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挤在成千上万的同胞中,随着主人轻轻的呻吟声,然后被高高的喷射出去,一股浓稠的白色液体包裹在我们周围,太多的同伴在推推搡搡,我一个没注意就被挤到主人的床单上面。
并不是很好闻的味道。
我想和其他同伴一样被吸附在纸巾上,然后扔进垃圾桶,最终的宿命是被处理进那些脏兮兮的垃圾中转站。
那里有我喜欢的一切,腐烂的食物,发臭的水渍,废旧的塑料制品,还有充斥着满满诱人的气味。
越想越后悔,我在床单上挣扎着,拼命的大喊大叫,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主人擦拭身体之后就拖着疲惫的身子到卫生间放水洗澡去了。我疯狂的往放在地上的垃圾桶跑去,而当主人洗完澡回来,我却还被困在床单上毛茸茸的森林里,四周干燥的让我难受,淡淡的清香让我接二连三的打起喷嚏来。
然后主人上床,天花板的灯被熄灭,黑暗蔓延在房间里,突如其来的一股困意,让我和主人一起沉沉的坠入贪婪的梦境里。
我是一枚精子,主人每天排出体外的千万分之一,我不知道从哪儿来,只明白我是欲望的化身,所有人都企图在我们出生之后把我们排出体外,我们也乐此不彼,或慌慌张张,或喜出望外,去新的世界看一看。
而我发现人类是很奇怪的东西。
有的人喜欢我们,有的人不喜欢我们。就比如我主人,他对我们的态度算是正常,每次把我们射出来之后,都能感觉到他既舒服又迷幻的神情,不管是午后还是深夜,我们都可能在他被性欲勾起魂魄的时候,猝不及防的见见这个大世界。
有的人不喜欢我们,怕我们和爱人相遇,就千方百计的阻拦。我们的爱人是卵子,有很多时候,我们都想跨过山和大海,跨过血液组织去亲亲我们的爱人,抱抱我们的爱人,可是一层薄薄的障碍阻止了我们,人类称这种障碍叫避孕套。
我们被射在避孕套里,粘稠的挤在主人身体的器官上,腥臭味在嗅觉里像是被放大的海洋,我们一边嬉笑着沉浸在这欢愉里,一边心头却涌出对爱情的渴望。可爱情是什么呢,我们被选择和可能存在的爱情是不是会像意外一样,只要被融合在一起,可能就是爱情吧。
喜欢我们的人,会让我们和爱人相见,然后拥抱,可能我们会孕育出新的人类,想到这里不禁感叹起来,我们孕育了人类,人类孕育了我们,那究竟是先有人类的还是先有我们的?
这个问题有点让我为难,就像人类一直在纠结的关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的问题,可能永远都无法推算出来的问题,有时候就会偏执的想去做,没有意义,那什么才算有意义,纸醉金迷的深夜和一无所获的白昼,那个会过的更有意义一点呢。
被阻隔的我们,会期盼着其他不同的命运,被允许的我们,就只能拼了命的去孕育下一代,再借着他们的身子,寄养我们或平凡或壮阔的理想,活着我们活过的模样,然后感受我们曾感受过的一切。
而当我被遗落在被单上之后,我顽强的活过了一天又一天,我不喜欢的现状却也只能随遇而安。在精子里,我可能算是没有脾气的那一类。
直到有天主人扯下床单放入洗衣机里清洗,我终于知道我要离开这个地方,开始了我的流浪之旅。离开日复一日没有波澜的生活,离开主人熟悉的味道,去寻找世界的另一面。
也就在离别的那刻,还是会有些舍不得。可能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和主人遇见了,听他说话的声音,闻他衣服上薄荷的清香,虽然我并不喜欢那个味道。可是有时候所怀念的东西,未必是自己喜欢的东西。所有好的坏的满意的失望的,都会在未来的某个瞬间随着轰然崩塌的世界,变得泪流满面。
我是个多愁善感的精子,于是我开始害怕离别,我在翻滚搅动的洗衣机里天旋地转找不到方向,可是我那么努力的想依附在主人的床单上,即便知道会承受万般痛楚,会经受热辣阳光的暴晒,我也情愿。我被自己吓哭了,想和主人待在一起的念头汹涌起来,我怀念着在他身体里荡漾的感觉,怀念听他唠叨生活琐事的瞬间,怀念透过床单感受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温暖。
像是两个细胞在亿万海洋里相遇回眸的瞬间。
抵过千言万语。
可最终,我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一刻,当我随着泡沫污水流入下水道的时候,我知道我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生活,带着慵懒而无知的态度,习惯性的感受生活和它所能带给我的种种,也不再可能觉得自己是主人的一部分,我们真正的分开了,像两个独立的国家,隔着汪洋大海。我也愚蠢的知道,任凭我再怎么缅怀,主人也不会在闲暇之余想到我,千千万万的精子会被遗忘也是理所当然,想想还是会觉得失落,可毕竟曾经是水乳交融般的存在,见过对方最不为人知的一面,从此一别,后会无期。
