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

01.

他就这样趴着，像平常在实验室累了趴在桌子上休息的状态一样。还是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衣服。滴答的声音，噢，那是血液滴落的声音。他后背上的洞，是我用枪射的。

我们是同学，同窗十几年，大学到博士，在生物科学领域颇有建树。

我们是搭档，这家在2353年享誉全球的再生器官研究中心是我们共同的杰作。

我们是夫妻，实验室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也曾如胶似漆，制造生活当中的每一个小惊喜。

我们是仇人，必须用生命做结束语才能收场的篇章。

这一次，写结束语的是我，庆幸是我。

为了保密与安全性，特意制造的加倍隔音实验室。一个外人绝对不可能进来的私密空间。一个累了宁愿趴在实验室，也不肯回家休息的男人。失掉这次机会，可能一辈子也遇不到。我应该感到庆幸。

事实上，我记不清为什么他必须死。但是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如果他活着，我将会陷入无尽的黑暗。

可是，为什么，我会难过。他应该是太累了，睡得很熟吧。连续开枪，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离开得没有痛苦。

有液体从我的眼眶流出。我后悔了。枪从我的手指间滑落到地上。我跌跌撞撞地跑向他，摇晃他。仔细检查他的身体状况，只要没有太糟糕，我可以换掉他身体的器官，他可以活过来的。只要时间允许，他可以活过来的。我有这个实力，我有的。

我是恨极他了。一枪两枪~~早已没有生命的体征。

我在他身边坐着，我想和他再说些什么。明明应该有很多话想说，思路却像卡壳一样，那一瞬间的后悔也消失无踪。

似乎有人在我脑中输入指令，我像完成规定动作一般，用特殊的霉菌溶解他的身体，打扫干净实验室。

回家，洗澡，睡觉。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已经消失的那个人不过是路人甲。

02.

清晨如期而至。我像完成巨大使命一样如释重负。脑海里的声音告诉我，关闭实验室、关闭研究中心，远离这里。脑海里的声音在加强，这会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开车行驶在路上，车里的广播提示着今天的天气情况。今天是好天气，以后天天都是好天气。

将车停好，走进电梯时我感觉脚步都轻快了。

电梯门打开，我照例询问前台小姑娘今天的行程。话一出口，却忘记那个每天指挥我的人已经不在啦。我刚想开口，却听见她说，“博士已经在等您了。”

我手里的包一下子掉落在地上。我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一步一步走进前台。

“你刚才说什么？谁在等我？”我刚才肯定是听错了，是的。肯定是的。

“总监，博士在会议室等您。所有的高阶技术人员都已经到位了，博士请您过去介绍项目开展情况。”前台小姑娘一字一句的陈述，她一定非常诧异我的反应。

“你是说博士？再生器官研究中心的发起人？我的丈夫？”我不敢相信，他昨天明明被我溶了。

“是的，总监。”前台小姑娘又一次给出肯定的答案。

“今天几号？我是说具体的年月日时分秒，不能差，一点都不能差。”我不相信时光会倒流，昨天的痛感也绝对不是做梦。

“总监，今天是2353年7月19日。”小姑娘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不清楚我为什么会表现的如此失态。

我没有管掉在地上的包。我要证实，我要自己去证实。

那条通往会议室的路，记不清走过多少次。今天却觉得那就是地狱的幽径。

隔着透明的落地窗，我看见会议室的他。

是的，那是他。活着的他。

逃。脑海中又有指令发出。

03.

没有选择逃回家，当我停下逃跑的脚步时，人已经站在实验室的门口。那个我昨天毁尸灭迹的地方，我却隐隐觉得这里才是赋予我生命的地方。

我仔细检查霉菌的情况，量有削减。我使劲的攥紧实验瓶，努力感受这一刻的真实。昨天不是梦。那为什么他会活着？

我想不通。难道还能有第二个他？

我努力地回想，脑海里迅速闪过很多片段。好像是我的亲历，又好像不是我的记忆。

“智能机器人的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我们已经取得这么巨大的成就。为什么你非要创造转生术，这不是技术、不是科学。”

“转生术啊，无穷无尽，不老不死。永远活下去，这是人类科技的巅峰。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死板。”

“这不是死板。这有违伦理。生命有始有终才是完满。”

“你不可理喻。生命可以创造，生命同样可以永续。”

“你疯啦！”

……

类似争执的画面像播放电影一样在闪现。

最后我仿佛看见他将自己转生在如他外形一样的智能机器人身上，他的本体就趴在桌子上，然后我冲着早已经停止呼吸的本体射击……

我瘫坐在地上。脑海中的画面已停止播放，新的指示在下达。“快逃”。

我站起身要离开这里，却听见恶魔的脚步声。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这次又准备出什么花招？还是砸实验台吗？”

“还是？”他为什么会说“还是”？我砸过实验台吗？什么时候？

“看来有必要修正数据。”

“修正数据？”什么意思？他越走越近。我将溶解霉菌使劲向他扔去。

他躲开了，瓶子掉落摔碎，霉菌飘在他的脚边。

他的裤子被溶解。紧接着脚面、小腿肌肉开始溶解，露出里面的银色材质。

他，真的是拥有原宿主记忆的转生智能机器人。

“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固执。看来只能修正数据了。”

我没有听见他后面的话，只觉得自己脖子一凉，然后听见“滋滋”的电流声。

我看见自己的身体倒在他的脚边。

我的眼前交替出现地面和天花板的景象。我的头在滚动。

我的头撞到墙壁停了下来，我的眼睛开始播放最后的画面。

一次激烈的争吵。本体的我愤怒地砸向实验台。他手里的枪穿透我的胸膛。

我感觉到生命在流逝。我求他救救我。

但是他把仪器戴在我的头上，我意图抗拒着他所有的动作，却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我的记忆转生到与我外形一样的智能机器人身上。

当我再次醒来，就像机器重启一般。本体的记忆被有意删改，我只能隐隐约约记得一些。

那些逃跑的指令、那些杀死他的指示，都是本体的意愿。我只是遵照本体指示的机器人而已。

结束了吧，终于结束了吧。

我想闭眼的瞬间，被他拎了起来。

我看见了已经从实验台面传送上来的与本体外形一样的新智能机器人，另一个“我”。

转生术仪器又一次套在我的头上。

我听见他说。

“别急，你很快会醒过来的。我会修正数据让你忘记所有的不愉快，毕竟实验还需要你的能力，我的技术总监……”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