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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小说 写给爸爸们 白兔蜜蜂和桃花

新小说 写给爸爸们 白兔蜜蜂和桃花

作者: LEILA蕾拉 | 来源:发表于2019-02-02 14:24 被阅读129次
    新小说 写给爸爸们 白兔蜜蜂和桃花

    丢了行李的女子直身坐在颠簸的乡间巴士上。且不论车身内安安静静就坐的是何类旅人,女子只是孤独地把额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略微的不适感,随着额头在车窗上有节奏的轻轻敲打,渐渐消失了。

    她的视线一如既往的模糊, 却毫不在意。她不知道哪里留存下来的魔咒,把她视野里的颜色净化成了纯粹的蓝色。大片开阔平和的湖面是耀眼的碧蓝,远处延绵起伏的矮山丘在青黑色的笼罩下透出幽幽的蓝光,浅蓝色的天空,把丝絮飘摇的云层染上了颜色--就好像我们幼时,迷恋画蓝天白云房屋家庭的时候,总把天画成白色,把云朵画成蓝色这样。她一瞬间这么想,而下一瞬间她记不起那些记忆离开自己究竟有多远了。

    如果深蓝的湖底是热腾腾的水源,从垂直的漩涡中心,不停涌上,那么我愿意在这个漩涡口纵身一跃,而毫不在意自己会被吞噬去何方。吞噬,卷入,绝望的感觉。

    还没到还没到,大湖被卵石围绕的边缘仿佛没有尽头。她厌倦湖的边缘好比厌倦海湾的弧度,仿佛自己绕着它前行,而最终只是回到那个可悲的原点。那个原点里,有一种善意包裹下的恶意。仿佛有人说过,如果没有被击打,没有鲜血淋漓,没有痛感,那么你就并没有被蹂躏和侵犯,那么你是完整的,好像你来到这里时一个样子。你头发黏腻,黑得发沉,你呆若木鸡,不知道温暖的滋味。但是你是完整的,你体会不了那么多。

    前座的老年男子开始不耐烦,开始抽起烟来,瞬间她被烟味环绕,一时间太阳穴有些紧绷,后脑勺从最中间的部位,一路沿着神经所在的每一个分支,把这种紧绷的难受感传递到了头部的每一个空闲的位置。

    然而他抽着烟,然而所有的人都没有阻止他,好像只有她一人有这样的感知。她不敢提醒他停止下来,她发现自己竟然哭了起来,随车窗自然颠簸的脑袋开始有意识地一次又一次敲击起来,她想逃离,但是无处可走。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下车的一瞬间,她蹲在路边吐了。司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你没有行李。”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她在心里这么说,这该死的世界,怎么还是蓝色,难道要用这样的蓝色变成的寒气冻死我?用这样的蓝色变成的烟味熏死我么?

    缓神,乘客散尽,万籁俱寂,斜坡上密林深深,丑恶的树枝从四面八方拥过来,遮挡了来时的道路。身前身后是两处别墅,身前那间,造在平地,是一所旧宅,矮又宽的玄关边,是随风晃动的破灯笼,里面的烛台,明明是暖光,在她眼里确如鬼火般寒冷。

    而背身的那一边,是个半高的小土丘,两边的枯桃树间,两条幽静的径道通向丘坡上小木屋别墅。抽烟的老年男人此时正站在小径的半程,一闪一闪的火光在她看来,是蓝色的萤火虫,蓝色的。

    他对着她咧嘴一笑,转身爬上坡道,粗鲁地推开门,砰一声响关上了那扇门,仿佛关上了一个世界,留下的仍是孤零零的她。

    她饥肠辘辘,越过别墅,直身在湖边荒地上,呆坐许久。也许那是晚霞,她猜测。眼前尚有火山气味的湖的尽头,越发狭窄的地方,是深浅不一不一样的蓝色和云絮,像被搅乱的丝线。而掩映其中的,是一轮渺小而可悲的夕阳,她的眼里,这轮蓝色的夕阳,连残月都不如,透出一股清冷而又挣扎的苦味。她跳下湖堤,一点一点用手指感受湖水的温度,这样弯下身躯,微微抬着头,慢慢移动脚步,让指尖划过湖面,渐渐暖了。

    回过神来,开阔的荒地没有了身姿,剩下了半高的灌木,温水,她知道温泉到了,就在眼前。没有任何防护堤的灌木深处,湖水冲击着岸边的石头,有微弱的灯光。男人在微弱灯光的暗角处擦拭身子,仔细而优雅,哎呀,幸得当下的残月都不如的日轮没有落下山头,她看到的不正是那在车上抽烟,关上门不见了身影的老年男人吗?

