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笑生长在海边,有一口齐整漂亮的牙齿,健康光亮的皮肤,两眼明亮如星子。她吹着清爽的海风长大,村里人都说,阿笑是被海浪送上岸的孤儿,她是大海赐予她年迈父母的孩子。所以阿笑天生就有与大海抗衡的勇气和决心,阿笑在她五岁时就学会游泳,不要小看她苗条纤细的身材,自十三岁时,她便是同龄人中在海底憋气最久的孩子。在她成人后,甚至是村里最健壮的采珠人都比不上她。
十八岁这年,阿笑有着细瘦但有力量的双臂,她身为采珠人,能如鱼儿般能自由地下潜到海底深处。
海是她的第二个家,有小丑鱼和胖嘟嘟气鼓鼓的小胖鱼。五颜六色千姿百态的珊瑚生长成美丽的海底城市。这里的居民有看上去凶但是性情温和的鲨鱼。害羞的海龙,海星,还有沉睡着微微张嘴的贝壳,含着美丽晶莹的珍珠。海底的一切都那么美丽,好像到了海底才是真的回到了家。
骄傲的阿笑看上那片无人敢去的海域。那里是最深的海沟。听闻有凶残的海怪,但也有罕见的黑珍珠。
在一个黄昏,她划着小船偷偷来到那海域上方。
黑水沟,听说那里的海底深不可测,也许还潜藏着深海巨兽。但是最艰险的地方沉睡着最稀奇的珍宝。那里的珍珠是世界上最大的黑珍珠。
少女阿笑在一个无人知晓的黄昏,划着小船偷偷来到海湾。
海底带着深不可测的平静,远处的朝霞撒满海面,阿笑没想到如此美景背后有何种危险在等待着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跃入海中。海底铺满巨大的珠。有些甚至可以装下阿笑。
她正要用采珠袋装进一颗大如握拳的黑珍珠,这时一股强大的暗流触不及防地袭来,她没来得及躲开,被拍在礁石上,正要抽身,海草竟生了意识般死死地缠住她。少女欲用匕首隔断,但又有另一些海草缠上双手,几番挣扎无济于事,恐惧使氧气消耗更快,眼前渐渐模糊。
意识迷离之时,一个银白色的影子从海面迅疾地游来,那些海草快速散开,对方带着她破出水面。但海底仍是暗流涌动,一股隐形的未知力量搅动海水,欲将他们拉下去。
阿笑感觉自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拉着,身后不断有一浪接着一浪打上来,救她的人灵活得像一条鱼,带着她躲开凶猛的海浪,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踏上安全的陆地。
她瘫软在沙地上,松软的沙子使她渐渐平静下来,那人抚着她的背,
“别害怕。”对方温柔道。
“谢谢你。”阿笑呕出一口海水后说道。
阿笑抬头,对方看上是年龄与她不相上下的男子,面孔陌生,生着一对清亮的眼睛,有点微蓝。
“我叫深。”那人说。
那夜,海浪渐渐平静下,但少女的心潮却一波接着一波,热烈地欢跳。
”我叫……“
”阿笑。“陌生的男子反而为她回道。
“你怎么知道?”阿笑渐渐找回力气,坐在地面上,和深面对面,月光如水般流淌在深的脸上,好俊俏的一张脸,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鼻尖腻着温润的光,但他的肤色瓷白,像是很少晒太阳。她可以在他身上闻到阳光的味道,混着海水的咸味,海风的清凉。
"听说,一对年迈的渔民夫妇捡到一个被海浪送上岸的娃娃,还带着笑,一点都不哭闹,所以你就叫阿笑。“他笑着说。他不笑时,眼睛如幽深的海底,笑起来,就像浪花忽然一跃,整个面孔都变得清亮发光。
二
阿笑可从来没有在附近见过他。他可不像渔民的孩子。他的皮肤有些苍白,是经常浸泡在海水里的肤色。
他会将价值不菲的珍珠当作小玩意送给她。甚至能够在海底整整憋气一小时,浮上来一点气都不喘的。他们一起钓鱼,奇怪的是,鱼儿从来只上他的钩。
他们经常一起在海边聊天。深能说出阿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航海传说,听得她津津有味。他为阿笑描述她从未听过的海怪,深海美景,鲛人传说,他说海底有一片海草地遍地长着能生巴掌大珍珠的蚌。
深说得好详细,阿笑不禁怀疑深为了讨她开心,故意胡诌出来。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从不撒谎。”
“你怎么知道那一定是真的,难不成你见过吗?”阿笑扬起脸,冷哼一声。他们刚刚比完泳,绕整个小岛一圈,阿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能游得这么快,她遥遥落后,输了还一脸不服气。
深笑笑不说话,舒舒服服地张开四肢,躺在沙滩上,让海风和阳光弄干衣服。
阿笑赌气抱膝坐着,风扬起她的发,如墨的柔发上跳跃着细碎的阳光,鼻头微微皱着,她不高兴时就会这样。
三
多日的相处中,海风一点点撩动他们的心,直到他们都意识到对方的心意。
听着舒缓的海浪声,月光如珍珠在深沉的海面上漫动,阿笑看着他安静微笑,心中始终盘桓那件事。
她焦灼:他是喜欢我的吧?
