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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蕾拉
义清和阿让这对画商橘家的堂兄弟接到橘家当家哲爷的信,信中写道:
“请到加贺与宗老爷一起回都内,加贺地址附上。”半句话也不多。
这位宗老爷是富商宗家的当家,也是义清的实父,只不过最近一年间,宗老爷按约把庶出的儿子义清过继给了世交的橘家做儿子。所以才有了橘义清这么一个少年。
义清此时和名义上的堂弟阿让远在九州的太宰府,要回得家去怎么样都是走内陆加东海的行程,可是明明不顺路,却偏偏被指挥要求去西海岸北陆的加贺和能登半岛。
“不知又会发生什么怪事。”义清看着阿让,阿让也带着一丝好奇和不解看着义清,两人沉浸在这种氛围之中,既带着隐匿的预感,又有着情绪,埋怨着似乎有些戏弄这兄弟二人的哲爷。
阿让固然也没有跋山涉水跑到过北陆那么遥远的地方,所以也不由地问起义清:“都说北陆的风俗和东北地区一样讲究而深邃,宗老爷不知在加贺是有什么亲戚还是故人,才会在这样寒冷的正月,参拜完了热田神社也不回家,而是直接跑到白雪皑皑的那头去了。”
义清想了想,还真的没有什么故人……也没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啊,不对,莫非是她?
义清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么一个朦胧的身姿来,是那时候的她。
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宗老爷的正室夫人,包括义清的母亲阿优夫人,都不是宗老爷最为迷恋的女人。他所迷恋的,是乐乡水榭的仙岐。而那仙岐,正是如今义清他们要去的能登半岛的女人。
义清想起有一阵子自己的母亲身体虚弱,便被安排到热海一带专心养病。宗老爷就带着八岁的自己宿在了乐乡。
乐乡的水榭是殷红和翡翠色的,是没有形状的红绿,是流光溢彩的波纹间舞出的色泽。于是那日日夜夜都幻化成了悠远的静空,记忆中圆润的月廓下包容着细细的上弦月。微弱的白色月光和远处国分寺五重塔的飞檐组成了一幅玫瑰藤紫色的背景。
然后音乐便和仙岐一起登场了。宗老爷总是带着沉醉的愉悦之色在舞姬的节奏步伐中轻晃着身体。而唯有仙岐,跳起了竹林中才有的遥远而虚幻的能乐之舞。
“义清,来来来,弹一曲。”那时宗老爷不知从哪里拿来两把三味线,他自己一把大的,义清拿一把小的,上面还都贴着两枚手绘的标签,看着像是野水仙的图案,让人不由地又要多看一眼正在起舞的仙岐。
烛光一时暗下来,摇曳在屏风上的人像,是效仿歌川派的美人画。画中美人在素白的背景前,手抱着琵琶,像是那个时代的昭君。
义清便在父亲的带动下,奏起了那“吾妻八景”和“梅之荣”的曲调来。父亲奏到一半,又不知从哪儿拉进来一个半玉,年岁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光景。她的模样几乎和仙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和喜爱穿橄榄色裙褄的仙岐不同,她反而不合年龄和资历地穿起了千只鹤图纹的正红色裾引,还坐在了同样颜色、绣着大大的银灰色牡丹花的蒲垫上。她利落地弹起三味线的时候,还让人错以为是某位落语的大师傅要登台表演了呢。
一曲奏毕,放下三味线的瞬间,义清和这位半玉都飞红了脸。
“我是那个人的孩子。”她指向了有点高高在上的仙岐,也没有告知义清自己的名字。
记忆戛然而止。
后来义清听得下人多嘴,说起那对母女的事情。
奶妈志贺说:“这个仙岐若不是年纪轻轻就有了这么一个女儿拖累她,可料不准早就能成为乐乡数一数二的花魁了。”
厨房里的阿远婆子说:“可不就是这么凄凉地死去了吗?老爷伤透了心却被禁止去探望,哪怕只是最后一眼啊,都没看得到……罪过啊……”
志贺好像一无所知地带着好奇之心探问道:“所以那是真的了?”
阿远说:“啊哟,什么真的假的,这世界上,不就是有这种人的嘛,所谓容易被作祟的体质!到哪儿都是一个样,我可见怪不怪了!”
阿远得意洋洋的声音一响起来,志贺的声音便也跟着提高了:“你一定得跟我说说明白!”
