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零零五年八月二十七日,这并不是一个有大新闻的日子。但对那一年的我来说,这一天却不一般。
这一天,我辞别了故土,走向远方。
回廊一寸故乡地,落月成往昔。背灯和月就华阴,倏忽之间,已成,十年踪迹十年心。
故事不长,也不难讲。
一言以蔽之,羁旅生涯。
那天,父亲送我到站台。浅秋,西边柔和的暮色,几乎把商丘火车站的半边天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霞光。
金色的余晖,温柔地撒了我一身,想到即将与她作别,我伸出手要去触摸她,感知她。
可是,什么都没有。
这时,我看到父亲,他拎着一包零食、水果,正在爬很高的台阶,脚步已不再轻盈。看到他的身影,我眼泪很快流了下来。我赶紧抹掉泪水。怕他看到了伤心,也怕别人看见。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梨子给,我欲取出水果刀,将梨子分一半给他。他爬了那么高的台阶,额头都是汗珠。
“不能分梨(离)。”父亲说。
父亲是一个传统的人,看重一些忌讳的东西。就说我出门去读书,他特意安排了购买27日的车票,农历七月二十三。
“三六九,往外走;二五八,好回家。”
传了多少代人的俗语。
站了一会儿,“我回去了,到了那边记得打电话。”
我望着他走出去。
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着我,“进去吧,里面人多,排队要排在前面,好上车。”
等他的背影,混入了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再也找不到了,我才走进候车大厅,面前一片泪眼模糊。
坐上这趟车,我就要走了。
走向远方,曾是我的梦想,是我少年时代的一个急切的梦。可当梦想成真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快乐。
少时读书,读明治维新时,西乡隆盛诗句:
男儿立志出乡关,
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
人生无处不青山。
这是一个少年的志存高远,亦是,一个少年被热血冲昏了头脑的倔强。青山无处不在,可故乡的一抹云,就很难相见了。
对于年少离乡的人来说,年深月久后,或许可以说,故乡成了少年时代的一个恋人。
他们之间的爱,单纯得像一首歌。
记忆里的诗歌。
那些,年轻的岁月,原来是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可是,美好的日子都远远逝去了,愿意用生命去交换的日子,再也回不来。
再来回不来了。
永远。
火车出了商丘站台,驶入了一马平川的田野。宽阔无边的田野,像极了无边无际的大海,在夕阳下泛着磷光。
晚霞,它能令人回忆起童年往事。
不是吗?
我依靠在窗边,看被染红了平原。一望无垠的大平原,绿油油的玉米帐、大豆田,泛着微黄的光。
多看一眼吧。这块黄土地。
这片古老的黄土地,在过往的时间荒崖里,承载着孔夫子周游列国的车轮,隋炀帝南巡的千帆竞发。它是我的家,我诞生的地方,有我童年时期最美好的时光。
而此刻,在耳畔,伴着轰隆的车轮声,它成了我逃出的地方。也是我现在眼泪挥去的方向。
这一走,注定了,我的前半生都走在回家的路上。
“师弟,帮忙把衣服挂上去。”
坐在对面座上,一位梳着马尾辫的女孩,把她的红色外套递给我,很大方的模样,让我无法不答应。
挂在哪儿呢?
我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到挂钩。显然,我知道了自己窘迫神态,脸上被胡了辣椒粉,热辣辣地。
“第一次出远门吧?”
“去哪儿读书?”
“四川。”我说话时,没抬头看她。
“你家商丘哪里的?”
“永城市。”
恰巧,师姐也是永城人,她在开封读书,已是大学二年级学生。她说,第一次出远门,都是这样。
因为是永城人,我便没那么紧张了。
说起永城,真有得说。永城,意为“永远之城”。邙砀北峙,浍水南环,东接淮徐,西连梁宋,闭关,则两河锁钥,设险,则西楚咽喉,虽偏邑之舆图,实豫东之门户
据《永城县志》载,隋大业年间,淮河、汴河洪荒,多地城池被洪水淹没。大业六年,炀帝乘舟南巡,顺汴河南下,一路之上,唯有马甫城安然无损。炀帝龙颜大悦,随口道,“五年水灾毁多城,唯有马甫是永城”。
皇帝金口一开,永城从天而降。
她是酇阳人,汉代造律台就在酇阳。她是河南大学二年级学生,火车到了开封,她就与我话别了。
相遇是短暂,可在她身上,我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年后,或许,我也会从一个腼腆的大男孩,脱变成一个大学生。
每个人的身上,都拖带这一个世界,由他所见过的,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即便他看起来,是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里他仍然不停的回到他身上所拖带的那个世界里去。
天黑了下来。
我依靠着车窗,睡着了。
在梦里,依旧有轰鸣的火车声。在一片黑暗中,我战战兢兢地祈祷,但愿行走半生,归来依旧是少年。
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