其中。

    他们为了自己的梦想和希望去了远方,多年沉淀后,却发现最好的风景还是在那个最初出发的地方。

    今天,我看到柜上停止走动的木钟,那块怀表的故事,又在我的脑海中浮现。那块怀表,虽说价值不高,但饱含了跨世纪的真情和几代人的情感。

    有人说,“对于历史有几种保存方式,一种是痕迹,一种是文字,一种是记忆”。每次回家,看到老屋,就会想起爷爷奶奶,想起奶奶的唠叨,想起爷爷打扫庭院扬起的灰尘。

    记忆中有些东西,因为特殊而显得珍贵,它们的价值无法用价格来衡量,就像那块早已作为我们的传家宝的而珍藏怀表,饱含了真情,记载着沧桑岁月,赠与我生命血脉里的善良与坚持、包容与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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