“之前我就知道这种事儿的,叫什么'吸钓之怪'。那还真是一种古老的妖怪,形体是类似于犬神之类的,却长着一副大老鼠的模样。”阿远说得头头是道。
“啧啧啧。所以那么命苦的一个美人儿,最终还是逃不过大老鼠的作祟?被生生地弄死了?”
“可不是嘛,弥留之际就是满头虚汗,大叫着身子的每一处都叫这畜牲给啃食了……然而看起来却根本毫无动静,只是最后像吐出灵魂一般大叹一声——快让我去吧。于是那身子就一下子瘫软下来,不消片刻,就冰冰凉啦。等到断气后再去检查那尸骸,本来完好无缺的四肢上就慢慢显现出了一个个青紫发黑的牙印来,确实是老鼠那种东西啃的。”阿远似乎是亲眼见着了那般,脸上露出的表情,与其说是惋惜,不如说是一种自满。
如今的义清想来想去,宗老爷唯一的牵念,也许就是那个当年和自己一起弹奏三味线,最终却因作为母亲的仙岐,被大鼠怪作祟了惨死之后,才被乐乡赶回了老家去的女孩了吧。一个伶仃的孤女,背负着“被作祟的艺伎的女儿”这样的声名重返故里,这境遇简直无法想象。
义清和阿让抵达加贺时已是冬雪初融的时节,整个北陆面朝的海域凶猛而冷峻,沿着海岸的成片云天里,密密层层的灰云中丝毫找不到日光的踪影。
宗老爷的栖身之所竟是意料之外的武士敷。可见那死去的仙岐父辈原来还是武士阶层,虽然女儿成了乐乡的舞女,可至少落魄的家宅还是留在了武士聚集的街道。
雪霁的街道内那浅浅一层积水随着路面的坡度朝着两边褪去,那有韵律的哗哗声,竟然让两个少年分不清是又落起冰雨来还是只是雪的残音。
屋檐上的积雪倒是像极了圆润而厚实的棉毯,阿让走在了前面,而义清则扫视着陌生的屋子,以及屋外为了御寒而铺在外墙的荐挂草席。
阿让说:“随着蓝鲤而去。”
言毕那两侧被稀稀落落冰封着的水渠里,透亮的绿色岩石上,斑驳的宝石蓝鲤鱼便扑腾着身子,扭动着朝前游去。两人便加紧了脚步跟上去。
义清说:“草席门帘挂着的横竹竿上,系着过年时的门松。”
于是少年轻叩屋门,便传来那个做了自己十六年父亲的人的声音,有些疲倦,有些黯然:“是义清吗?”
“是我。”
门开了,屋子一眼就见底了,居中的炭火烧得正旺,被作祟的姑娘脸色忽白忽紫。
宗老爷招呼两人围着炭火坐了下来,炭火里煮的是一锅浓稠的汤汁,随着温度的上升,锅子里的汤汁散发出一股浓重的味道,这种味道,像极了艾草和香茅混合的香味,强烈得似乎都有些发出土腥味了。
宗老爷双眼布满血丝,零零星星的胡渣中露出了斑斑点点的苍白。他盯着那熊熊燃烧的炭火,伴随着那黑色汤汁跳跃沸腾的声音,恍然若失地说:“这是仙岐世世代代的魔咒也说不定呢。”
义清立刻接着说道:“老爷说的是大鼠作祟之事吗?”
