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长大,离开,偶尔的归家便是她平淡无波日子里的涟漪,一圈圈,微微荡漾。她会在孩子入门的第一时刻,肉眼判断瘦了胖了,末了,还得让孩子脱下一切外物,上称称下体重。唉,真是瘦了呢,外面世界总是没家舒服,肯定没吃好。
接下来短暂的几天,早中晚的菜谱已经在她心里反复打样,可以根据胃口天气适当调整:海参是提前几天就泡发的,现在吃刚好;明天得早起去菜市场,酸甜排骨新鲜的才好吃;前几日亲戚拿来的鲫鱼已经炸好了,再用咸梅、白醋焖煮入味就可以早餐拿来送粥;对了,明天还得买虾,做虾卷,外面一定没这个吃……
她知道她的心,但无奈肚子总是不配合,每次回家吃饭,吃完一定拉肚子。她现在的轻蒸煮适应不了她向来的重油盐。又拉?她看着她,表情像是在说她不争气。好的,怪她。她时不时会站上体重称,嘿,又轻了。她叹气,养你怎么就那么没成就感呢?你妹回来到现在都重了七八斤了。养孩子,在她眼里,就像在养猪,日益增加的体重哪怕重一两,她都能开心。
她抓起她的脚放在腿上,趾甲这么长,帮妳剪。她点点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养成了帮她剪脚趾甲这个习惯,大概是看到她的肚子太胖,挡住了视线?或许是看到她日渐年迈,无法弯腰无法抬脚?都有吧。
她的脚趾甲很厚很硬,而且藏了些污垢,典型的劳动人民的脚。她只能一点一点地帮她剪掉。她的脚底很粗糙,纹路干裂而深刻,像龟裂的土地,脚后根的区域脚皮抬起了头,要掉不掉,摸着硌手,也是剪掉,免得不小心掀起,疼。用手指摸了下趾甲前缘、整个脚底,确定剪得齐整没有棱角,才算是完工。莫名,她觉得她连剪个脚趾甲都挺敬业,有头有尾。
我也要剪,专程留着给妳剪的。他笑嘻嘻地把脚架上来。他常年穿球鞋,脚很白,脚皮一点也不粗糙,更重要的是连脚趾甲都白,乳白的那种,比她的还漂亮。哦,对了,它还薄,很好剪或者说可以剪成一圈而不需要一点点剪碎。
对他,她下手较狠,觉着这么漂亮的脚趾甲就是应该完整地剪下,但也因为这个心思,她有过一两次不小心伤了他。不要这么剪,看又见血了。哎呀,不怕的,才那么一丁点血。她心虚,辩驳得很小声。但他还是听到了。不是你自己当然无所谓!
他扒她的耳朵,她知道,他想帮她掏耳朵。哎哟!来打个灯,哇!好大片啊~他走开,去换了装备,戴上像挖煤工人的工作灯,拿着自制耳扒,轻轻慢慢地,自耳洞缓缓地深入,微微掀起耳屎的一角,再用小耳夹将之夹出来,把它放在她的黑裤上,小心翼翼地铺展开来。你看!我就说有有有,你还不信!她当然知道有,她也是专门留给他来帮她掏的。
掏耳朵,是将自己脆弱的地方坦诚地交出,得无比亲密的人才行,毕竟一根小小的耳扒在这时都能成武器,一招致命。小时候是爸妈帮她掏,她趴在他们的腿上,耳内轻微地可以忽略不计的瘙痒让她舒服得想睡觉。
她从来都不叫她姐,她实际上比她更像姐。她考虑的事情,她想承担的责任,都成熟过她好多。话虽如此,她还是觉着亏,这么多年,都只喊她老肥。你怎么都没喊过我姐呢?她很配合地喊了一句,姐!她反倒发麻了,摆摆手,算了,我起鸡皮疙瘩,你还是叫我老肥好了。你自己说的啊,以后别又要来讨。她瞟了她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她。
她身体底子好,一到夏夜,她是又开空调又开风扇,而她常常被冻得不行,半夜起来关掉。她却被热醒,醒来又开,她冷醒,然后又关掉。她说她像个火炉,她则说她像座冰山。她睡前需要闭眼酝酿睡意,她总喜欢扒过她的肩膀,跟她说话,撩得她兴起睡意全无,然后她转过身说她要睡了。几分钟后,她听到她入睡的鼾声,她在一旁,辗转难眠,于她,过了睡点就很难睡着。她看着她熟睡的圆脸,忍住了想把她叫醒的冲动。她虽然入睡快,却极浅眠,一点动静都勾着神经,立刻醒来,她却是睡了响雷着火都不知道。你啊!有贼进来把你给搬走,你还睡得像死猪一样。她们好似两极,习惯如此地不同,却偏偏一起长大。
她坐在椅子上看电视睡着了。她的脸肉很多很松软,就在她的眼前。她悄悄地悄悄地亲了她的脸,她被惊醒,还一脸嫌弃地反手擦了擦刚被她亲过的地方。我亲得很客气,没有留口水好吗!她觉得挺受伤,她只是看着她睡着的样子胖嘟嘟的,肉肉的,多可爱啊。一醒来就这么不可爱。
她不会收拾东西,只要一收拾,她的纠结跟拖延就会一起发作,狂躁也会来凑热闹。幸好,离家在外的每次搬家她恰好都在,她魄力十足,断舍离执行起来可以将她的家当直接减少一半。她一切以她马首是瞻,她说什么都可以,只要她帮她收拾妥当就行。对吧,就说她比她还像做姐姐的吧。
与她的第一次见面,聊的是什么,已经忘了,只是她那自嘲像大妈的卷发她不曾忘记,发色棕黄,小卷发长过肩,过多的发量让她频繁出汗,她看着都热,幸好,她还有一双灵气漂亮的双眼吸人。
