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
还是雾霭,
面对太阳,
终是缥缈的存在。
皮肉,
或是白骨,
遇了杀手,
都会被一刀切开。
可你知道,
艳阳之下仍有云彩;
杀手刀头,
也不必无人可幸……
01.将军令
“北国无度,南国伐之,兵祸三载,殃民百万。交刃之地,尸殍遍野,军戈所指,片瓦不存。北国守将呼云,统兵十万,御南军二十万至旭阳城下,三月不破……”
南将宋林于城外三舍之地屯兵筑垒,特发“将军令”一枚,着人寻当时之“绝”(杀手中的杀手),暗入城中以裁敌将呼云之首……
竹林之后是一片樟树,樟树之中又藏一池秋水,秋水之侧又起一堆篝火,篝火之影又敛入一人眼眸。这眸中除了篝火,还倒影着一枚小小的竹签……
这次是一枚墨绿色的竹签,较上回的又深了几分,可其上的“呼云”二字却是俗的一成未变,想是那“小王羲之”又偷了懒,收了两家儿的价,却只是换了片竹子,字体、笔韵丝毫不讲究……
三斤,看了这竹签很久,终是没有像上次一样丢进火里,不过也没有将其装进怀里,只是随意一抛,任其刺进泥土,迎着火光,黑影拉的老长。
02. 少年行
疾风起,百草折,一轮清月照古河;
星斗北,雁南归,十里羌笛一处催……
声归处是一个及冠少年,白衣竹笛,背负一柄青钢短剑,身后一方岩石时靠时倚。
少年人纵马千里才奔至眼前这方天地,当然不是为奏笛饮月,附庸风雅。
他在等一个人!
今天是十月初五,他已经等了足足十五日,今天是最后一日……
如果,那人子夜不来,也就无须再等!
翻身上马,疾驰数里,才看见一张红瓤黄边儿的酒招子,月色清凉,照着翻动的招子,“古河酒楼”四个白字森森发光。
眼前的路是北去旭阳城必取的道儿,
而眼前这酒楼客栈,是这条道上仅有的打尖儿歇脚地儿。
栓了马,少年人跨入酒肆,和小二打了个招呼,便径直上了二楼。
不一会儿的功夫,小二便端了一壶汾酒两碟小菜进了二楼紧里头的乙字号屋。
这是个惯主儿,,小二刚放下菜,不需多言,三个碎子儿(银子)便抛出了袖口。小二面带笑意,忙不颠儿的往屋外退去,正退到门口,忽然似想起来些什么,竟又迈开步子,进前来了。
几番耳语,少年终于露出了喜色。
午夜,二楼的另一端,甲字号房门前。
“哐哐哐”三响,无人应门。
“哐哐…”两响之后,终于有了回应。
那是一道白光,从门缝里直接刺出,距那扣门的少年人的喉头仅余半寸的一道白光,白光停住的一瞬,少年人的屈指还滞在空中,没有落下,也没有撤回,他知道面对那道白光,自己来不及做任何事情。
不过好在,他终于确认了屋内的人,正是他要等的人。
“我知道你是谁。”
“如何?”一个声音冷冷道。
“我也知道你要去干什么。”
“又如何?”没有丝毫变化。
“作为雇主,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小忙。”
这一次,屋内很安静。只是那道白光还是一样的冷。
“要命的那一下,可否交给我来?”
03.同窗友
北方沙场,南国书匠,
千花万象,各善其长。
“‘将军从北来,学士偏南去,’泊秋兄,今后你如何打算,北上还是南下?”
南国宋州一处青林草堂,两位弱冠学子同几共话。
“将军非本意,学士不敢居,愿作个游侠子,北往又南来,适心且开怀……”说话的,正是被称为泊秋的男儿,一位北国南下的少年,算来,学居此地已有数年。
“泊秋兄,果然高远。”
“这算什么高远?不过是懒汉放任自流的一种活法。”
“何出此言?你我同窗数载,你是什么人,我是知道的。再说,自古名士多清淡,泊秋兄自是效此类贤达。”
“呵呵,说不过你,那你呢?叶明兄?”