流入下水道的时候,我第一次闻到了这个世界曾亏欠过我的味道,我庆幸有生之年我可以闻到这么好闻的味道。
仿佛几分钟前还在不舍的根本不是自己。
这里阴暗潮湿,恶臭味铺天盖地,我吸附在一瓶豆瓣酱瓶上,瓶盖上生长着苔藓和真菌,我还没来得及靠近,不知从哪儿冲过来一团水流,将瓶子冲进了下水道中央,然后随着水流,一点点的晃动着,虽然这对我没什么影响。
在瓶盖上,我认识了一枚名叫河荃的细菌。它问我从哪儿来,我说从主人的身体里被排泄出来,它说它是从鱼的身体里分裂出来的。那条鱼被开膛破肚煮熟后被吃掉了,我笑它说,我的主人就不会有这么糟糕的下场。河荃问我叫什么,我说精子,问我去哪儿,我说不知道。它说,那你以后就跟我混吧,我带你去见见世面。我说好。
我们在瓶盖上生活了好几天,这里的环境让我的身体不断分裂生长,他们有的不再是精子的模样,仿佛变异,而我不知道的是,河荃总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吃被我分裂出来的身体。
我问它在吃什么,它说没什么。我也就没再多问,因为这外面的世界真的太吸引人了,所有的东西都转化的太快,我得集中注意力才能勉强看到那些正在千变万化的东西。
很多天后,豆瓣酱瓶被一位老爷爷捡去了,我问河荃我们会被带到哪里去,它说人类的家,我想到了主人,可是我已经快记不得主人的模样了,即便再努力,也只有一丝浅浅而又模糊的轮廓。
见我发呆,河荃推了我一下,你在干嘛,它问我。我摇摇头,可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刚才在干嘛。
不过老爷爷似乎没有把我们带回家,而是在河边清洗豆瓣酱瓶,清水涌进来的时候,我整个身子都漂浮起来,然后在起伏中荡漾进河水里,河荃跟在我身后,可是风浪太大,一眨眼的功夫我们就走散了,它喊我的声音瞬间被淹没了。
河水里的感觉很奇妙,像是在主人身体里一般,只是这里太过清澈,没有那么粘稠,我只要一探出脑袋,头顶剧烈的热量就把我烤糊了,无奈我只能待在水里。
这里有鱼和虾,还有水草,我用了好几天的时间落到水底,吸附在水草上,然后日子又一天天的过,我在这里又分裂出许多精子,可是我又是一转身它们就都不见了,后来我被一条鱼吃掉了,它也可能不是故意吃我的,它一张口,我就说着水流的方向流进了它的肚子里。
我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是鱼的肚子里让我蛮亲切的,心情愉悦的我有时候甚至会哼一小段曲子来给生活增添一丝乐趣。我看待生活的态度让我并不会觉得什么处境很悲观,有时候乐观的都不像那个多愁善感的自己。可能源于多重人格的因素,但我确定那更像是我的主人,而不是我。
直到很久以后,久到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再一次热泪盈眶的遇到了我的主人,那个把我喷射出体外的家伙。
鱼被破开肚子的时候,我看到了主人曾经熟悉的脸庞和那股让我无法忘却的清香。我怀疑自己在做梦,可是从水龙头里冲刷出的凉水让我明白,这是真的,我惊讶的都快叫了出来,然后努力的依附在水槽壁上,再也不想分开支撑着我一次又一次的躲过凉水的冲击。鱼死了,可我还活着,我为它祈祷,要不是它我不可能再遇见主人。
我日日夜夜的攀爬,从水槽壁到橱柜再到地面,一点点的朝主人的房间,主人的被单,主人的身体里爬过去。
一定会成功的对吧。
如果一直努力下去的话。
我躲过吸尘器的进攻,鞋底的踩踏,其他生物的入侵,却终究没能躲过时间把我喉咙划开的那个瞬间。
如果要给我的一生打一个比方,就像是一场恍然若失的旅行,无论怎么去努力,去坚持,从被孕育的时候,再到遗落流浪,即便最后算不上重逢的重逢,也算是耗尽了我全部的精力,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再感受那种温暖,主人的温暖。
只是,我不清楚的是,我是被遗落的精子,还是那个对一切都小心翼翼的主人。
又或者,我们的终点和起点都是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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