她热衷尝试,发型换过许多,卷的直的,长的短的,而她却始终不烫卷不拉直不染发,万年的黑长直。在这一点上,她们的星座应该颠倒一下,她是尝鲜的双子,而她成了守旧的金牛。
她像她爸,少年白头,上学时候她已经有不少的银丝,她对着镜子寻找,找到了便顺势一扯,从来不剪。听人说,拔一根长三根。你这样扯伤头皮,我帮妳剪?之后,她隔段时间便找她帮剪白发,她成了她的御用Tony。
搬张椅子到阳台,她坐着,她站着。拿着小巧眉剪,借助自然光,不难发现她的银丝,她挑出,分开黑发,不错杀无辜,拈着银丝,贴着头皮剪下,放在她手心。她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白发,分析起发质:比黑发粗硬许多,手感不滑。有次朋友回来瞧见,打趣说,“你们让我想起在动物园,两只黑猩猩相互找蚤子,喂蚤子的样子。”她不信,门口背光,她看见的应该是一幅温情的剪影才对。
她教她每天用手指或梳子梳头,她有坚持,从她越来越少的银丝可见这招还是效果不错。
她没想到的是她也有了白发。当角色对换时,她有着明显不适应,她看着放在手心里的白发,真是。你自己有没有梳头啊?当然有啦!她可是养成了右手刷牙,左手梳头的技能,没想还是没能保持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岁月总会留痕迹。
她还帮她修了眉。她的五官不立体凌厉,现在的眉毛搭配起来过于粗浓,不文气。外面的修眉铺里总是时尚什么眉形便帮你修出什么眉形来,没能结合个人的气质长相,她很少去。
她说她会修,她也不介意给她练手。
拿着刮眉刀的她,下手温柔仔细。闭上眼,她感觉得到眼皮上修眉刀的掠过,沙沙地,轻轻地。好啦!她拿镜子给她看。
她的手艺真是不错,第一次帮人修眉就这么好,眉形变细,不是满大街的一字眉、大平眉,而是顺着她的眉骨,有眉峰起伏,又不至眉角转弯得太犀利。哇!你手真巧,完全可以PK掉外面的修眉师,帮我修得好好看。
她素来不善家务,在遇见她之前,她以为所有女孩子中她是最没生活常识的。然后,她出现了,她比她还更像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也是,做菜有妈,洗碗有爸,虽然她总吐槽她妈厨艺,虽然她很愿意帮她爸分担家务,事实上,她在家很少做家务的。
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来为她做羹汤,她也不知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她周末喜欢倒腾些新菜式给她尝尝。还躺在床上呢,她翻个身,跟她商量今天中午吃什么。她笑她像个老人家,眼睛都没睁开呢,就只想着吃。
笑话归笑话,她还是寻思着菜式,哎今天整个卤鸡爪给你吃,之前整的都没我妈做得美味!哦,她对卤鸡爪有执念,一定要做得有妈妈的味道,之前整过几次,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人只要追求完美,就会不断突破,不断出现更好。她也因此受益,的确,现在她的鸡爪越做越好吃。那我做个冬瓜白贝粉丝汤吧。简单快手没难度,当然也没技术含量。
俩个人,几个小菜,再就着些哲学话题,倒也可算是温馨浪漫的一餐。饭毕,她收拾碗筷。放着,让我来洗。她比她快一步,已经戴上了洗碗的手套。看着她那么主动,她竟有种林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长大也懂事了,知头尾了,还懂得抢洗碗。她爸妈没享受到的福利,被她占尽了。
你这样又做饭又洗碗的,我好感动啊。她啧一声,切,我会洗碗啊,只是洗得不干净而已。哈,还挺有自知之明?那你洗得干净点,我会更感动。……
哎,你别说。在一起久了,我觉得我们越来越有默契。哈,你起个头,我都知道你要接着说什么。言辞中,有种满足的幸福。
也是她心思细腻太会猜,也是她头脑简单容易猜。她是了解她。
可是……我有时还是不是很清楚你想表达什么耶。她有点无辜地表达出了她的真实想法。
尼玛!这个可以作为你的段子素材了。爆了句粗,她有点不想洗碗了。
她有时在想,如果人死之前,真的有几秒是在回放自己一生的起起落落,那这些细碎可能就没得排上号。
它们不曾带给她大喜大悲,不曾领她走过高峰低谷。
它们只是每个平凡日子里的点滴,平凡得不用力去记住,便会不小心遗忘在某个角落。
它们只是汇集成了一幅幅,她舍不得遗忘的温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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