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渊又问道:“铸剑何为?”
那铁匠道:“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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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市偏向外城处,几间矮破的旧茅房杂在路边,不甚起眼。
那茅草房上斜斜挂了个匾,上面潦草写了“惠民医”三个大字,侧方斜斜地挂了个葫芦,勉强算是间医馆。那医馆小得可怜,约莫只有寻常人家一间客堂大小,门外放了数个木桶,桶旁有些木架子,上面搭了些簸箕,中间晒了些许药材。
一匹干瘦的骡子拉着一乘简陋的木车,摇摇晃晃咿咿呀呀地摇到了惠民医馆门前,一个赶骡子的将车帘子一掀,慕容渊缓缓从车中走下,他刚刚走下骡车,那汉子便忽律一声,赶着骡子走了,慕容渊只好摇头苦笑,拎着手中的酒坛,缓步向医馆走去。
这“医馆”旁却是个铁匠铺子,也是木板草草搭就,那铁匠铺子的火炉却是熊熊冒火,一个中等身材,头发蓬乱,全身肌肉匀称强健的铁匠正手持火钳大锤锻制着炉中的铁器。
慕容渊看那铁匠打铁,面上短须均被热气灼得发卷,但看他的眼神却冰凉如铁,顺着那铁匠的眼神望向炉中,却见那炉中的铁器长六尺三分,宽约五寸许是长型大剑,虽在烈焰之中,却仍然乌沉如故。看那兵器而那材质,又非金非铁,端的是稀奇。转眼看向那铁匠是,只见那铁匠运锤虽不甚快,但下锤却沉稳凝炼,似乎从无一分的力气浪费在铸造之外,也从无一分力气不用到恰当的位置。
慕容渊不由得看得着迷,便问道:“铸剑?”
那铁匠也不抬头,只是回道:“是。”
慕容渊又问道:“铸剑何为?”
那铁匠道:“卖。”说罢也不管慕容渊,自顾自举起锤子“锵锵锵”地捶打起炉中灼热的乌金来。
慕容渊闻言一愕,转瞬间不由得自嘲一笑,也便不多言,转头向“医馆”中看去,那小茅屋中阴暗幽冷,虽然不大,却似乎无法看透一般。
这时茅屋中忽然窜出了一个猴儿般精瘦的老头儿,那老头手拿一把蒲扇,身上只是随意披挂了件布衣,看他头发与胡须均是灰白寥落,衣襟敞着,半秃的头上不停地冒着汗。
只见他两眼眯成了细缝,一手拿蒲扇用力扇风,一手指着铁匠直叫道:“敲敲敲,敲敲敲,老头儿想睡个觉也不得安宁,一天到晚还烧火,烧得爷爷养的宝贝梅花都死了!”说罢便将那蒲扇在铁匠的炉子边敲了起来,却不料那扇子被炉中火势一摧,竟然冒出了些许焦味。那老头儿看着懊恼,一跺脚,转身却看见慕容渊怡怡然站在门口,他面上表情瞬间定住,冷冷然上下打量了一下慕容渊,接着鼻腔一哼道:“哟,稀客啊,你道还想起老头儿?”
慕容渊笑答:“不敢!在下可是病人,自然记得医老!”
老头儿斜眼望向慕容渊,打量了半晌,谑道:“你这病我治不好了!今天打烊了。”
慕容渊道:“医馆悬壶,那便是开张的意思啊。”
老头儿翻眼一看门边斜斜挂着的葫芦,转手便将那葫芦摘下,随意扔在了木桶之上,道:“现下便打烊了。”
慕容渊闻言,眉头一皱,胸口忽然蜷曲,禁不住大声咳嗽了起来,他急忙从袖中翻出一块手绢,捂在唇边,胸口起伏不定,脸色瞬间煞白。
那老头儿见状,伸手过来,随意在慕容渊腰间捶了数下,慕容渊似是苦楚大减,缓缓直起了肩膀,将那手绢藏在了袖中,又调了许久呼吸,方才道:“多谢妙手相助,在下已然大好了。”
“大好?嘿嘿嘿!咳血殷红,气逆干肺,可算大好?带病之体,还要强自运筹,可算大好?本来还有十年之命,但如今看来顶多一年,可算大好?”那老头儿越说越气,嘿地一身,转头便要钻进茅屋之内。
慕容渊苦笑,却听得这时旁边打铁的铁匠锵地一声打下,却不继续,只是抬眼望向了慕容渊,目中虽然仍是沉毅,却似是多了几分关切。慕容渊展颜一笑,不置可否,只是朝着那老头儿的方向摇了摇手中的酒壶,道:“不算病人,就算是个酒友,可否赏面一叙?”