    她轻声地啊了一声,一卷浪袭来,哗啦啦。她觉得冰凉寒意笼罩脸庞,从耳根后噗噗地涌起血气来了,热红了脸颊。他并没有听见。他潜入水中,动作依然粗暴,和刚刚擦拭身体时判若两人,他杂乱的白胡须已经割去,像是小刀割的,半光的下颌依然散乱着,却呈现出凌厉而动人的线条。她多半是害怕用这双未知的眼去描摹眼前的人,可却停不了地看,看他居然透出青春之光,在温泉中,一种从脚底心刺穿而上的能量,幻化成蓝色的藤条,居然把他返老还童了。

    她屏息凝神,渐渐蹲下身来,趴在滑腻的岩石一端,仿佛在等待什么。哗啦哗啦,时间仿佛静止了,啪嗒啪嗒,哪里传来木屐的脚步。那还是频率极高的小跑声,垫着薄薄海绵的鞋底,蹭在湿气的木栈桥上,自由自在,由远及近。那是个湿着短发的幼童啊分明。她又啊了一声,依然被吞涌拍岸的湖水掩盖了声音。幼童穿的是薄棉纱的短袖短裤,上面印着白兔,蜜蜂和桃花,白兔背身蹲坐,臀部肥硕,鼻尖,耳尖和尾巴尖是淡淡的樱粉色,蜜蜂驻足于白兔鼻尖,角落里的桃花满开,散落的花瓣儿仿佛就要飞出孩童的衣裳。映入眼帘的这幅光景,令她意外,她环顾四周,黑色的岩石,青蓝的湖水,就连那本该透明无色的温泉,也散发出绀色之光,可是幼童,身上的一切,是彩色的,是柔光下,温暖水汽里的淡彩色,幼童动起来,就好像是一帧一帧的彩画儿,轻快地翻页。怪事怪事。

    幼童不下温泉,脱掉木屐踮着脚尖儿朝池水移步,一不小心扑在返老还童的男人胸口,那咯咯的笑声飘过湖面,扩散到远方的山间,甚是欢乐呀。男人把幼童抱在靠近灯笼的小岩石上,她的小腿正好可以浸到温泉池子里。她默默地,用心地打量着这幅光景,她贪婪地想要多看几眼,想要抓住这唯一的有色彩的人物。好暖呀,她仿佛也感受到了池子里不断从泉口涌上的暖意。这不仅仅是一个泉口,而是细密的镂洞,恍若人体的毛孔,分散在池子的底层,持续的贯穿。

    男人虽然背对着她,她竟然可以看到他细微的表情。他咧嘴而笑,捏着幼童的小手帮她洗洗,然后拿起幼童的小脚,把嘴巴凑上去吹吹,孩子笑声不断,好痒哟好痒哦。她不知不觉觉得自己的鼻头浸满了水,肿胀到发疼。她想着,这幅景象,这是难得的天伦,在这绕湖而居,黑暗无人的居所,处处是禁闭的门扉,处处没有像样人家的烟火气,却看到了这样的光景。这野泉,竟是神仙之地,年老而粗鲁的男人,在泉水里柔软而焕发,而那幼童,好像是天边来的仙童。

    可是,她竟然就是无法看清男人的脸庞。表情是知道的,她想,那种幸福的表情,即使一生受尽痛苦的人,也有那么一瞬间,是知道的,是能够回忆起来的,就连这样的我,也总有一天,能回忆起来的。

    “想吃蜜瓜。”幼童说。男人起身,答:“那得要婆婆去切,婆婆那里离开这里很远呢,要走过栈桥,爬到坡上,再绕过房子。”“去吧去吧,我乖乖地等,你瞧我,一直都是乖乖的。”

    她看着幼童,彩色的小衣裳逐渐变成了青花瓷般的单色。白兔被勾勒上圆润的轮廓线,抖抖蓝色的尾巴,扑腾一下从衣裳里跳出来,蹲在隔壁的岩石上,眨眨眼睛看着幼童。“哎,小兔,可恶的小兔。”被这么嗔怪着,小兔便扑通一声跳进池子里,像一条鲤鱼那样扭着身子往大湖的深处去了。

    她挨着岩石,切实地感受到了这条小兔变成的鲤鱼,游过身边,带来的波澜。她有些留恋地看着鲤鱼圆润的蓝线条被整齐的蓝波纹吞噬不见。远处两山间的夕阳彻底没了踪影,只剩一轮淡淡的冷光新月,在云层里时隐时现。

    一阵凉风袭来,温泉池一侧的树枝哗哗作响,掉下来了,飘下来了,风吹起,交织成一片。这又不是春天,何来的桃花?她倚着岩石,好奇地往前挪挪身子。若不是天色阴沉,若不是我的眼只能瞧见单一的蓝色,这满天细腻的花瓣,岂不是烂漫春雨里的浅桃?再回头一看,幼童嘟起了嘴巴,衣裳里好端端绽放的一朵桃花,没了踪影。只剩下孤零零的蜜蜂。