“我?”被称为叶明的少年,正是宋州这方贵土的官宦之后。是被寄予厚望的少年英杰。
这一问,倒让这位素日滔滔不绝的少年人沉默了。
茶沉器冷……
“不知,不知柴师何时归蜀?”叶明终是没有答出能问题。只是又问了一问。
“是啊,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柴师这一别不知何时再期会。这数年来,多亏他老人家。不过,叶明兄,恐怕你担心的并非此‘柴’吧?多半是他老人家的独女吧?”泊秋狡黠一笑。
“刚还说你是贤士,看来确实是我妄言喽!”说着,叶明一把撤去了泊秋的茶盏……
晌午泊秋正摊开书匣,准备借着太阳,晒晒近日装修的几本旧书。忽然,一页纸笺趁乱落到地上。
纸笺有云:
“春雨如洗,我心如涤。
春风如缕,我心如霁。
春雷如厉,我心如袭。
若得君意,我心如怡。”
没有落款儿,但泊秋心里明的似镜儿。
柴薇竟喜欢自己!这让泊秋不知所措……
他索性闭门锁窗,燃烛焚香,反复咏诵,生怕自己会错意,或看走了眼,中了谁的计策……
时间静走,他不但没有放下心,反而更加焦躁。他不知自己对柴微的情是否合宜,柴薇对自己的意又是否妥帖,可至少从叶明的角度来看,这书信是不该有的谬误。
退一步讲,就算没有叶明,自己这样生性寡淡的人恐怕也给不了她什么幸福,何况在这乱世之中她需要一个像叶明一样的人……
翌日,鸡鸣十分,有人扣门。
“泊秋、泊秋、泊……”
门刚被打开,叶明就一步跨入,找了张椅子坐下。
泊秋从未见过叶明如此严肃过,心中便多了几分担忧。
“泊秋,柴薇和柴师下旬便要归蜀了。”
“定了么?”泊秋声音竟然不由的加疾了几分。
“不会错,他家的小厮说的。”顿了顿,叶明忽然站起来,看着泊秋继续道,
“泊秋,我想好了,今天便去她家,表明心意,你可愿随我同去?”
泊秋,没有拒绝,也没有应声,只是转身去取水烹茶,可惜到了后室方才想起,水缸本该昨日晚间蓄水的,但昨天晌午后就再未出门,此时的水桶水缸皆已是空空如也……
04.醉桃花
泊秋北归已有三年,园囿桃花始放,泊秋正邀来三五好友,曲水流觞。
酒过三巡,有一友开始劝歌,歌意概为时运不济,将相不齐……
正当时,泊秋的书童递来一纸书信。
“泊秋兄亲启,
不见已有三年,虽不知当日,兄台何故不辞而别,唯望诸事已平。
此三年间,吾与家内小微,多念兄台,每至深处,便相携重游草堂,思人睹物,倍感情楚。常盼与兄一聚,怎奈一入宦海身不赎,不得半刻真自在。
去年始知兄台新筑,便欲提笔,至今方得书全,实乃意沛言简,难得尽表,便擢要字记之。
素知泊秋兄喜桃花桃酒,特于囿中植桃三百,今年始绽,望兄台可南来一聚,于此桃林之中,共饮桃酒一杯,方不负青韶!
叶明谨书”
三年前,泊秋自知难处,故,既没有随叶明去柴家提亲,也没有先人一步去向柴薇表白,而是自卷行囊,向西远游了一番,说是洗心涤虑,不过远远遁去,逃避人情罢了。
三年已过,尘埃落定,柴薇做了叶明的夫人,自己也似乎真的“心意彻明”了……
十五日后,桃花正雨。
泊秋,叶明,柴薇,三人共席于宋州桃林。
只不过,没有预料中的笑映桃花,反是一妆愁容。
此次叶明书与泊秋,让其南下,可不单单共饮一杯酒,而是要其携一人北上,远离宋州。泊秋,本是不同意的,直到柴薇自己开口,愿往北去。
北归的路比往常生生多出十日,不仅是因为多出了一人,更是因为这一人已身怀六甲,有孕在身……
走前说的是“暂避祸端”,其实这不过是个由头,这世间有些“祸端”是避无可避的,比如有人取代了你的身份和地位,只要那人还在一日,你便永远无法做回自己,想要活着就要慢慢学会忘记过去……
又三月,南国传来消息,新招驸马姓了宋,自此朝中多了一位都护大将军。
紫薇对此没有说什么,因为她没有选择,泊秋也没有说什么,因为三年前他便做出了选择!
