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抱了月奴,自墨月山庄的高墙之上一跳而下。石墙外山石嶙峋,恰好有几株枯树。元清飞身而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树干之上,脚一收,身子微微一屈,又是一跃,两人已牢牢落在地下。
元清放下月奴,笑道:“姑娘你看,我说自己一直运气不错,现在如何?”
月奴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道:“公子当真厉害,我都还没弄清是什么情况,便已飞到了墙上,真是又惊险又刺激。”
元清道:“此时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不消多久山庄的人定会追出来,再加上山下的守卫,仍是棘手的很,我们先要尽快下得山去才行。”
说话间,二人马不停蹄往山下奔去。此处是云顶山的后山,怪石林立,荆棘丛生,自是不比山前好走,不过好在月奴经常听那些下人聊起这山上之事,对这周围还算熟悉,不久便寻得一条偏僻小路,二人沿路向山下而来。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山下密林中,远望见大路上人影走动、前后相应,不用说自是山庄的人已加强了巡逻防卫。当下二人只好从林中小道披荆而行,又如此走了一两个时辰,直到不闻人马喧嚣的声音,才上了大路,向东疾驰而去。
又行半日,到了一座小镇,由于离墨月山庄未远,二人纵使饥渴难耐也并不敢停歇,只买了一些干粮又自马市买了两匹马骑了直奔河北方向而去。
骑马行了几日,一路荒村野舍风餐露宿,并不在镇子上投宿,总算一路无事,也不再见墨月山庄的人追来。这日来到真定府,方才舒了口气,寻一客栈住了下来。
这客栈位于县城一角,并不显眼,看上去年久失修,住客也不多,大多是来往的商旅,那些富家大贾自是不会来这种地方,醉仙楼的山珍海味,倚月阁的温柔乡才是这些人的留恋之所。
元清订了两间僻静一些的厢房,安顿好后,又唤小二送来几样小菜,才敞开肚皮与月奴吃了起来。想起这几日的清苦,此时虽是粗茶淡饭,但对他们来说犹如难得的美味一般。
月奴道:“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元清道:“找一个人。”
月奴道:“谁?”
元清道:“一个老朋友,好久未见的老朋友。”说话间,脸上却露出了一股凄苦之色。
月奴见状也不再追问。
元清缓缓神,冲月奴又道:“姑娘既已离开了墨月山庄,我本山野粗人,既不是生于官宦之家,也不是富贾豪强,姑娘也不必以‘公子’相称,姑娘若不介意,我长你几岁,直称我‘大哥’即可。”
月奴高兴道:“我当然不介意,那大哥以后叫我月奴就好,姑娘长姑娘短,听着也有些生分。”
元清道:“好。先吃完东西,好好休息片刻,待到夜里,我带你去找这个朋友。”
说话间已到晚间,二人出了客栈,换了一身轻便衣服来到大街上。这真定临近国土北疆,自古便是北方重镇,人杂八方,商贾云集,南北之声不绝于耳,到了夜间仍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真应了那句“花花真定府,锦绣太原城”,与那兵戈之后的乡邑萧条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宛如两个世界。在大街之上,便能遥遥听见醉仙楼推杯换盏的吆喝声以及那倚月阁中女子打情骂俏的声音。
二人快步过了几条巷子,不一会儿来到了城中一处寺庙。这寺庙占地不大,远望去只有三座殿屋,不过一座巍峨入云的宝塔却甚是醒目。寺门前有照壁一块,石狮一对,抬望去但见门头匾额题了“天宁寺”三个大字。
元清上前与看门的僧人细语几句,那师傅便行了一个礼,引元清和月奴进了寺庙。这寺庙从外面看虽然不大,但里面却另有一番景象。进得门来,便是一条石板砌成的道路直通寺庙大殿,殿内钟鼓不断香火旺盛。大殿两侧,曲檐回廊,假山石洞,树木阴郁,曲折通幽,好一个清净所在。
那僧人带了元清和月奴,绕过大殿,径直来到殿后的一个房子。但见房内烛火通明,四壁排满了经书,一位体型健硕须眉交白的老者正端坐在蒲团之上,敲着法器,闭目诵经。那僧人上前小声通报了一下,老者睁开眼睛,放下法器,端详了一下门外二人。
元清和月奴进屋施了礼,老者道:“老衲便是这天宁寺的主持法明,不知两位贵客寻老衲所谓何事?”边说话边引二人在里屋坐了。
元清躬身道:“大师叨扰了,元某此番来天宁寺,只为向大师打听一个人。”
法明禅师道:“不知施主要打听的是何人?”
元清道:“大师可知叶秋尘现在何处?”
法明禅师道:“施主说的可是那铁掌神手叶秋尘?”
元清微微一笑道:“正是。”
法明禅师道:“施主来的可真不凑巧,直到昨日,叶施主还借住在弊寺。昨日晚间,一个小厮送来一封信给叶施主,他看了信之后便匆匆离寺而去。”
元清听后有些意外,追问道:“他可曾留下什么话?”