喜欢一个人时,会表现在眼睛里,为何他今夜迟迟不对上眼睛,这让她忐忑不安,也许他并不爱自己。也许这一切都只是自作多情。
但她还是想知道,因为村里一个健壮能干的小伙来她家提亲了,父母都很满意,劝她可以和人家多多来往……这次,她一定要知晓他的意思。
他今天格外注重礼貌,不恼她,游泳时谦让她。
他们快到即将分别的那个小路时,阿笑深吸一口气,忽然抓住他的手:“深?你……你喜欢我吗?”
深呼哧一声,她才发觉自己用了多大力气,赶紧放开。
阿笑窘红了脸,慌忙转过身。
深反而牵住她的手:“喜欢,很喜欢。”
得到这个确定的答复,她几乎想扑上去。
深终于抬头认真注视她。但那种眼神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送而来,有她不能获知的某种秘密情绪:挣扎,迷茫,痛苦,和深深压制出的快要喷薄而出的感动。
“深!我娘说他们老了,我也十八了,应该要出嫁了。”
深沉默着。聪慧如他,不会不知她的言外之意。
他们面对面静默,只有在他们之间海风徘徊、焦灼着。
深是个怪人,她听他讲过无数奇异的传说,却从未提起自己的家,父母,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家在哪。
深的肤色也不像是住在海边的人,他的衣服虽然朴素,质地却是极好的,阿笑伤心地猜测道,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门不当户不对。
她倔强地对视他,然后目光渐渐软弱下,转而低头望向地上爬行的小蟹,睫毛在眼睑垂下淡淡的阴影,她不想让他看到眼中滚动的泪珠。
他们不欢而散。
她见他走向那片树丛中以往他都是从这条路回家。
阿笑悄悄跟在后头。
他穿过树丛,却从另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回到海边的山崖。
月光下,他人类的双腿不见,变出一条银白色的鱼尾,鳞片流动着莹光,高贵非常。她忽然明白他清冷的气质从何而来。
然后,他跃入海中,游向大海深处。
他是鲛人。
这比他是有钱人家的儿子更要让她伤心。
四
“阿笑,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
婚礼前夕,深告诉她,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了。
那是一个动荡的暴风雨之夜。
所有的鲛人在二百岁的成人礼上都要在暴风雨之夜浮上海面,感受澎湃的风浪。
深第一次来到海面,却看到人间惨剧:一艘海船被凶猛的海浪如纸片般撕碎,船的残骸散落,夹杂着无数被鱼类啃噬浮尸。天空如巨大的水闸,寒风刺骨,狂风凄厉地哭嚎。
在无尽无休的狂风暴雨声中,他听见婴儿微弱的啼哭,是婴儿的阿笑躺在一个木浴盆里,他在她即将沉入海底时托住。
天性善良的他将她安全护送到海边。
阿笑是他第一次见到的人类,白白胖胖,最鲜嫩的牡蛎也没有这样柔软的肌肤。她长着他没有的东西——一双腿。
他对这个人类留了心。
他见过她蹒跚学步,他听说她学着发出第一个词。鲛人的听力和视力极好,每次他都能在众多嘈杂中分出她的笑。
她大了些,开始学潜游,他躲在珊瑚后为她加油。
时光流转,单纯的关心中渐渐生出异样的情绪。
阿笑长成一个女人,他不能因为她是人类就忽视那女性美。他见她潜入海底采珍珠,那双交错着扑动的腿仿佛艺术品,灵巧,微微丰满,闪着莹润的光芒。
他见过她直起腰来,湿漉漉的长发往后一甩,在空中带出一条灵动的银线。
他越发上瘾地留心他。
从好奇,关心,再到爱慕。
这些年,他法力渐渐高强,一天,他想着她的模样,竟幻化出自己的双腿。