话音刚落,小屏风边的年轻女子微微震颤了一下身体,然后艰难地把双手伸了出来,抬起来举在自己眼前。那一双本是拨弄三味线的能人之手,此时从那指尖开始,连着薄薄的指甲一并,显露出深浅不一的黑色血块,好像肉已经被啃咬成了烂渣了,只是裹了一层孱弱的人皮而已。
“我们只能见死不救了吗?”阿让关切地问宗老爷。
但是宗老爷的眼神却出乎意料地充满希望,似乎他身体和面色这种表象里所体现出的疲倦只不过是一场和命运抗争后的松弛而已,并不是单纯的悲伤和绝望。
“还好,还好。”宗老爷抿抿嘴,便开始娓娓道来。
“前几日其实是最难熬的时候,我实在没办法,正准备打发人给橘家和吴先生都发一份电报,不管什么招数,都只有求助阴阳道了吧。
但是我打发的人才出门半会儿,便有人来敲门,说是给我回口信,说救星夜晚便登门拜访。我问那打发的人说,是什么救星?不可能是吴先生在加贺的同僚吧。那人便说,你等着就好了。
反正这北陆地区也没什么阳光,只是那云层里的光略微暗下去之后,在一种无法形容的明暗交界的光景里,神人就像从我肉眼看不见的神仙缝儿里钻出来了,就像变戏法那样。
我也不是加贺人,对于加贺的传说可以说是一概不知。不过,那神人的模样我倒是一见如故。两人显然是一男一女,身材适中,都在手上捧着一把长青木枝。最吸引人注意的莫过于这两个神人的面具了,那在我看来,是一种一半赤面魔一半天狗的面相。两眉之间是圆形雕刻的家徽,看起来就是那加贺百万石前田大佬家的梅花钵,也就是菅家流的梅花图。我便更加放了心。
再细看,那面具还把神人的颧骨全都画了出来,还奇异地戴着公家的乌帽子,身着公家的狩猎衣 ,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这两位神人上门便问我是不是外地人。我说,当然当然,我这不是从关东而来嘛。
'难怪你见我们不叩首了。'他们说。
咦?我不禁失礼地哼了一声。
那神人俩就训斥般地说:加贺素有'面样年头'这样的除厄祭典。吾等便是那面样夫妻神。
男的说,我这面具就是'串柿面',是为夫神。
女的说,我这面具就是'女郎面',是为妇神。
我听了,也不多想,就赶紧磕头。随后就只见这面具夫妻开始拿着手里的木枝子猛烈地敲打着这家的玄关,发出几乎能振动墙壁的砰砰声。
我不由地赞叹这木枝很是坚实啊。
'蠢人!'那夫妻俩一齐怒斥我,然后更是告诉我他们拿的可不是普通的木枝,而是三百年以上的榊木,具有强大的除厄灵力。
我丝毫不怀疑这些。之后他们便登堂入室,直接坐在奄奄一息的姑娘身边,进行除厄作法。法式冗长而费解,最后那男神告诫我说姑娘是被'吸钓'这种东西作祟了,这种东西往往会附体于人。如果是男人就附体一匹,如果是女人,就附体两匹,其中一匹啃咬鲜美的肉体,另一匹就望风等待。这时我们需要趁其不备抓住其中的一匹,把它熬成汤汁,再给姑娘喂下去,那么就能解除作祟了。
我听着甚是有理,连忙磕头致谢,还说,神人需要什么报酬,或者需要我献祭什么呢?
他俩哼哼一笑,说,择日午夜时分会再次上门帮我抓那第二匹东西,就是那大鼠一样的妖怪。报酬之类,肯定是要来索取的,要我做好思想准备。
我看着深陷痛苦之中的姑娘,啊,义清啊,你是知道我的……虽然事到如今我还在你面前以老父亲自称有些不妥,可是你爹我呀,是真的不想再看到当年发生在仙岐身上的事,再一次发生在这个可怜的孩子身上了……”
义清一言不发地认真看着宗老爷眼前一闪而逝的愁云,似乎看到了掩埋在他灵魂深处的辛酸和苦涩。
“神人上门了吧。”阿让此时插嘴道。
“没错。刚到午夜的时分,我就听到了丝丝丝的响声,像是冰凉的衣袖穿梭在草丛间的那种声音,门窗自然是全部紧闭的,可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寒意还是一阵一阵地飘进屋来。
我都没有来得及唤人去迎接和开门,那夫妻神已然戴好了赤面鬼和天狗的木面具,直接出现在微微喘息的姑娘的床榻边。
此时女神跪下身子,空空荡荡的狩猎衣的下摆照理本该是绑紧裤脚的指贯,可是我却看到了不分两腿的裙裾,裙裾下留着一道蜿蜒的水迹。女神开始念念有词。
而男神则卧倒在床榻边,伸出雪白透明的双手,那指甲也有异常,发出青色的淡光。他在虚空中挥舞着双臂,我不由紧张不已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挥舞的手指甲缝里逐渐出现了黑灰色的绒毛,然后瞬间又从他的指缝里滑下来一条赤裸裸透着肉色的鼠尾巴,多少令我感到一阵恶心。
等我跑到外面呕吐了一阵再回屋时,那孩子已经难受到昏睡过去了。夫妻神'面样年头'已经把一坨灰黑交杂的大鼠绒毛、尾巴和爪子混在了一口锅里,并且浇上透明却粘稠的液体。
你们看,煮着煮着,就这样了呢。”
宗老爷总算一口气说完了神人施法的前因后果。
“所以等她醒了,就要服药了吗?”阿让问。
宗老爷点点头。
“那么,神人问您要的报酬究竟又是什么呢?”义清关注的是这个。
“今晚神人还会上门告诉我的。”宗老爷说。
此时,阿让转头看着义清,看着义清一脸的迷惘之色,冷静地问道:“义清,如果是大伯,他会怎么做呢?”