法明禅师道:“未曾留下。”
说话间,一个小和尚端上三杯清茶,分与三人。
法明禅师又道:“施主远道而来,出家人素来清苦,只有这清茶几杯,还请施主不要嫌弃。”
元清笑道:“大师客气了,佛门本是清修之地,叨扰大师元某心中已是愧疚,又讨得大师几杯茶水实在荣幸之至。”
法明禅师端起茶杯,说道:“施主请。”
元清也端起来,看了看茶杯,说道:”佛门常说这佛与茶渊源颇深,元某早年识得一位佛门朋友,听他细讲这茶中的道理,确实受益匪浅。那位朋友说:‘心即茶,茶即心。一盏清茶,映出世间万象,佛门见禅,道家见气,儒家见礼,商贾见利。于这红尘俗世,人方走茶便凉,自是世间常态;人未走茶便凉,端的是世态炎凉。于人生,浮生若茶,初品无味,再尝则苦,苦极回甜。其实一切皆出于心,心静自然凉。’这茶既有如此深意,在元某看来佛门品茶论禅实在是一件幸事。“
法明禅师笑道:”没想到施主还有这份参悟,老衲倒是有些意外。“
元清道:”哪里,只是听人话语罢了,哪来的参悟。“说完轻轻啜了一口,月奴也跟着饮了。
茶刚入口,元清和月奴便顿觉头脑晕眩,眼睛恍惚,大叫不好,转身欲走却已晕了过去。
法明禅师见状一笑,道:”凌云剑,纵使再聪明,你也未曾想到这佛门之地竟也有此一遭。“他的笑透着一份狰狞和得意,与这僧人的打扮结合起来看上去显得格外怪异。
他说完便从门外喊了两个人来,将元清与月奴五花大绑,自己快步来到客房的一个小角落。那个屋子里依旧点着蜡烛,烛光映着窗户,隐约可见有个瘦弱之人坐在桌边。
法明拱手道:“龙二爷,凌云剑元清已经被我用药放倒,二爷要怎么处置?”
只听屋内沙哑的嗓音道:“你确定是元清?”
法明高兴的道:“确定无疑,他自称姓元,要找叶秋尘,那不是元清还能有谁?”
那人喜出望外道:“喔?若真如此,那快带我去看看。想不到这元清有一天也会落在我的手里。”话未说完,屋门打开,一位枯瘦如柴的老者便走了出来。
这老者头戴一顶斗笠,遮着半张脸,但借着微弱的烛光仍可以看见他那张让人恐惧的脸。那脸皮皱皱巴巴,就像枯树皮一般,形销骨立,整个人了无生气,与死人无异,穿一件黑色的长袍,看上去已经十分破旧,腰里别着一把乌黑的长剑。
老者笑道:“如果这次大获成功,老夫定要重赏你。”
法明听了后更是高兴,连连称谢道:“谢谢二爷,谢谢二爷。”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主持的房间。法明恭恭敬敬的把老者引了进来,正欲炫耀自己的战利品,不看则已,一看直把法明吓得魂飞天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地上空空如也,哪有元清与月奴的影子。
老者也一惊问道:“你说的人呢?”
法明道:“确实是在这里呀,我让人绑了,按说没有一两个时辰根本醒不过来。”
老者怒道:“你当真没有骗我?”
法明害怕道:“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骗二爷呀。”
说完,急忙叫来附近的僧人盘问,却并未见有人从主持房里出来。
法明犹如坠入五里云雾,百思不得其解,而那老者也是感到甚是惊奇。
就在这时,只见书架后面闪出两个人来,笑道:“二位是在找我们吗?”
不是别人,正是元清和月奴。
法明见了元清,厉声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元清道:“我又没死,自然是人了,这还用说。”
法明道:“我明明见你已经喝下了茶水,可为什么安然无恙?”
元清道:“茶水?当然没喝了,否则现在还在昏睡呢。”
法明又追问道:“那我看见的……”
元清道:“你看见的这种小把戏,就不用我再给你演一遍了吧。”
老者见状,那干枯的脸突然变得极度扭曲起来,同时嗓子底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笑声,道:“凌云剑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这次老夫自认为做的滴水不漏,不知你是什么时候起了疑心?”
元清笑道:“什么时候?在刚见到这位法明大师的时候吧,不,应该是冒牌的法明大师。真的法明大师也许正被你们关在某个地方,否则这全寺上下不可能对你们唯命是从。”
老者又笑道:“你怎知他是冒名的法明大师。”
元清道:“你们以为滴水不漏,可实际上却漏洞百出。方才引我们进来的僧人神色有一丝的紧张,我当下就有些疑惑。接下来的对话,更是印证了我的判断。你们只知道我要找叶秋尘,却不知道法明大师和叶秋尘的关系。这二人是多年至交,法明大师怎么可能还以施主相称?即便这只是偶然,那我以茶来试探时只能进一步确定你们是假的。这话不是出自别人之口,而是叶秋尘听法明大师说的。如果大师听闻此言,岂会如此反应。”
老者叹道:“没想到你心思缜密如此,真让人有些意外。”
元清道:“多谢夸奖,待确定法明是冒牌货后,他拿来的东西我自然不会吃了。喝茶时,我故意看了看杯子,趁机暗示了一下月奴。之所以还配合他演这出戏,就在于要把你引出来。”说完,元清目不转睛的盯着老者。
老者又是一阵嘶哑的笑声,道:“我真是小瞧你了。”
元清道:“闲话已经说完,现在你可以说一下自己了。你是谁,为什么要暗算我?”