那天救下她不是无心,他暗喜有了一个认识的机会。但一个鲛人永远不能成为人类女子的伴侣。
“嫁给他吧,我是鲛人,我们不能。”
人类的生命和鲛人相比不过须臾一瞬,一百年后,她化作黄土,他却依旧俊朗如少年。
他们注定不能厮守一生。
那个向她求婚的人类男人,可以陪她生子,一起老去。
五
她结婚的清晨,海浪将一件绝美的嫁衣送到沙滩上,是用无价之宝——鲛绡制作而成,不会沾湿,用一千颗无瑕的粉色珍珠点缀而成。
阿笑穿上深送的嫁衣,又是流泪又是微笑地嫁过去,如了父母的愿。
她结婚后,大海整整翻涌三天三夜,水性再好的人也不敢出海,咆哮的海风中似有撕心裂肺的哭号,人们说,鲛人落泪时,大海便难以平静。
她如所有平凡的妇人,生儿育女,关照丈夫,老去。眼角爬上皱纹,皮肤被海风吹干,被烈日晒黑。
他求每年一次约见。
时光在她的容颜印刻上不可磨灭的痕迹,他依旧是年轻俊朗的模样。
她五十岁时。
一个幽暗的月夜。她来到相识的那片沙滩。
熟悉的少年正在沙滩上,侧身站着。见她来,正要放下竹笛,转过身来,她匆忙抬起手挡住容貌,喊道:”不用转过来,不要靠近,我们就这样子说说话。“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
少年急切的步子被强行按捺下。
她看到他依然挺直英俊的身影,而她变得佝偻,双眼不自觉发涩,这几乎是刻在她的脑海里,生生不息的画面啊。
昔日最亲近的人,却要保持距离。
“你还是和当初一样啊。”借着清朗的月光,她依稀见到他鲜嫩的肌肤。
“莲儿,让我好好看看你吧!"他忽然转过来。
”不要!“她触电般别过头,任由散发垂在苍老的脸上。
”莲儿!我真的好想好好看看你!“思念煎熬着他,即使她没有青春的容貌,却仍是他心爱的阿笑。
她轻轻叹:“深,我老了。别看我,你会吓坏的。”泛起一丝无可奈何的微笑。
“阿笑,如果我爱得不是整个你,那还算得上什么爱!”
“不要看了……真的。”阿笑说。长久的沉默后,他试探着问:“莲儿,那你给我唱首歌吧。”。
他开口,仍是年轻人的嗓音,像是山间清泉在流动,而她自己抵不过时光,容貌行动皆有老态,连当初他喜爱的嗓子也老了,再也唱不出年轻时的婉转歌曲。
“不!”
他哀伤地笑道:“阿笑,无论你是六十岁,还是一百岁,我依旧喜欢你。”
他们就这样隔着距离静静坐着,望着那月亮,和生生不息的海潮。
此后,每逢月圆夜,海上的笛声响彻整夜,却没有等来她的爱人。
六
阿笑七十岁时,老得走不动了,患了重病,奄奄一息。
有一天,她忽然从床上坐起:“快!我要回到海上去。”
儿孙们知道阿笑是从海上漂流而来,与大海有特殊的情谊。阿笑与他们一一告别后,竟像个年轻的女孩子一路小跑到沙滩上,双手生出年轻充沛的力量,独自开船,在亲友的泪水中静静地驶向海上那轮落日。
今天夕阳将海面染得更红。
他来了。是变老的他。鱼鳞斑驳晦暗,全身的肌肤都如老树皮般粗糙,但微笑的眼睛里还跃动着年轻的神采。他手腕处一道深细的伤疤,潺潺流出的血液染红了落日下的海面。
是他用贝壳将手腕割破,所以她才能见到世界上最红艳的夕阳。
鲛人年轻的血液渐渐流出,容颜也渐渐衰老。鲛人失血,就会变老,死去。
在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刻,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彼此。
他们不再避讳,动情地抚慰彼此苍老的容颜,紧紧相拥在美丽的夕阳下。
无戒训练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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