这时屋内老头儿好似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嘿了一声,道:“不用招摇,我这狗鼻子早闻到了!九年陈的回寒酒,应该是你刚任祭酒后的头拨酒吧,那时候兰丫头还是个小屁孩呢……唉,看在这宝贝的份上,进来吧……兴许这辈子就只能喝这最后一次了。”说到最后,话音中竟有些萧瑟。
慕容渊听闻此言,便低头缓步走入茅屋,这时老头儿已将茅屋的窗户撑开,屋里透入些许薄光,却见这房里虽然不大,陈设也较朴素,但却予人一种别样洞天的清静感受。屋中只有一床一几和一个书架,架上除了几本破书之外,还有一盆虬曲的梅花盆景,但如今看来已是蔫蔫的了无生气了。这几个家什都是靠墙放置,独留出中央的一块空地,空地之上只放了一个红泥小火炉,炉旁放了两个木桩为椅,炉上铸铁之壶正在噼啪冒汽。那老头儿见状,朝那火炉挥了挥衣袖,只见那炉火顿时黯淡了些许,壶中水也不如方才那般沸腾了。
慕容渊似是对这儿环境甚为熟悉,径自将酒壶放在了架上,寻了些茶具,挫了些茶在杯中,也不管那铸铁壶已被烧得微红,信手便拎起了茶壶,将水注入杯中,然后举手摇了摇茶杯,对那老头儿说道:“木翁,您是耆宿,这杯敬您。”说也奇怪,那沸水倒入茶杯之时还热气蒸腾,转手之间却已然如同温水一般,此时虽已临近授衣,但也断不会冷得那么快。
那老头儿接过茶,低头向茶杯中凝视了许久,忽然一声喟叹:“这是昭明小子第一次见我时说的话……二十多年了吧,你却还记得!”接着闭上眼睛,许久,忽然将杯中茶翻手泼在地上,道:“既然有酒,还喝茶作甚?”说着便从架上翻出了一个斑驳的青铜羽觞,接着取下慕容渊带来的回寒酒,伸手拍开泥封,将回寒酒一古脑倒入觞中,放在那小火炉之上温了起来,说也奇怪,也不见那老头儿有何动作,那火炉中的火似乎是懂得回寒酒不能急火快热一般,便又暗了许多。
慕容渊凝视着那乘酒的羽觞,目中映射着跳跃暗红的火光,静静地等着那老头儿倒完酒,忽然也是一声长叹,道:“这是昭明初立时候盟誓的那个觞吧,都二十又四年了,您却还留着。”言罢,两人均是默然。
那老头儿只是自顾自搬了一个木桩坐下,又拿了一把木勺在那铜觞之中来回划动。慕容渊知道他是想起了往事,不愿言语,便也拉了个木桩前来坐在炉旁。
便这般沉默了许久,老头儿忽然开口道:“月丫头半年前来找过我了,似是想问你的病情,我却没敢见她……唉,这越老啊,害怕的东西却越多。”
慕容渊却没立刻答复,半晌方道:“她应该已然猜到了吧。”顿了顿,微笑道:“我让她去了怀朔,探听一下太阳使者踪迹,她已去了月余,这几日应该便该回来了。”
老头儿忽然斜眼看向慕容渊,两条细缝之中神光隐隐,嘿嘿笑道:“怀朔?小渊儿,莫不是你月前便知道如今亲征一事?”
慕容渊淡淡一笑,道:“虽无法尽知,但却已然可以观势了。”
老头儿微微点头,将那觞中酒打出,倒在两人面前的杯中,自己却先端起杯子,浅浅酌了一口,接着闭上眼睛,摇头晃脑了许久,叹道:“三九之梅,取其凌霜;冬至之雪,得其乍暖。这酒入口炽烈,下肚之后却能沁得肝肠回寒,好酒啊好酒!这酒中回寒,恰如画中留白、琴中余韵一般。若说酒乃男儿之血,那这感受便应是渐离击筑,萧萧水寒了。”说罢,不由得自顾自在腿上打起了节拍。
慕容渊只是在一旁含笑看着老头儿自语,待他稍停,便道:“木翁确是解人,在下此来,却是有事相求。”
老头儿也不理会,只是一口将杯中酒喝干,眼中精芒一亮,唏嘘道:“无事不登破草庐,无功哪有回寒酒呐,说吧!”接着又自顾自斟了一杯。
慕容渊正色道:“木翁,在下想请您出山,护佑光明。”
老头儿老眼一眯,忽然呵呵笑道:“护佑光明?许久不曾听闻这句话了啊……”说着眼神一翻,神光陡现,道:“老朽本就不是山中人,还出什么山,但我老朽老眼昏花,可没有看见光明何在。”
慕容渊眼神也是一凝,道:“三个月前,木翁应该见过黑鹰了吧。”
老头儿闻言哈哈一笑,道:“小渊儿,本事挺大嘛,他那酒葫芦怕也是你拿了吧。”
慕容渊不置可否道:“木翁此去云州,是想查昭明后人?”