不等老者搭话,那假法明道:“这位你都不认识?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枯骨先生龙冥泉龙二爷。”
元清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那总在河北装神弄鬼吓唬人的龙老二,你说你起个名字都跟阴间相关,看来是自个儿天天盼着早死了。”
龙冥泉怒道:“竟拿老夫说笑,好大的胆子。”话刚完,那柄乌黑的长剑不知什么时候却已伸到了元清的身旁。
元清道:“好快的剑。”别看龙冥泉一副病怏怏就要马上死去的样子,用起剑来却凌厉之极,身法极快。
龙冥泉骄傲道:“怕了吗?”
元清笑道:“怎么会!若不是有话没有问完,恐怕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龙冥泉见他如此轻视自己,更是恼怒道:“还有何话,让你死个明白。”
元清道:“叶秋尘呢?你为何暗算于我?”
龙冥泉道:“叶秋尘自然是被我调虎离山了,至于为什么暗算你,自然是有人花了大价钱要买你的狗命!”
元清道:“谁?”
龙冥泉道:“墨月山庄!”
一听“墨月山庄”四个字,元清与月奴都是心中一惊,心道:这消息传的竟然如此之快,我们马不停蹄的来到真定,却仍是落人一步。
龙冥泉又道:“墨月山庄向各路江湖豪杰发布悬赏令,若能抓住你元清,赏银十万两。”
元清道笑:“没想到我现在已经这么值钱。”
龙冥泉道:“谁让你得罪了墨月山庄呢,你就自认倒霉吧。”
说话间,龙冥泉已使出数招,招招要命,但纵使他剑法再快,却还是没有元清快,元清铁剑一闪,龙冥泉还未还手,却已惊得魂不附体,矗立当地,只见他头上那顶斗笠已被元清劈的一分为二,露出整张枯木般的脸和深深凹陷的眼睛。
元清剑法之快,招数之凌厉,他平生见所未见,若元清一招半式上胜得自己,伤的自己皮肉,倒是不会让人恐惧。真正让人恐惧的是他在压倒性的优势下,却未动自己分毫,只砍落了自己的斗笠,而且这斗笠是在几无凭借的情况下被他用剑一分为二,如此凌厉实在少有。若是常人,只要稍一用力,这斗笠恐怕既已从头上飞了开去。
龙冥泉心中清楚,元清之所以砍掉自己的斗笠,是在警告自己:他只要愿意随时可以取自己性命,他现在不取自然是不想开杀戒。
龙冥泉刚要收剑而逃,只听“哎呀”一声,那法明惨叫了一声便晕了过去,众人正惊讶间,却见地上多了一块小石子,至于这石子如何打进屋里竟无一人看清。
龙冥泉见状有些手足无措。只见青光一闪,又一石子打来,龙冥泉还未反应过来,直觉右手一痛,那剑早已落地,手不能动,心道:今日看来凶多吉少了。
此时,忽听门外一阵洪亮的声音传来:“我说那什么云剑,几年不见,你怎变得这么仁慈了?”
听见声音,月奴自元清身后向外探去,只见门外暗处站着一个黑影。
元清听的此人的话,一笑道:“且不说这是佛门之地,不能有这流血死人之事,就算看在你在这儿常住的份儿上,我也不舍得给你弄脏了。”
那人笑道:“那么说你还是为我着想了?”
边说话那人边从门外走了进来。月奴望去,是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衣服已经洗的有些褪色,脚上穿着一双胡人的靴子,方形脸,浓眉大眼,说话时,两只眼睛明的发亮,络腮胡子,看上去粗犷豪放。
元清道:“叶公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那人道:“多谢元公子。”
月奴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已知此人必是元清所找之人——叶秋尘。
那龙冥泉见叶秋尘已经回来,心中自是惊惧,心想两个顶尖高手在此,自己脱身必是无望,只好乖乖等候处置。
叶秋尘冲龙冥泉道:“元大公子今日慈悲,饶你一命,你还不快滚!”
龙冥泉捂着右手,看了一眼元清,捡了剑,恶狠狠的出门而去。
叶秋尘唤了外面的僧人将那假法明捆了送到衙门,又在后院的一口枯井里寻到真法明。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方与元清、月奴在寺庙客房坐定。
叶秋尘看了一下月奴,见她如出水芙蓉绝美异常,笑道:“元兄真是好福气,几年前那灵芸妹子死后,你便音信全无,只当你是意志消沉,不曾想你却在哪个地方享着如此艳福。”
听着“灵芸”二字,只见元清整个身子一僵,一股不可名状的悲苦漫遍全身。月奴见状一惊,待要询问,却听叶秋尘叹道:“罢了,是我不好,不该提这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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