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深秋,那个时候我的儿子才五六岁。
秋收后的老村逐渐恢复了往日的闲暇与平静。农村人闲着没事,早早吃过晚饭,太阳还没有落山,无聊的男人便打着饱嗝剔着牙,走出家门到路上闲聊去。村头的大柳树下,男男女女聚集了一大堆人。男人们不怀好意肆意地笑着,女人们不甘示弱的大声笑骂,尽情释放着农忙之后剩余下来的力气。打情骂俏是村民们农闲时候的主要消遣,你要是不会说笑骂人,你都不好意出门。
天色渐渐暗下来,深秋的傍晚有点冷,冻得大柳树的直发抖,柳树叶子瑟瑟地往下落,连同那些无聊的笑声洒落一地。
这时老街的一头走来一个小男孩,大概有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破衣裳,脸上灰突突的,瘦瘦的像落光叶子的小柳条,显然他是个小叫花子,不过与叫花子不同的是他的手里抱着一只洁白的小鸽子。
好事的村民便围着这个孩子问长问短,可他是个外地人,说话不清楚,双方的对话显然是驴唇不对马嘴,大家越发哄笑起来。
村上的两个游手好闲的混混走过来,对小男孩说:“走吧,哥哥带你去吃东西!”小叫花子一听两眼放光,吃东西这几个字他还是能听懂的,他使劲儿地点点头就要跟着走了。村民们大笑,这个说“你们两个小混蛋不会把他弄去卖了吧?自己个儿的嘴巴都要吊起来了,那么好心给叫花子弄吃的?”那个说:“自己一身虱子都逮不过来呢,还有空替别人挠痒痒……”两个混混笑着说:“别听他们胡咧咧,跟哥走,保证把你带到饭店里吃香的喝辣的。”说着伸手就要拽他走,孩子将信将疑,机灵的小眼睛骨碌碌乱转。
老公看不过去了,走上前去对孩子说:“你跟我走吧,我给你找点好吃的。”你别看他人小,心眼儿可不少,小叫花子看看人高马大的老公,又看看旁边流里流气的小混混,立刻掉转头来,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回家了。
一进门老公就喊起来:“快来看哪,我给你们捡了个孩子回来!”
公公婆婆都出来看,婆婆是个菩萨心肠,一看这孩子的惨样,一边乖呀肉呀可怜呢说个不停一边揉眼睛。
我一看吓了一跳:“你咋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呢?一个叫花子你带来家干嘛?”
老公说:“我怕这孩子让人卖了!可怜兮兮的,带回来弄点东西给他吃,明天送派出所去。”
公公在一旁冷冷地说:“给他弄点吃的吧,洗洗干净,不要让他和我孙子一起玩,明天赶紧送他走。”
婆婆烧了一大锅水,把小花子脱光了放到大盆里洗洗,这时我们都发现了这个孩子的右手臂弯里有一大块长长的伤疤,好像是烫伤,疤痕蹙在一起,以至于他的手臂伸不直了。后背上也有两块巴掌大的伤疤,这孩子到底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伤疤呢?我们百思不得其解。慢慢地,孩子自己能听懂我们的问话了,吞吞吐吐的说了自己的一些情况:他叫狗娃,胳膊的伤疤是被狗咬的。家在哪里哪里。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自己也说不周全。
老公赶紧报了警,人家警察说这样的叫花子太多了,放在我们所里没法弄,先放在你家里吧!我们先给你联系着,有人找就去你家里带孩子!你也可以自己先打电话先联系一下。
老公赶紧问狗娃他家的地址和父母的名字,狗娃一会儿说了好几个,可都是模棱两可的地址,电话打了一大堆,可没有一个电话说他们那儿有这样的孩子或丢孩子的父母的,忙活了大半夜,我也累了,怎么办呢?
老公说:“留着狗娃多住几天,没人领就留下吧,就算多样一个儿子,正好给儿子打伴。”
我愕然:这就是说我要多养一个儿子喽?看着这个孩子也是可怜,他丢了,父母该多着急呀。我无话可说了,扔了狗娃的旧衣服,找了儿子最大的外套给狗娃穿,狗娃穿上了新衣服,非常高兴。索性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叫起来,还“弟弟弟弟”地叫个不停,哄得我儿子哈哈大笑,一点也不觉得生疏。
第二天一早,我们家捡了个儿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夜之间,小小的老村又多了一个闲谈的话题,可猜忌也就此沸沸扬扬地展开了,甚至有人说这个娃娃是人贩子放出来带孩子的,先把孩子放在你家养着,等跟你孩子混熟了,就用信鸽跟外面人贩子联系,然后悄悄地把你家孩子带走。
这故事说得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让我心惊肉跳。
狗娃一大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的小鸽子,小鸽子飞在房顶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梳理自己洁白的羽毛,只见狗娃小嘴一撮,口哨一响,小鸽子便听话地飞到了狗娃的手上,狗娃抚摸着小鸽子的后背,小鸽子咕咕地叫着飞走了。我的后脊梁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娃娃为什么会玩小鸽子呢,小鸽子怎么这么听他的话呢?”
老公这时候也有点疑心,他让公公把狗娃带出去玩玩,用孩子的沙弹玩具枪把小鸽子从屋顶上打下了,小鸽子洁白的羽毛上粘了一点血,死了。可是老公说它确实是一只信鸽,因为它的腿上有编号圈。我冷汗直流,埋怨老公:“你不会真的带个小人贩子回家吧?他会不会把咱儿子给骗走呢?这个孩子实在值得怀疑呢。”
老公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只好跟我说“你看好孩子,不要让他和狗娃单独出去。”
我心里直叫苦,我们农村里的孩子,都是自己一天到晚在外面疯,村东头疯到村西头,哪有关在房里不让出去的道理?这不没事找事画地为牢嘛!
狗娃回来后,找不到小鸽子了,家前屋后跑了好几圈,我们都说不知道,也许它飞走了,或者让人捉去吃了。狗娃哭红了眼,不过他也没办法,躲在屋里和我儿子一起玩。
一天过去了,狗娃已经把这儿当做自己的家了,他喜欢我们家,喜欢我的孩子,和我儿子打得火热,他们已经成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了,真佩服狗娃的沟通能力,他的话连我都听不清楚,他是如何和我那个不懂事的儿子交流的呢?
打着饱嗝的村民们不去大柳树底下聊天了,他们都来我们家看狗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啥的都有,吓得婆婆抱着孙子不敢放手。
第三天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实在受不了村民们和狗娃的双重折磨,下令:赶快把狗娃送走!
老公没办法,把狗娃放上摩托车说是带他去赶集,狗娃热情地叫着:“弟弟,弟弟,我们一起去!”儿子哭着喊着要去,我拽着儿子,看着老公把狗娃带走了,心里一阵酸楚。
老公回来时天已经晌午了,说是把狗娃送到了乡派出所门口,派出所的民警出来接狗娃,狗娃死活拽着派出所的大门不肯进去,不停地喊着:“爸爸,带我回家,爸爸,带我回家……”结果让民警从后面踹了一脚,然后把狗娃像狗一样的拖了进去……说着老公流下了眼泪……
我无语……心里很难过,纠结的心情无以言表。
后来,老村再也没有人知道狗娃的去向了。
狗娃现在也该长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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