    风瞬时停了下来,新月惨淡的光芒洒在池水中,哪来的萤火虫?光芒点点,绿中透蓝,聚集在池水几寸近的上方,不知从池子远端哪里的小洞口源源不断的来临。幼童终于笑了,方才愠怒和落寞的表情一散而尽,拍起手来说:“小蜜蜂,你看,这样就不寂寞了。我们等会一起看萤火虫,一起吃蜜瓜呀,和爸爸一起。”不对不对,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又不是中秋,白兔从月宫而降临,又不是阳春,桃花嫣然绽放又落下花雨,又不是苦夏,夜半萤光灿灿灵动优美。看着四季的之美的幼童眼前,蜜蜂嗤地一声夺衣而出,飞向萤火虫,而那些从天而降突如其来的虫儿,竟护拥着蜜蜂,纷纷朝着未知的洞口迅速地褪去。别走呀,别走呀,连你都走了,我就只剩孤单一人了,我没有妈妈,我只有你们,不要让我一个人。幼童哭了,一边哭,一边伸手迈步走向洞口,不知她是想抓住蜜蜂呢还是想抓住萤火虫?

    别去,她从岩石后站起身来,慌慌张张地拨开灌木,却不留意,掉进了温泉池。这哪里是什么温泉!这一潭碧蓝的池水,寒冷刺骨,在池子里的双腿像刀扎那么疼痛,她追不上幼童,而温泉池子的表面,已经开始结起冰块来。之后她就不省人事了,好像这样的事情,反反复复发生了很多次,每次醒来,都在那辆巴士上。每次醒来,都是用头在轻轻敲击车窗。每次醒来,她都不记得要告诉前座的抽烟老年男人,不是去阻止他抽烟,而是去警告他,幼童追着萤火虫而去,不要让它发生啊,不要让它发生啊。

    就在下一次。她没有行李,下车后,蹲在路边呕吐,然后看到了丘上半道抽烟的老年男人。她一瞬间感到头痛欲裂,仿佛从后脖颈的中央,扶摇而上吞噬整个脑门的痛逼得她不得不张口大喊。等等。不要关上那扇门。

    可是男人根本没有一点要理会她的意思,他莫不是听不见?她吃力地直起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如此痛苦地沿着台阶往丘上的木屋走去,每一步,都是艰辛,仿佛拾级的并不是小丘的台阶,而是千年山脉,山脉上,有她不得不前去祈愿的神灵,而这样的神灵,躲在火山群中,用她宽厚的暖暖的臂膀,拥抱着湖和世界。她说,蓝色的镜像是不灭的结界,是你的世界,你所受的一切苦痛,即使没有被殴打,却被嗤笑撕碎,即使没有碰你一根手指,你的完整也只不过是身体的完整,你的心灵,又躲在哪里?

    她哑口无言,好像背负着几座大山那样迟缓地靠近木屋,靠近那扇被粗暴关闭的大门。

    在这门口,她看到了远处平地别墅的灯光,竟然渐渐变暖色了。住客络绎不绝,说那是19世纪末年建的屋子啊,地震和火灾都不毁,不经修缮的廊柱和楼梯都是岁月的痕迹。进来暖暖,喝上一壶好酒,再来几片婆婆亲手准备的蜜瓜,再去泡个暖暖的温泉,甚好甚好。

    而身后的木屋呢?门竟然没有锁,屋子里清清冷冷,腐旧的气味和散落的灰尘在空间里蔓延。桌上摆着泛白的老照片,照片里的男人和孩子,在丘坡上的桃花雨里,笑得如此单纯而烂漫。然而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这种丢失人气的死沉感觉仿佛在这个屋子里停了几千几百年。她看到一面边缘碎裂,镜面发黑还有冰纹的老镜子,抹掉灰尘,看到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一个寻常的年轻女人,寻常到在都市茫茫人海里,在火车里,在剧院里,丝毫不会有人想起和记住的模样。那么,爸爸,你是找不到我了,你去哪里找我了?

    平地别墅里的婆婆说,对面屋子里的男人,二十年前就去找弄丢的女儿了。湖上的每个船家,湖边的每家客栈,都找了,他说莫不是被拐到山上,那发誓也要把那几座不再爆发的火山都掏个底朝天。他去找女儿了。

    可是他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她听了,突然哭了起来,眼泪仿佛要把她的五官都冲化掉,变成还在温泉边,穿着有白兔蜜蜂和桃花小衣裳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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