老头儿咂咂嘴,眼中精芒闪出,反道:“那娃儿真的是昭明后人?”
慕容渊也浅抿了一口回寒酒,不置可否,也问道:“你见到那娃儿了?”
老头儿小眼之中忽然透出黯淡神采,长叹一口气道:“不瞒你说,老朽赶到的时候,麻雀儿已然被刺客围攻,那些刺客端的厉害,麻雀儿只拼杀了三人,老朽到的时候,他已经死透了,还能说个鸟?老朽怒极,当场便杀了其余二人。嗯,若是老朽眼光还在,没有看错的话,那便应是南斗诸星中的七杀!这七杀着实厉害,老朽只是对了其中二人,便已然七日无力回功,唉……”说着长长叹息了一声,又道:“后来我去那周边数个村寨查询,寻了十数日,却也没寻到那娃儿踪迹。”
慕容渊这时目露异色,道:“南斗诸星,七杀?”说着眉间微微一抖,道:“他们是冲着昭明遗孤去的?”
老头儿闻言,眼中透出狡黠光芒,道:“真的是昭明遗孤?”
慕容渊自觉失语,自己斟了酒,看着火炉中隐隐火焰。
老头儿见状,已然明了,眼神转为苍凉,问道:“你拿了葫芦,可见到那娃儿了?”
慕容渊面露苦笑,低头饮酒,并不言语。
老头儿摇了摇头,自嘲般笑道:“看来你虽拿到葫芦,却也没寻到那娃儿吧。”说着咂了咂嘴,仰天大大打了一个呵欠,眼角沁出些许泪光,道:“若是真有昭明的遗孤,小渊儿还是要让老朽知道啊。”
慕容渊点了点头,半晌,又道:“木翁可有巨门线索?”
老头儿摇了摇头,嘿了一声,并不搭话,只是自顾饮酒。
慕容渊笑而垂首,手指在杯中蘸了点回寒酒,在几上写了两个字:“睚眦”。
老头儿见字,沉默不语,眼神却忽然变得冷厉,沉声道:“你确定?”
慕容渊拂袖将那两字挥去,抬起自己的酒杯,独饮了一口,笑道:“猜的。”
老头儿却不生气,想了想道:“老朽的线索,却都指向坤和。”
慕容渊讶然道:“坤和?”说罢却摇了摇头,道:“不像。”说着又饮了一口酒,道:“坤和的确应是神教中人,但巨门却应另有其人。”
老头儿道:“巨门功力不浅,不见得定是皇室之人。且如今皇室积弱,老二虽然才具甚高,但我看却不像。”
慕容渊眼神一凝,道:“木翁何以如此笃定?”
老头儿皱眉道:“飞星传训,说是要刺……”说到这儿,忽然觉得说漏了嘴,便顺口打了个哈哈,耍赖道:“老朽也是猜的!”
慕容渊心知这老头儿不愿再聊,不觉眼神悠悠,愣了半晌,方才苦笑道:“二十年前在江上匆匆一别,不料却是与那麻雀儿最后一面,人生际遇,不过也是轻如浮萍啊!”说着舀了一杯酒,仰头饮下,忽然正色道:“昨日胡孝甫在府中被刺,护卫之人据说也是高手,这般杰作,如今京城之中,怕是非木翁不可吧?”说罢眼神微挑,似有深意。
老头儿蒲扇连摇,酒意已然上脸,含混道:“怎么可能,那可是匕首透胸的伤,若是老朽出手,这百草鞭……”说到此,老头儿忽的悚然而惊,坐直了身,蒲扇也跌落地上,眼睛圆睁,直勾勾地盯着慕容渊,口中结巴道:“你……你……这是轮回刃啊……莫非那娃儿来了京城?”
慕容渊这时一正色,点头道:“我也只是猜测。”
老头儿老眼之中,忽然默默滑出两行泪水,他又是一口酒下肚,缓缓道:“二十年了啊,昭明小子的后人……”说话间又是老泪纵横。
慕容渊眉头挑动,显然也是被挑起了情绪,便默默饮酒,半晌,忽道:“若真是那孩子,想来刺杀一事一旦申发,听风楼、神策府,包括石头,也会盯上那孩子的。这时候大齐与幽焉将战,正是混乱之时,若是神武门那件事再被牵连出来,对那孩子,也并非好事!”说着长叹一声:“当年麻雀儿与太子妃南出云州,想必也是不愿这孩子重回天子庭院啊!”
