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

文/王文琦

胡杨

  2009年，甘肃敦煌，黄渠乡，清水村。

  李德老汉坐在田垄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旁边坐着的是村主任崔玉贵，这位村主任对这位上了年纪的老汉很是敬重，时常请教和聊天，此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家常。

  “今年收成不太好。”

  “嗯，雨水不大足。”

  ……

  “娃娃们的书读得怎样了？”

  崔玉贵也拿出根烟来，却并未点着，顿了顿，回答说：

  “就那样吧，穷乡僻壤的，留不住人。”

  “再看看吧，旋旋的来嘛。”

  “莫误了娃娃们的功课，都尖的很，只要有人教，不愁读不好书。”

  老汉抽完了烟，站起来，弹弹身上土，眊一眼崔玉贵，

  “啥节儿走，咱一搭里？”

  “你先回，我再坐坐。”

  招呼走李德老汉，崔玉贵一个人默默地抽烟。他当了两年的村主任了，身上有着中年庄稼人特有的精明智慧，但是此刻却只能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田上起来，一把掐灭手中的烟蒂，跺了跺脚。

  一周后，村子里接到通知，说派来支教的大学生到了，是武大中文系的一个小伙子，叫胡杨。

  崔玉贵笑眯眯地打量着这个白白净净，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说，说：

  “胡老师，这些娃娃就泼烦你啦，咱这里难肠，不方便的地方多，想要啥，说就行。”

  胡杨不好意思地推推眼镜：“不用麻烦。”

  送走了胡杨，崔玉贵去了李德老汉那里，老汉跟知道他要来似的，提早烧好了水。

  “咋样？”

  “倒是和个辙腋的娃娃，虽说是城里来的，还是家里的独子，倒是没不日气咱们。”

  老汉喝了一口热水，过了半晌才说：“再看看吧，现在的大学生支教都是往履历上贴金嘞，不求他留得长，只是留的这段时间好好教。”

  胡杨收拾完东西，坐下来打量着村里给他准备的这间小屋子，木头做的门有了微小的裂缝，地是水泥地，没有独立的厕所，茅厕在院子南边，支架脸盆架上搭着块毛巾。尽管对于他这种自小生活在城市中的孩子来说，这种布置实在太过简陋，但是毕竟是村子里体面的屋子了，再说也不会呆的太久，也就没计较。

  胡杨和大部分大学生一样，所谓支教，是为了丰富履历，顺便体验一把乡村生活，并不想在这儿待太久。

  这天，他想感受一下甘肃敦煌的风光，便请求李德老汉带他去附近的沙山。

  “我们这儿啊，在以前，有成片的胡杨林，我们管它叫英雄树，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朽，可惜，现在一颗也没了。”

  大风吹过，沙山阵阵呜咽，听得人都胆颤。

  胡杨回到自己的住处，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将来，都说学中文系是没有前途的，而在大学的这几年，也恰恰是他最迷茫的时候了，毕竟已经是大四的学生了，面临的就业压力大，恰好学校有一个志愿项目，既能加学分还可以在简历上增加优势，便当做散心来了这个地方。

  之后他就成了村民眼中受人尊敬的“胡老师”，胡杨发现，这里的人们对知识的渴求完全超过了他的想象，在课上，孩子们如饥似渴地汲取着课本上的为数不多的知识，课下也总是叽叽喳喳地缠着他问个不停，每当他讲起村子外面的世界时，孩子们都会双眼放出奇特的光芒，于是，在课间，胡杨经常给孩子们讲他曾经去过的城市，讲那大气磅礴的首都北京，时尚摩登的上海，热火朝天的成都，柔情似水的苏州，还有他那深深热爱的家乡武汉……

  他发现这里的人们特别容易满足，只要一点点好事就可以让他们高兴半天，他们生活简单，几乎秉承着古老的生活习惯，他们也是十分热爱自己的土地的，对于自然有种很虔诚的态度，在村子里，人们是那么简单而满足地生活着，这一切都使他十分享受，甚至忘记了从前的自己，即使在物质条件这么匮乏的地方，他也没有感到苦与累，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习惯了起来。

  他渐渐地习惯了这里俏皮的方言，更和李德老汉成为了好友。也爱上了这里的韭菜盒子、酿皮子和煎饼，他喜欢和孩子们一起聊天和玩耍，被他们身上这种简单的情绪所感染，有时候，他多想就这样陪着他们这样简单下去。

  两个月的志愿者期限很快就结束了，而胡杨却早已把这里当做了家。

  李德老汉这天和胡杨一边拉着家常一边又来到了上次去过的，突然胡杨指着远处的一棵小树苗，问：

  “老伯，那是什么树？”

  老汉眯了眯眼，使劲瞅了瞅，不由得激动地双手发抖：

  “那是一棵英雄树！竟然是英雄树！”

  “胡杨树？那不是在敦煌消失了几十年了？”

  “好，好，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一桩。”

  说罢，老汉笑眯眯地看向胡杨：“没准是英雄树有了要保护的英雄哩。”

  几天后，就在支教结束的前几天，胡杨觉得他应该留下来支教，就跟家里商量，哪知父母一听说独子要去支教，连忙反对，甚至不惜大费周章地跑来来敦煌，接他回去。

  在父母看来，儿子待在这个地方，无异于与社会脱节，更不要提前途了，家里就一个儿子，自然不甘心他拿着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崔玉贵十分为难，两位望子成龙的高知父母苦苦劝说，他又不好开口说什么，劝他留吧，他父母没准觉得他为了村里要把胡杨的前程断送在深山里，劝他走吧，却也确实不合胡杨和他自己的心意。

  胡杨最终没有说服父母，回了武汉。

  崔玉贵再去找李德老汉时，他的精神已不似从前好了，坐在沙山上，总是好眺望着那棵小树，默默的，也不说话。

  也不知过了几个月，这一天，老汉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山上，嘴里喃喃道：“英雄树，英雄树。”

  听到几声脚步声，蓦地抬头，面前是风尘仆仆的胡杨。

  没等老汉开口，他便把包往旁边一扔，挨着老汉坐下，说：

  “回去拿了个毕业证，打点了一下，就回了。”

  老汉的嘴唇抖抖，半晌，才问出一句：

  “以后嘞，不走了？”

  胡杨笑笑，指着远处的小胡杨树，说：

  “英雄树都长出来了，要守的英雄还能逃吗？”

  远处，风沙夕阳相映，新冒出来的小树叶子应和着西风，微微摇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