义清迟疑了,他想着如果哲爷在宗老爷身边,也许………
一不留神,只见阿让忽地站起身来,随手拿了一块抹布,直接就从那炭火上端起冒着热气、散发出驱蚊草和土腥气的黑汤汁,迅速地跑到还没关紧的大门口,哗啦一声,竟然直接就把那还热得冒着气泡的汤汁倒进路面的残雪堆里去了。只听得滋滋滋的声音,那黑水便迅速地渗入了已经脏污的雪堆中,散开的残痕,像极了一张黑色的蜘蛛网。
“阿让哥儿啊!你这是做什么!唉唉唉!”宗老爷慌慌张张地跑到门口,看着那已经销声匿迹的救命汤汁,落下了悔恨的泪水。
“阿让!”义清也不解地对着阿让大喊了一声。
“我……就是在想,如果,我是大伯,那么大伯也会和我这样做的。”阿让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似乎他在那一瞬间的疯狂举动,都把他自己吓到了。
“接下来可如何是好啊啊啊………”宗老爷一把年纪,居然哭哭啼啼起来。
“我们等等看吧,今晚的午夜时分,等等看那神们要什么报酬。”义清把手搭在宗老爷肩头,只好温柔地安慰他。
三人一边轮流替昏昏沉沉的姑娘更换毛巾,喂水喂粥,一边等待着午夜时分的到来。虽然大家心里都是一片空白,可是这份焦虑却似乎掩埋在了枯寂北陆寒夜的凛冽中了。屋外的狂风中似乎还夹杂着怒海恶浪扑打岸边礁石的噪声,只是屋内一片沉寂。义清感到自己的呼吸节奏越来越短,而宗老爷从衣裳里拿出的南蛮怀表的走时声更是一声比一声更响,更闹心。
丝丝,丝丝丝,啊,那是“面样年头”夫妻大神接近的脚步声了吗?
嘀嗒,嘀嗒,宗老爷的南蛮怀表继续一如既往地行进。
一眨眼的功夫,两片厚重的木刻面具就紧紧地盯着宗老爷了,穿着狩猎衣的身躯也双双俯身盯着宗老爷了。义清不由自主地站到了阿让身前。
嘎嘎,嘎啦,女神的面具僵硬地转了过来,一种陈旧而古老的气息萦绕在面具周围,随后是女神的责问:“我们辛辛苦苦给你们抓的怪,做的汤汁良药呢?”
“这……”宗老爷支支吾吾。
“我问的是他。”女神的声音突然变粗,变闷,好像整个屋子在说话一样。然而她空荡荡的狩猎衣的袖管里,呈柔软的波浪线状,弹出一股绳索,唰的一下围住了阿让的脖子,一圈、两圈、三圈,再一抽,阿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义清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握在身侧的剑柄上了。
阿让被绕了三圈的脖子后面,先是在烛光下,映照出来淡淡的灰影,然后是抖动的细线,最后慢慢映入义清眼帘的是——鲜红鲜红的蛇信子!
义清拔出剑来。
“不能砍大神啊,我的儿!”宗老爷大吼一声,然后立刻跪倒在那男神面前,磕着响头,气喘吁吁地说:“神仙大人啊,您要什么报酬,尽管跟我说!我一定照办!一定!”
“唔,”女神白色细长的蛇手从阿让脖子上褪去一圈,微微放松,阿让立刻就半蹲下身子猛烈地咳嗽起来。“我们啊,身为大神,这样的要求可一点不高。”
“洗耳恭听!洗耳恭听!”
“我们呀其实并不是这种小神社里出来的面样年头,我们本是高千穗瀑布修炼成仙的大神,神力堪比帝释天,所以你们大可叫我们水释天。你们目前所在的武士敷,本是一片草场,过去农人们焚烧荞麦种子,把这片草场烧了个精光呀!所以现在这片本来风景迷人的草场,建了武士敷,有了荞麦粮仓,那些大鼠妖怪们也幸灾乐祸地过着丰饶的生活。这岂不是离经叛道,罪不可赦之事!?”