那老头儿这时手指敲击几面,皱眉喃喃道:“可是小渊儿啊,昭明小子的亟语言道:己未岁终,紫微星动,光明晦暗,俱应于龙……莫非,这一代上,紫微真能临朝了?”言语之中,却是一片恍惚,半晌,终于回过念头,忽地问道:“你这番让老朽知道那孩子的身世,老朽自会用心照护!可老朽是知道的,你慕容祭酒这些年与石大将军和姓刘的走得挺近,他二人可比老夫有权有势得多,你为何却要找上老夫?”
慕容渊却不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这便要说到木翁您了。据说已将谢阁老旧宅这半年来被一帮少年占为己有,木翁向来对谢家老宅颇有维护,这次何以却如此宽仁?”
这句话一出,老头儿似是登时蔫了,眼神悠悠,看向慕容渊,缓缓道:“司马老匹夫你记得么?”
慕容渊似是一愣,笑答道:“余自幽焉南逃,齐朝不受异邦王族,还是容他收留,并荐我拜入赞华先师名下,此等恩情怎能相忘?”
老头儿道:“那老头儿心有奇略,就是出了名的惧内。他曾养了第九房的小妾,这都是你们不知道的。兵变之前数月,那九房生子,他心中挂念,又害怕走漏风声,便让老朽前去接生。”说到此,他缓缓啜了口酒,似是陷入回忆,道:“那孩子生来非凡,我看过了,按骨相玉质而言,当属天上之火,乃是难得的奇才,太阳使者若在,定可选为门人……唉,可是后来神武门打打杀杀,司马案又是杀杀打打,玄都乱得一团糟,再要寻得那孩子下落却已无从下手。这一晃便是二十年呐!”说到此,他将酒杯放在桌上,道:“那群混混中的为首之人,以我观气之术来看,应也是与那老匹夫的孩儿同为天上火无疑,老朽心中怀念司马遗孤,便留了手。想来这些痞儿对谢家旧宅也并无损害,便也不与他们计较了。”说到此,老眼中忽然露出一抹难明的神情,似是心中有难言思念。
慕容渊闻言,缓缓点头,目中闪烁不定,似是寻思其中关联,半晌,忽然敲了敲羽觞道:“木翁却不知,我听兰儿言道,如今那孩子,便与木翁所说的这帮少年相处一处了啊!这般情形,在下自是要请木翁出山了啊。”
老头儿闻言,眼神闪烁,许久,方才点了点头,长叹道:“我这身老骨头,也要被你给拆散了哟!”
慕容渊展颜一笑,举杯与老头儿一碰,道:“多谢了!”说罢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跟着笑道:“木翁,安石还有一语相劝,您若欲行博浪沙之事,可要万事留意啊。”
老头儿闻言,用手搭在耳朵上,大声道:“小渊儿说的啥,老朽耳朵背,听不甚明呐。”
慕容渊含笑道:“在下眼光粗陋,只是觉您这铁匠邻居正在锻打的乌剑恐怕可与黑鹰的轮回刃共为一时瑜亮了,当今之世之怕唯有重阳宗主苏妙琥以三味真炎功力方能在质性之上略微克制吧。”
老头儿却不回答,看着羽觞之中酒已然见底,忽然拍拍两腿,喟然道:“嘿嘿,你今日前来不是要我开方子吗?老朽便给你开一方,嗯,当归、熟地、独活、忍冬,各二钱。请吧。”言下之意已是逐客了。
慕容渊知道老头儿那方子已有逐客之意,今日怕已难得再聊,好在老头儿也答应了自己,也便算是不虚此行了。而听老头儿最后的药方之中实是字面意思,其中关切良多,于是不再言语,转身便走,走到门口之时,又再朝屋内的老头儿鞠了一躬,道:“拜托了。”
屋内的炉火忽然扑地一声灭了,屋内又复黑暗,只听那老头儿似乎有些疲惫地道:“既然来了,便将兰丫头的药一同带走吧,这药够半年了,在门外那个桶里。”
慕容渊径自拿了药,踏着枯黄的秋叶,缓缓离去。
茅草屋门口,老头儿钻出门来,默默的看着慕容渊远去背影,长叹了一声,忽听得旁边的铁匠说道:“你识得黑鹰?”
老头儿也不回头,道:“嗯,如今他已然死了!”
却听那铁匠也是一声叹息,停了手中的铁锤,将手中铁器提起,哧地一声浸入旁边的水中,顿时铁匠铺子之中水汽弥漫。
水汽与尘沙交缠之中,老头儿摇了摇头,低头钻进了茅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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