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我从混杂着酒精和烟味的包间里出来，碰见了正在饭店外面抽烟的老宋。
他看到我，顺手递给我一只烟。我接过来，问到：“怎么不进去啊？”
老宋没有看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说：“没事儿，出来透透气，太闷了。”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今天的饭局是李文辉组织的，老同学聚会。李文辉这些年混的不错，自己开了个小厂子做服装生意，二婚娶了个比自己小十岁的老婆，貌美如花，身材姣好，时不时就要组织聚会，暗暗地炫耀一番。
我和老宋，李文辉是技校同学。毕业后一起分到油田上班，李文辉干了不到两年，就辞职走了，我和老宋一直是同事。
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曾经一起穿喇叭裤，戴墨镜的小青年，如今都到了不惑之年。
饭桌前那些人，有的谢顶了，有的啤酒肚比孕妇还大，有的油光满面，此时此刻，都在说着乱七八糟恭维的话，让其他人多喝几杯。
女儿说，我们现在都是“油腻的中年人”。
烟抽了半支，老宋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前方一言不发。
我问他：“你家夫人今天怎么没来啊？”
老宋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熟练的弹在地上，踩灭，半晌才说了一句话。
“我俩，离婚了。”
“啊？怎么回事啊？什么时候的事？”我惊讶的问到。
“上上个月，给谁也没说。”
我想起了老宋的妻子，也是我们的老熟人，张丽华。
我们参加工作的第一年，认识了张丽华。逢年过节，我们在野外工作不能回家，采油队总会安排一些小晚会，那个时候，张丽华是大家公认的采油队“队花”，也是队里的文艺骨干，能歌善舞，天生一副好嗓子。
老宋追张丽华没少下功夫。平日里罕见的肉罐头，水果，他三天两头的给张丽华送去，又托在上海上班的姐姐买些最流行的小首饰，偷偷塞给张丽华，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好上了。
老宋和张丽华结婚的时候我们都去了，简简单单的摆了几桌，请的都是两家亲戚和平日里关系最好的朋友。老宋说，是张丽华这样安排的，她不喜欢大排场。
老宋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写满了骄傲和幸福。
婚后第二年，他们有了女儿小果。小果遗传了老宋的踏实认真和张丽华的模样，小姑娘从小情商就高。每次来我家，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叫的特别甜，我们队里的同事都特别喜欢小果。
就是这样一个夫妻恩爱，女儿懂事的模范家庭，怎么忽然就离婚了呢。
我看着面前的老宋，才发现几天不见，他有些憔悴。
“还记得一零年吗？丽华从野外调回机关那年，你调单位的那年。”老宋想了很久，终于开口了。
我点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那年她调回机关，其实我俩都挺高兴的，一来可以照顾家里，老人也不用那么辛苦的帮我俩照看小果，二来，野外的气候条件确实不行，一个女人天天的风吹日晒，也老得快。所以那次有机会，我俩一商量，就赶紧让她调回来了。”
“对，野外确实太苦了。”我附和到。
“可是慢慢的，就出现问题了，我俩一个在机关，一个在野外，老不见面，就……”老宋没有说完，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老宋又递给我一支烟。我让了让说：“抽我的吧。”
老宋接过去点上，接着说到，张丽华的抱怨渐渐多了起来，孩子生病了她一个人照顾，自己有个头疼脑热，还要想着给孩子做饭，家里什么东西坏了，都是她拿着扳手自己学着修，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了，回到家里屋子空空荡荡，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而对老宋来说，野外的采油工作很辛苦，每次回家就想好好休息，却被张丽华抱怨不管家里的事，两个人的争吵越来越多，一开始还是背着孩子偷偷的吵，后来，总会因为一些小事，就不分场合的吵起来。
就这样，两个人熬了将近六年。
最后，张丽华说，这样的日子让人崩溃。离婚吧。
老宋一言不发，最后还是点了头。
曾经意气风发的老宋，如今也变成了不知前路的中年人。
我想了想，问他：“小果知道吗？”
老宋摇摇头说：“还没让她知道，明年就高考了，别耽误了孩子学习。我俩说好了，等果儿高考结束，再给她说。”
没有出轨，没有小三，两个人就这样被生活的无奈击败了，为了孩子，连离婚都要躲躲藏藏，小心翼翼。
我们并排站在一起，看着车来车往，都没有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文辉摇摇晃晃地出来了，看起来喝了不少，口齿不清的叫我俩回去。
我拍了拍老宋的肩膀说：“走吧，先回去。”
自那次聚会之后，我很久没见过老宋了。偶尔联系，也只是匆匆聊些工作上的事，至于他和张丽华，老宋没提，我也没有再问。
直到一年后，小果高考结束，老宋请我们吃饭。
一进门看见小果正和几个叔叔阿姨聊着天，看见我们进来，赶紧过来迎接。
妻子夸奖说，果儿真棒，以后多给妹妹教教学习方法，让她也考到你们学校去。
小果懂事的道谢，引我们就坐。
宾客到齐，小果看了看，站上台去，拿起了话筒。
先是向大家来参加她的升学宴表示了谢意。
接着小果说：“今天还是一个特殊的日子，20年前的今天，我的爸爸妈妈，结婚了。”
小果说完，笑嘻嘻的看着老宋和张丽华，在场的人们同时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我要谢谢我的爸爸妈妈给了我生命，也谢谢他们，一起度过难关，守住了我们这个家。”小果接着说到。
大家互相看看，有询问的眼神，和恍然大悟的笑意。
妻子碰碰我的胳膊问到，怎么回事？
我笑了笑，神秘的摇摇头。
在今天之前，老宋曾找我聊过一次。
原来，聪明地女儿早就知道了他和张丽华离婚的事，可是这一家三口，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像以往一样过日子。
小果却越来越喜欢和父母撒娇，要去逛街，看电影，去公园，还要一定一家三口一起去才行。
在路上，小果牵起老宋和张丽华的手，慢慢的，把两只粗糙的大手，放在一起。
老宋忽然发现，多少年了，没有像从前那样牵着妻子在街上走走，多少年了，没有陪喜欢文艺的妻子好好看一场电影。
张丽华默默地感受着老宋手掌的粗糙，这么多年，这双手为她和小果撑起了这个家。尽管变得粗糙，却让人踏实，安心。
两只很久没有牵过的手，就这样紧紧握在了一起。
最后，两个人偷偷的领回了结婚证。
回过神来，老宋一家已经走到我们这桌了。
“来，咱们兄弟俩多喝两杯！”老宋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
我看到张丽华和小果笑盈盈地站在老宋身边，这大概，就是幸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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