“这……”
未等众人回答,女神又怒气冲冲地说:“作祟你们的大鼠妖怪,我明明昨日已经把他们首领的皮毛剥了,尾巴切了,爪子拔了给你们做汤喝……你们为何不喝!?我命你们一月之内,就在这个武士敷花上重金给我们水释天夫妻神建一个大大的神殿,日夜供奉家鼠、麻雀、鸟蛋等,不得间断,不可闪失!如果达成,我们可以再次施法,把那大鼠怪的另一匹首领也抓出来,剥皮、切尾、拔抓其实,做成药汤……姑娘即使已经断气,我也能将她起死回生。”
“啊哟,水释天蛇怪哟,您并不是神仙呐。”阿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也突然不再是少年的声音,而变成了吴先生的声音。
“你说什么!臭小子!”女神又欲抽紧环绕在阿让脖颈的蛇身,却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
“你们本是生活在这个武士敷之前的草场上的夫妻蛇。而且你这条母蛇当时还正要产蛋。可是农人们偏偏在这里焚烧荞麦种子,火蔓延开来点燃了整个草场,把你们的蛇窟都烧得精光,你匆匆产蛋后还来不及把后代救出,就和雄蛇逃离了火场。丧失了孩子和家园的你们,怨念一日比一日更深,可恨的是你们无法加速汲取天地之灵,只能作祟这片土地再也种不出荞麦来……久而久之,到了战国,江户年间,人们就在这里修建了供人居住的武士敷。一旦有人生活,这里就有了丰富的食物。
而你们夫妻俩最难以接受的是同在古老年代这片土地上你们最大的宿敌——大鼠一族的兴旺……大鼠即使成妖怪,也与人共生,所以根本不会作祟人类。而这家的姑娘的祖先,正是烧毁你们家园的村人,因此,你们夫妻俩苦思冥想,想出来这么一个诡计……那就是,作法作祟这个可怜的姑娘,并且伪装成加贺地区的神灵,监守自盗,企图把罪名推给靠人才能兴旺的大鼠妖怪身上,而把大鼠身上的东西喂给姑娘吃后,姑娘和大鼠一族就在一年之后,同归于尽。一方面,你们为自己报了仇,另一方面,还灭了大鼠妖怪这个宿敌。不光以此达到一石二鸟,一箭双雕的目的,你们还妄图蒙骗这个傻乎乎的蠢人给你们造神殿,从此以后一劳永逸收人祭品………蛇怪哟,这可真是妙计啊妙计,诡谲之至!”
吴先生以阿让之口,把这件事说了个明白,还戏谑地为蛇怪拍起手来。
“胡说!我们不是蛇怪……我们是神灵,是真正的神灵,我们是水释天……”雌蛇怪带着哭腔辩解着……
“水释天……你可能告诉我,帝释天是为何意?”吴先生以阿让之口问道。
“我……我可不管。”雌蛇怪窘迫不已地说。
“你们非但不知帝释天乃印度《地藏菩萨本愿经》中的天神,更把平安时代公家的服装和安土桃山以后武士的家徽一起穿在身上,简直公武不分,成何体统!还妄图自封为神!”
“你是何人?”那雄蛇怪终于开口了,鲜红的蛇信子犹如一串热烈的火苗。
只见阿让微微抬起手,指着门外,一束阳光穿破北陆惯常的厚厚云层,从耀眼而未融的皑皑白雪上折射过来,把那两个所谓大神的面具劈了开来,那光束如剑一般锋利,穿透过木面具的光剑刃,自然也穿透了那面具后面两个巨大的蛇首——那蛇首一落地,就像脱了水一般,缩成了微小的两条干瘪的蛇尸。
宗老爷凑进一看,原是外国的那种香蛇,带着浓浓的香茅和艾草的气味,而那香蛇啊,是连毒腺都没有的无毒蛇。
义清看看身边的阿让,脖子上的勒痕已然淡去,眼神也显得不够坚定,甚至带着迷茫的感觉了。
“唉,阿让,你回来了吗?”义清问。
“嗯,我刚才听见脑子里有个女孩跟我说话,她说,这次面对的是蛇呀,我阿卷却是个楚楚可怜的金翅雀,所以我才不敢露面哩。吴先生在我身上施了一个术,那么这次就让我搬运来吴先生的声音,用你阿让的身体吧……辛苦了,多谢啦!”
众人此时才听得屋外的低空中隐隐传来鸟儿悠远又伶俐的啼鸣声,仿佛是一首远在天边的浪漫小调。
姑娘醒了,揉揉眼睛,眼里满是迷蒙的泪水。
“姚女。”义清看着抱着那女子的实父宗老爷,喃喃低语,“我记起她的名字了,姚女,就是野水仙。”
“她是你的姐姐吗?或者,你希望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吗?”阿让问。
“我不知道。”义清惆怅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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