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起凡记不太清那几天究竟是怎么过的,他像是被打傻了一样,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的。思维麻木到如同静止一般,仿佛有一种力量掐住了他思考的能力。他眼里的世界失去了全部色彩,变成灰蒙蒙一片;所有进入到他耳朵里的声音,最终都成了毫不相干的喧嚣。
那个带他回家的老师诧异于他一路上既没有哭也没有闹,眼泪干了之后就只是木然地跟在身后。就算途中遇到向他们打招呼或询问的村民,苏起凡也只是静静的立在一旁,等待老师跟村民解释完。他沉浸在自我封闭起来的世界里,不知道生存着有什么意义,这样随意地被人当众打骂,轻易地被人否定,却没有一个可以替自己说话的人。他想要的从来都不多,只是一点点被人保护的安全感而已,可是竟连这点卑微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他感到一股因为弱小而产生的无力感,好像自己独自面对着一个漆黑的庞然大物,充满恐惧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够蜷缩在一个小角落里瑟瑟发抖。那个老师一路上几次试着安抚他的情绪,可是发现苏起凡的眼睛空洞无物,根本不对他做出回应,只能叹息作罢。
老师把苏起凡带到家门口的时候,刘月清到地里种菜,苏国栋则照常出去下棋了,家里大门紧闭。他正在犹豫着该怎么处理,恰好苏起凡的老二叔提着一桶猪食,踩着小碎步从巷子走了出来。苏国梁看到他们俩站在家门口,老师表现得踌躇不定,而苏起凡则安静站在一旁,一直低着头,整张脸却肿得通红,留着很明显的巴掌印,当下还以为是苏起凡在学校犯了什么大错,被老师找到家里来。
苏国梁立马把猪食放下,走到他俩跟前,一边向老师问道:“先生,这孩子怎么了?他平时很乖很听话的,从来不会做错事啊。”一边蹲下来,用他厚重的手掌托起苏起凡的头,细细地端详着他浮肿的脸颊,用很心疼的语气说:“哎呦,小凡,谁把你打成这样了?快,别躲,给老二叔好好看看。”
苏起凡闻言心头一热,心酸和委屈又一下涌了上来。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关怀,此刻老二叔粗糙而又温暖的手仿佛就是安全的依靠。他只感到喉咙发紧,一直想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但是越忍耐就好像越无法控制。他先是哽咽起来,什么话都说不出,继而心酸情绪控制了整颗心,便扑到苏国梁身上,嚎啕大哭。苏国梁开始还感到愕然,随后用手轻轻地拍着苏起凡的背,嘴里念着“好了好了,没事了,回家了”安抚着他。
同来的老师显得很难为情,只是避重就轻地说:“这孩子没犯什么错,就是出了一点意外。我带他回来向他爷爷奶奶解释清楚,顺便让他们这段时间好好照顾他一下。对了,国栋先生他们人呢?”
苏国梁依旧轻拍着苏起凡,抬头对老师说:“他奶奶去菜园了,你到那边菜地找找应该能找得到。他爷爷出门不知道哪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苏起凡情绪宣泄了之后,哭声也渐渐小了下来,在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后,疲惫和睡意便跟着出现。苏国梁看了看他的情况,对老师说:“我看孩子也累了,不如我先带他到我家去睡会吧。”老师点点头表示同意,苏国梁轻轻地把苏起凡抱起来,稳健地走到自己房里,又轻轻地把他放到床上。苏起凡一躺下,像是找到了避风港,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
苏起凡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四周已是一片漆黑。清醒的瞬间,脸上火辣的疼痛第一时间传输到神经末梢,而后白天发生的事才慢慢回到脑海中。四周的黑暗中似乎隐藏着恶意,使得他害怕地哭了起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闻讯而至,随后昏黄的灯泡亮了起来,门口浮现出老二叔的身影。苏国梁一把把他抱了起来,用慈祥的语气问他:“小凡饿了吧?等你老二婶给你热一下饭。”
苏起凡静静地坐在饭桌前,看着桌上的饭菜,明明肚子空空的,却没有一点儿胃口。从这座土夯瓦片房的梁上吊下一盏电灯,以此为圆心往外向黑暗渐变。老二婶坐在一旁挑拣菜地里收回来的菜,老二叔静静坐着吸卷烟,烟雾盘旋而上,使得屋里变得更暗了些。
苏国梁家里就剩他们两个老人住,一对儿女都外出打工,女儿倒是出嫁了,儿子还没成亲。苏起凡小时候就喜欢往苏国梁家跑,经常陪着两个老人,两个老人也喜欢他的乖巧安静,只把他当成亲孙儿一样照顾。时间长了,苏起凡对苏国梁的脾气也算摸得清楚,虽然晚上老二叔什么都没说,但是苏起凡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在一旁生闷气。过了大半响,苏国梁终于吐出一片烟雾,叹了一口气,说:“小凡啊,你这几天就在这儿跟老二叔睡吧,好好休息几天,也不用去上学了,学校那边已经请好假了。”随后他站了起来,用大手揉了揉苏起凡的脑袋,又一口一口地吸着烟,缓缓走出门外。
“你老二叔啊,就这个脾气。”老二婶头也没抬,手里还在挑捡菜叶,“他今天下午跟你爷爷吵了一架,硬是嚷嚷着要去告那个打你的老师。你爷爷吧,认为老师教训学生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且大家都是同一个村里的人,关系闹僵了以后碰面也不好意思,就没有同意。他就为了这件事生了一下午的气,到现在还没消。”
苏起凡安静地听着,想起刚才苏国梁走出去时萧索的背影,顿时眼眶又湿润起来。他赶紧低头扒一口饭,终究什么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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