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开头不久,在勇哥经营的那个已经交不起房租的印度神油店里,一尊神像在镜头里一扫而过。后来,已经金盆洗手的勇哥为救老吕,再次去到印度买药。从药店出来,街上烟雾缭绕,还是那尊神像,被众人抬起,在烟雾中缓缓而过。慢镜头里,背景音只有抬起佛像的架子上四角悬挂的铃铛里缥缈的铃声。佛像面目狰狞,手臂繁多,手上提着刀和无数的人头。勇哥抬头看着神像,眉头紧皱,满脸戚惶,慢慢把唔着口鼻的手帕取下。
一个优秀的导演绝对不会让一个无关紧要的元素两次出现在镜头里。这尊奇异狰狞的神像,是印度教里一个女神,有漫长而复杂的历史传说。传说有一天,三界中出现了一个法力强大的恶魔。这只恶魔法力高强,它每滴一滴血在地上,地上就会出现一千只和他一样厉害的化身去遗祸人间。三大神之一湿婆大神的妻子——雪山神女帕尔瓦蒂得知消息后大怒,就化身迦梨女神去消灭这头恶魔。迦梨女神恐怕这头恶魔会在决斗的时候把自己的血滴在地上,使其出现一千只法力同样高强的恶魔化身,就先把它的血吸干,一滴不剩。后来,迦梨终把这恶魔消灭,可是却因为过于愤怒而不能自制,她的双脚不由自主地大力践踏土地,令三界众生的生活都受到影响。其伴侣——湿婆为减轻众生的苦痛,就躺在迦梨的脚下,任其践踏以泄恨。
印度教伽梨女神屠龙的勇士化为恶龙,这是一个为救世人而使自己深陷困顿的神。也是在这一刻,主角勇哥面临着心灵的抉择:以身试法,走私药物救人性命;还是独善其身,伏于规则做个商人?To be or not to be,that's a question。
在勇哥注视神像的下一个镜头,是形销骨立的老吕从床上小小心爬起,微笑看着熟睡中的妻儿,走进厕所结束自己的生命。艾莫大于心死,从印度带回药的勇哥没能救得了老吕,走出老吕家,门口是更多带着口罩的人,还有黄毛。《权利的游戏》里,厄斯索斯人经常会说一句话:Valar Morghulis,凡人皆有一死。电影里,破旧的上海弄堂外,就是标志性的东方明珠塔,繁华、破败,富贵、贫穷,但人都是求生避死的,就像被抓的那位阿婆说,脱下口罩,对周一围饰演的警察说:
领导,求你个事。能不能不要抓他,
你们把他抓走了,我们都得等死。
我不想死,
我想活着,
行吗?
她这句话,是我们作为人最朴实也最无奈的哀求,这个问,却是无解的问。只有看见过自己无比熟悉的人,离开世界化为灰烬,才知道生存的可贵和死亡的恐怖。佛陀总结人生的八大痛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织盛,前四个,就是生而为人所避不开的。
勇哥在老吕死后,也开始走上了自己的救赎之路,哪怕这个救赎之路也是在步入另一个困顿之境。命运如此波诡云谲深不可测。在海边,勇哥盯着黄毛问,你是不是特看不起我,黄毛说是,等勇哥移开目光后,黄毛又补了一句,以前是。在赚钱卖药时,面对团团围住的病人,他可以以生死威胁所有人,都给老子把口罩摘了,给你们八折;在赔钱卖药后,所有的病人排在他去往监狱的路旁,主动摘下口罩,目送他。那一刻,他也看得上曾经家暴、离异、骗人、苟且偷安的自己了。
剧中的假药贩子张长林说,我卖药这么多年发现了,这世上只有一种病,就是穷病。你救不了,救不过来,还是算了吧。在《悲惨世界》里,沙威立誓要抓光所有的罪犯,冉阿让说,这个城市有一个惯犯,每年都杀死好几千人,尤其是冬天。沙威问他是谁,冉阿让说,贫穷。电影的最后,ZF把药纳入医保,治愈率提高太多,问题似乎解决了。可这么多年了,“辛苦几十年,一病回到解放前”,依旧是无数家庭遇上大病的现状。就像那个阿婆说自己,病了这些年,吃正版药,把房子都吃没了。中国人的祝福里,永远不缺的两个字是:平安,而平安就是无病无灾。我们生而平凡,我们有的是无能为力。可有了一点可能,还是愿意给予自己和别人希望,哪怕是只言片语的安慰。像电影的英文名一样,Dying to survive。
2014年,《南方》周末报道陆勇销售假药一案,《GQ》杂志刊登报道《令人生疑的中国药神》;次年,沅江市人民检察院作出不起诉陆勇的决定;今年,改编电影《我不是药神》上映。欣喜于中国电影第一次如此高效呈现社会题材,更开心电影能顺利过审。作为一个爱好电影的人,希望,这也能给我们带来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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