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风

        鸡窝窝，一下子飞出了七只金凤凰。这件事轰动了乡里。

        爷爷的几个儿女，个个都很有出息，成了十里八乡饭后茶余津津乐道的话题。人们都在传说，爷爷遇见过神仙，得了灵气，孩子们才这么出众。

        这故事传得神灵活现，有板有眼，不由人不信。

        大家都说，有一天天蒙蒙亮，爷爷就起早下地，走到我们村东头河套的乱树林边上，远远就听见一群狗在狂吠乱叫，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白眉白发白胡子的老头迷路了，被狗追得乱跑。爷爷赶走了狗，救下老头，老头儿感激不尽，就留了点宝贝给爷爷，保佑子孙后代出大人物……

        我将信将疑，拿这事来询问爷爷，爷爷笑着说：“咄，哪有的事，净瞎胡诌……”然后又看到我充满期待的眼神，不忍拂却我的一腔热切，就寻思了一下说：“不过呀，倒真有过这么一回……”我忙搬来小板凳，专心听爷爷讲故事。

      那一年，咱们东河里发大水，把小木桥都冲垮了，这一片全是汪洋。有位先生提着行李过不去了，犯愁哩。你爸爸跟你现在一样大的年纪，成天光着屁股在河里扑腾，水性好，就用咱家大木盆，划着水，把先生和行李来回几次运了过去。先生千恩万谢，拉着我的手说：“老哥，咱这娃儿不错，别让他成天在外顽皮了，该上学识字了，我就在河东那个学堂里教书。咱们逢上了好时代，可不能再让娃儿当睁眼瞎呀，读书才会有前程，将来用处大着呢。”先生还交代我说，“老哥，你也告诉老乡再也不能割这河边的树条子了，树割光了，这河脾气就越大，得多种树才能制服河水……”

        爷爷讲到这里，赞叹道：“先生不愧为识文断字 之人，有见识，不然，我哪能铁了心砸锅卖铁也要供你爸念书。这小子还真行，当年黄榜一揭，全乡就考上他一个，是头一个飞出咱这草窝窝的金凤凰。”爷爷又指着院子东墙外那片树林子说，“你看这也是我照先生说的，种的树，一年一年，都成这么一大片啦。”

      爷爷的房子建在村子最东头的河套边上，离浩浩荡荡的大河，只隔一个树林子的距离，里面全是各种参差不齐的杂树。只在紧靠东墙之外，有两棵特别高大的树，一棵是枣树，遒枝盘曲，大半的枝条倾斜着覆盖在院子里，春天里开一层淡淡的小花，秋天就结满累累的大枣，又脆又甜。

      另一棵是俩人合抱粗的参天白杨，挺直向上，树干不枝不蔓，亭亭如伞。树上有一家喜鹊，终年在枝头喳喳叫，到了繁殖季节，白杨树头上的小喜鹊，屋檐下的小燕子，成天张着大嘴嗷嗷待哺，忙得他们爸妈飞来飞去一刻不息。

    爷爷说：“喜鹊是报喜的吉祥鸟，跟小燕子一样要保护。那一年你小叔正是半大的浑小子，家里条件好了，他却不好好念书，整天捉鸡打狗，攀屋子上树，不知啥时就盯上了咱这白杨树上的小雏鸟，亏这么粗这么高的树也爬得上去，快得像只猴子，在摇摇晃晃的枝叉间掏喜鹊窝，抓小喜鹊。我登时气得拿着一根棍子就出去了，把你小叔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小叔是几兄妹当中，最小的最顽皮能干的，也是后来出息最大、最为耀眼的一只七彩凤凰。

“小叔还挨过揍呀！”我吐了一下舌头，惊讶地望着爷爷。爷爷说：“那古书不是说，人不打，不成器嘛？”

“不对不对，我刚学了《三字经》，是‘玉不琢，不成器’。”

    “反正都是一样的理，”爷爷继续说，“后来你小叔一毕业就参了军，这可正对上了他的脾性，读书不走心，摸爬滚打样样在行，每次部队练兵，准得第一，奖状喜报年年往家里送。”爷爷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爷爷家以前是三间小泥草屋，垣墙颓圮，快要坍塌了。爸爸工作以后，立马带动弟妹，给爷爷翻修了这一座宽敞明亮的大房子。房子建在一个高高的青石台上面，青砖青瓦白粉墙，隐匿于一片高高低低郁郁青青的树林之中，属于全村第一家。

      爸爸说爷爷年纪大了，该好好享福了。可是爷爷却闲不住，就连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手里也不停地忙着活计。爷爷心灵手巧，我眼睁睁地看着几条麦秸在他手里翻来翻去，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蝈蝈笼子，我欢呼雀跃，总是在他干活的时候陪在旁边，倒个水递个东西，作爷爷的小帮手。

        爷爷满意地点着头说：“家里富裕了，人也不能忘了本，还得勤俭持家呀。你不要小看了咱乡下，处处都是宝哩。小麦秸子，玉米皮子，柳树条子，山草秆子都是好东西，糟蹋了浪费呀。”爷爷一边说一边用玉米皮子，替我编织一个小提包。我虽还没上学，可是早就殷切盼望拥有一个包包，更屁颠屁颠地卖力帮忙。爷爷说：“当年你二姑在县工艺品厂上班，那带回些啥东西来，塑料做的成品，有啥工艺？我就让她带咱编的东西回去给她领导看看，咳，还真有眼力，识货，卖到国外，外国人可喜欢。咱这一带的乡亲才知道这些东西的宝贝之处呢！”二姑的工艺品厂，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带动乡里乡亲都有了赚钱的门路，她是第一批住上县城里宽敞明亮大楼房的人呢。

    可是，爷爷究竟有没有遇到神仙呢？看来，他自己也说不清，他说：“这每一天村里村外，左邻右舍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哪能不遇到一两个有急难的，顺便帮人一把、救个急，尽点力也不算啥呀，谁知道哪个就是神仙？”

    显然，这答案根本不能令三里五村的人们信服： 鸡窝窝，咋能一下子飞出七只金凤凰？……大家质疑之余，就七嘴八舌讨论，有的说是住处风水好，有的说是房子建得正，还有的说那棵有喜鹊窝的白杨有灵气……总之就是爷爷幸运，沾了神仙的光，才会这么家道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