北国也有风荷,只是比南国的要小些,开的要晚些,可花期却足足长出半月来,紫薇就在这风荷盛放的日子里产了一婴,取名为“荷”,但觉着男子被唤荷,总不适宜,故又转字成了“和”,全名柴和!
男婴刚足三岁,柴薇便辞了泊秋,迁去西蜀。
泊秋不留,只是躬送至蜀都……
其间十五载,无一书信往来
05.杀来人
古河酒楼,二楼甲子号的房门始终没有打开,待那道“白光”一寸寸收回后,屋内人只是生冷的丢出来俩字儿“随你!”
旭阳城已被围困数月,城中人自是无法出来,城外人也休想入内,当然这是指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百姓和身披玄甲的南将。对于身怀武艺,经验老道的练家子,那几丈的城墙和万千的眼睛的不过是几道摆设。
杀手三斤第一次过旭阳城,高大厚实的城郭,宽绰平坦的街道,尤其是如今这兵慌马乱的时节,显得更加巍然。三斤独自在墙头屋脊上穿行,不大会儿功夫便来到了将军衙署……
上弦月,云雾半开,又一个黑影跳入衙署的院落,同样是黑衣短打,同样是落地无声。
这黑影此刻正伏在偏殿的房脊上,徐徐的揭开半块青瓦,动作越来越慢,生怕漏入的月光惊醒屋内人。片刻后,他便发现小心是多余的,因为屋内的光远比外面的更亮,十多个烛台绕着中厅内的案几,案几后是一个身材清瘦的中年人,他手持一书,正是全神贯注的时候……
这时,不知哪里来的一支飞羽破窗而入,钉在了偏殿的左柱上,“叮”的一声刚响不久,那位手持书本的中年人已是披坚执锐推门而出,站在殿门外,沉声道:
“哪来的小人?快快出来!”
自然是无人应声。
不过这一声,顿时惊起了万千兵将,衙署也立刻明亮起来。
伏在屋脊的黑衣将瓦片合上,缓缓的随黑暗退去……
是夜无人入睡,明火执仗直至天亮。
第二日,入夜,昨天疲惫了一整夜的兵将,正在酣睡。已迁至另处的“中年人”,刚刚放下手中的书卷,和着衣甲侧卧了下去……
三斤终于动了,他从梁上一纵,落地处便是那“中年人”的身前一尺。对方还未来得及呼喊,便已被三斤制住。接着,梁上又坠下一人,正是那羌笛少年。三斤从没想过如此杀人,不过他还是同意了,因为这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他永无法偿债的人……
屋内只剩了两人,中年人此时倒在地上,一时无法动弹,只是睁着眼睛,上下仔细的打量着近前的年轻人,他没有愤怒,没有仇怨,反而一副坦然和平静的模样。
“你现在无法说话,只需要听着就行。”少年人将身子缓缓凑近。
“我想,你应该认识这坠子,因为他本来就是你送给我的,在十五年前,我现在还给你。”说着,少年人从身上解下一块碧绿的玉坠转而又系在中年人的腰间。
“好了,你的东西我还给你了,我娘的我也该替她取回了。”少年人抽出背后青钢短剑,剑指中年人的喉管……
就在中年人缓缓闭眼的瞬间,“唰啦”又是一柄刀剑出鞘的声音,接着就是金石相撞的声音。
一个蒙面黑衣人忽然出现,将少年那柄短剑打落,少年人持剑的右手也被震的生疼,不得不后撤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你是谁?”少年人压着嗓子道。
黑衣人没有应他,而是先回顾了眼躺在地上的中年人。
“他是另外一位雇主。”斜坐在房梁上的三斤平静道。
“你也是来杀他的?”少年人不解的看向黑衣人。
黑衣人缓缓的解下面罩,抬起头,望着三斤道:“你为什么不应我的标?却答应一个孩子?”
“虽然是双方杀同一个人,可是我只收了一个人的钱,而那个人不是你。”
三斤第一次收到的那枚刻有呼云二字的竹简正是来自黑衣人,也就是南国大将宋林,又字叶明。只是,他没有应承那趟买卖,直至他收到第二枚,来自一个蜀中少年的邀请,价格么,与前者相较,不足十一,可他还是接了下来。
没有为什么!
