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为子悠,居于长安城左落,是近郊唯一的女医师。
虽自幼丧母,家父亦不知所踪,但我尚留着母亲所遗的那一串桃木珠子,每当孤夜思愁时,便尚能浅慰我了。
日子本该这般平缓温软地轻逝,可今日倒也不知是什么日子,药铺前似是晕了个小书生。
“公子,公子?”我在他额前贴上几片薄荷叶,叶间的凝香便弥散开来,化为如茶的浅暖了。
约莫过了一刻,那公子眉睫微闪,我便望见一双如豆的星眸,那是要让心头的情签都要化成泪落下来的晶亮清梦啊。
“小生多谢姑娘相救,不知姑娘名何?”他儒雅地作揖,温言道。
“我叫子悠,你可是要去赶考的书生?”我边问询,边悄然打量着他的衣衫。
“小生嗣音,多谢子悠姑娘。小生确要去赶考,那便同姑娘就此别过了。来日若有缘,必会再相见。”言罢,他便于我指肚上写下两句话:“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与“子宁不嗣音”。
我自幼习医术,没读过几句诗书,亦不知那里头的深意。一时便有些恍然,只望着他单薄的衣影就这般掩入岁月的烟云了。
便这样过了几月,今岁的冬天日日飘雪,药园里头的红梅亦有了如梦的颜,而我总独身望着红梅落雪,便是有些温暖的寂寞的。
“小悠,快来看啊!这可是开国以来朝廷首个特大悬赏啊,若是抓到这两个重犯,可拿一千两黄金啊!”这日天尚未亮,隔壁的王老伯便忙拉着我朝告示栏那处走。
我却望见了那张曾无数次在旧梦里暖了我孤夜的颜。
“嫌犯赵弦天,带头起义,死罪。”
我的泪便化入那行墨迹,周身是酸涩的苦凄。
“父亲,父亲,你究竟身在何处啊?”
我似乎望见那满头华发的老翁正拼命以瘦弱的手臂举起刀枪,只为了那一勺微薄的,糙米的口粮,可最后,连他的魂灵都在悲痛里柔软地死亡。
这夜我握着桃木珠子,泪落在珠上,夜风微凉,我再闻不到草药香。
“小悠,听说赵犯被抓住了,今日午时问斩呢,皇上亲临刑场,一同去看啊?”
我面如死水,心却如覆船之海,是那样冰寒的绝望:“好,王老伯。”
我终是重逢了父亲。
他身着白色的囚衣,衣上满是被鞭打的血印,眼神伤凄,枯瘦老矣。
我只想他望一望我的眼睛。
而当他回眸,我却更要忍不住这岁月的苦泪了。
他却慈爱地笑了,并以嘴型劝慰我“莫哭”。我想在生命的终局望一眼相思成疾的爱女,便是死亡里最大的幸运了吧。
午时已到。刽子手一刀砍下,我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个亲人,终亦是离我而去了。
却听得皇帝同一行重臣鼓掌大笑之音。“哈哈哈哈哈,好,朕就是要除去这样的狂徒,半岁前,朕曾以书生嗣音之名便访市井,共发现起义者二十五,这是最后一位了。如此,我泱泱大国才可大兴啊!”
嗣音?
我忆起那日之遇,忆起那温柔谦和的书生嗣音,再望一眼那高傲虚伪的皇帝,终是痛得如同剜心。
“你竟是皇帝,是你亲手杀了我的父亲,你骗我多日思慕深情,你夺了我在这世间最后一位亲人的生命,为何,为何人世这般不平,为何,为何要负我……”
我瞪着皇帝,却终是敢思不敢言。
人间太苦,我已不欲再活。
我冲向刑场,夺下刽子手手里的备刀,砍向自己的脖颈,我和父亲永远在一起。
迷蒙里我听见皇帝悄悄喃语:“我骗尽天下人的真心,可我从未骗过你。我永远是子悠的书生嗣音。”
可子悠永世都不会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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