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饭的清香扑鼻而来,弥漫了这间破旧的土坯房。富贵家的四个孩子吸着鼻子迅速围拢过来。
老大水稻咽了口唾沫说:“你们先吃。”两个双胞胎女孩水桃和水杏相帮着给弟弟水草盛上一小碗稀饭,才给自己的碗里舀上一点,然后把木勺递给了哥哥。
富贵和媳妇看着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相视一笑。
这是“全民大炼钢”运动闹了几个月以来,他们两口子难得露出的笑容。
那天大队长王二愣给大家开会,传达最新指示:为了赶超英美,实现钢产量一年内翻番,号召大炼钢铁。为了收集废铁,收缴每家每户的铁锅等铁器,老百姓必须都到村里的集体食堂吃饭。
铁锅、铁勺、门把手、鞋拔子,甚至挖耳勺、绱鞋针都被收走,之后投进了村里的土高炉,炼出了一块块豆腐渣。
食堂给每个人饭食的定量连半饱都不够,富贵的几个孩子整天吵着饿。好在去年秋天,富贵每天摸黑偷着去石灰窑上推石灰,挣下了半缸谷子和小半甕黄豆,被他藏在南墙外的柴草下面。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富贵就取出点豆子或谷子给孩子们煮熟了吃。
“噗噗。”破旧的门板轻轻响了两下。门外传来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呼唤:“富贵哥,开门,我是后院高升。”
富贵刚想起身,却被媳妇扯了一下衣襟:“听听他来干什么。”
见富贵迟迟不开门,高升几乎哭出了声:“哥,今儿刮南风,我闻到你家有米饭香,来借点饭给山娃子吃,孩子饿的直哭。”
山娃子是高升那一岁多还不会走路的小儿子。山娃子他娘生产的时候,得了月子病没钱治,撒手走了,留下一双儿子跟着富贵艰难度日。
富贵把高升拽进屋说:“食堂里的高粱碴子大人吃了还剌嗓子呢,甭说你家小山娃子了,快给孩子弄点稀饭喂喂。”
富贵夺过老大水稻的碗,又盛上半勺稀饭,让高升赶紧回去喂孩子。
“锅不是收上去了吗?富贵哥。”高升临走忍不住纳闷地问了一声。
富贵没理他。
再后来刮东风的时候,富贵家的黄豆味又把西邻家的发财引来,给他瞎眼的老妈讨了一碗黄豆面菜团子;刮西风的时候,富贵家的小米香又把东邻家的立秋婶引来,给她坐月子失血过多的儿媳妇讨了一碗小米粥……
又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大队长王二愣因为追赶一只山鸡,从富贵家南面的棉田穿过,忽然闻到了几缕若有若无的玉米香。
“嗯,富贵在做饭,他家锅没上缴?”
王二愣嘟嘟囔囔地踢开了富贵家的破门板。
“富贵,你竟敢不上缴铁锅、私自做饭,你这是破坏炼钢,上边知道会把你抓起来的。”
富贵连忙迎上去,递过刚刚卷好的一根旱烟说:“叔,铁锅早就上缴了,这个是家里洗脚的破瓦盆。下午孩子们从田鼠洞里掏了点玉米粒,刚煮了吃。烧了一次,盆就坏了。叔,您老要不嫌弃,要不也来点?”
王二愣皱着眉头,瞅瞅黑糊糊的破瓦盆,带着警告的口吻说:“要是你家里还有私藏的铁锅,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是,那是”富贵赶忙满脸陪笑地说。
王二愣抖了抖上衣上的灰尘出了门,甩下一身的烟气。
没走出多远,就听王二愣“哎呦“一声“富贵,你这是给老子下套子吗?”王二愣气急败坏地质问。
富贵紧跑几步,过去一看,原来是东墙边的铁丝晾条把王二愣绊倒了。王二愣人高马大,晾条的高度正好到他勃颈处。他刚才来的时候是贴西边过来的,没有绊倒,这次贴着东面走,被绊倒是就所难的。
当王二愣明白是一根冰凉的铁丝把他绊倒之后,二话不说,解下铁丝,骂骂咧咧地带走了。
过了许久,外面终于没了声息。
富贵从漆黑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双耳小铁锅,熟练地用破麻袋包住,扔到了南墙外的窨井里。富贵悄悄从破旧的院墙外绕出去,若无其事围着院墙绕了一圈,迅速走到窨井旁边,盖上木板,胡乱撒上一层干草。
多年以后的一天,富贵家里热闹非凡,早已长大成家的三个孩子携家带口回来给老父亲庆祝八十大寿。北邻高升的儿子山娃子、西邻发财叔、东邻立秋婶的儿媳妇水灵嫂和她的儿子恩泽也来了。
面对丰盛的菜肴,富贵老人落下来几点眼泪,对发财叔说:“可惜了,这么好的饭菜你娘也没吃上一口就走了。”
发财叔紧紧攥住他的手眼圈红了:“俺娘走时吃了那个菜团子,她挺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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