显然,倒地的中年人,虽不明状况,但似乎如今是难逃一死了。
谁知,那南国将军宋林,并没有抢先与少年人,一刀斩下,反而回身将中年人的穴道解开,静立一侧,待其回复。
“为什么杀他?又为什么放他?”少年人更加不解。
“不是我杀的,或者我叫人杀的,就不算我杀的。”
“那为什么还不动手”少年显然没有明白其中道理。
“这种杀法,算不得杀人。”黑衣人似乎一直在说同一句话,又好像不是。
“咳咳,叶明兄好久不见了?”中年人终于挣扎的坐了起来。
“泊秋兄,别来无恙!”本该是仇敌相见,分外眼红才对,可这一双,却都是彬彬有礼。
中年人,将腰间的玉坠结下,随后一抛,丢给黑衣人。
“可还认得?”
“呵呵,如何不认的,还是我送给你的,足有二十几年了吧。”黑衣人提起玉坠又是一番打量。
“那他呢?”中年人,抑或说泊秋,更或者呼云将军挥手一指,指向那少年人。
“刚才来晚了,竟没听到你和他的渊源。”黑衣人还是谦和道。
“你我相杀,也算是为国为民,可他却是为了一个女人,而且是你的女人……”
黑衣人的手忽然一震,身体里仿佛涌动着一股难以降服的暗劲,他正极力的克制着对方。
“不可能,我曾几次打探,都说他三岁时早夭,死于你府中,之后柴薇也去了……”说道这处,他眼中多有愧疚。
“看来我那些障眼法,做得不错,不仅骗过了朝廷的碟细,连你这位南国大将军也瞒过去了。哈哈哈!”中年人,又转向稍远处的少年人,
“柴和,你娘应该和你说过吧,你的亲生父亲?”
“我亲生的父亲早已死了,休来胡言。”少年人显然听出来些端倪。
黑衣人一步步走向少年人,想接着微光,看看清楚。
而少年人则是一退再退,像是面临着一头未知的野兽缓缓逼近。
少年人终于没忍住,挥出一掌,可惜这一掌被眼前人只是轻轻一档,便力道尽泄,显然是不够看的。
“你真的是柴薇的儿子?”
“你真的认识我母亲?”
“呵呵,何止认识,何止认识……”
这位堂堂宋国大将军,在确认少年人身份之后,竟一时不知了所以,只是盯着对方一看再看。
“杀?还是不杀”一个声音从梁上传来。
像是掷如河心的石子,扰了眼前一片清静。
少年人不知所措、不置可否,黑衣人则是心神一震,终于想起了此时身处何地。
“不杀最好,若杀,须尽……”此时的泊秋,已站在窗口,他轻轻的扣了三下窗楞。顿时,院内一片光明……
“叶明兄,看你的了。”泊秋最后道。
宋林苦笑一声,
“求学时,每次手谈,总是落你几子,没想到今日,仍是算你不过!罢了,罢了,只要你答应我不再越境,我答应你十日内退兵!”
“三日,我最多给你三日!”
“好!”
“在此之前,他先留下!”泊秋已跨出门槛,示意殿前的兵将腾出一条小道。
乌泱泱的人群皆披盔戴甲,银月之下像是一块岩片,岩片上一条蜿蜒的裂缝不断向前延伸,期间一个黑衣人影缓缓独行,像是败军之将,又像是凯旋归乡……
房内只剩下少年人和杀手三斤。
“你一开始就没准备杀呼云?”少年人忽然问。
“是。”
“为什么?”
“因为我好像和他一个姓!况且,他很早就递上了竹简……”三斤说完,又从梁上跃了下来,走向门外。
“昨晚那支箭,也是你射的?为什么多此一举?”少年人仍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稀里糊涂的被当了诱饵。
“不是那一箭,也许就轮不到你出场了……”言尽,三斤便如轻鸿飘出院墙,消失于夜幕。
尾声
南国三军刚退,旭阳城之围已解,少年人便被送出城郭。
一射之地,一人一马已候多时。
“你真的是我的父亲?”少年人看着身边一身戎装的中年人。
“见着你母亲,你就说叶明一月后,来蜀地负荆请罪!”将军道。
宋林并未打算将少年柴和带回宋州,行至岔路,他将那夜泊秋丢个他的玉坠儿递给柴和:
“孩子,你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当年母亲要离开,他没有挽留,此人,当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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