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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东挺怕回家过年的，一回去就被催婚。每年回去躲也躲不过，那些三姑六婆的嘴巴，噼里啪啦的，比爆竹还厉害。今年已经二十九的他，不知道又会遭遇怎样的轰炸，想想就头痛。
那天在公司聊起这个话题，大家都理解地拍拍他肩膀说，无法帮你，节哀顺变吧！
周芳随口说了句：“笨蛋，怎么不租个女朋友回去？”
经周芳提醒，张东想起真的在哪里见过这种业务。
他盯着周芳看了好一会儿，周芳被看得不自在，说：“你干嘛那样看着人家？”
张东笑着说：“就租你怎么样？做几天我的女朋友？开个价吧。”
“哈哈哈，你还来真的？按行价的话，一天五百，五天两千五，吃住交通你包。”
他们年终奖金也就七千元出头，拿出三分之一租女朋友，还要加上交通费什么的，七千所剩无几，周芳猜张东肯定舍不得。就故意逗着他玩儿。
没想到过了两天张东真的来找她：“我说周芳，你上次说的事儿，可不能食言。我买票啦，给你身份证号我。”
“神经病啊你！”周芳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家伙来真的。
“我没发神经，我听小莹说你过年不回家。所以才来找你的。”
周芳想起来，她确实跟小莹提过一嘴不回家的事儿。
说起来话长。周芳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得了急病，周芳母亲打电话来跟她要钱。
要钱救儿子，本无可厚非，只是，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悲凉。就把奖金加上平时节省的钱凑了一万元打了回家。这样，她手头就只剩下千把元。她跟母亲说没车费不想回家过年了，母亲并没极力邀请她，只说了两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她更是心灰意冷懒得回去了。
其实就算有车费，周芳也不大想回去的。那个所谓的家，只是有母亲在的别人的家。父亲去世后，母亲嫁过去，一切仿佛就不同了。周芳也说不出什么不同，反正回去就像做客，却又比做客多了份尴尬。
她的母亲除了问她找到男朋友没有，除了叮嘱她找个有钱人家，好像再也不知跟她聊什么了。
另外还有一点，她始终觉得融入不了那个“家”，母亲对继父表现出来的畏惧和讨好，让周芳觉得别扭。
周芳不明白，那卑微里头，真的藏着爱情么？唯一让周芳安慰的是，她有个弟弟，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她一点也不嫉妒，这样，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放下”母亲在外谋生了。
潜意识里，她想逃离那个“家”，工作找在千里之外的地方。每年就过年回去一次。
她常想，自己早就是没家的孩子了。故乡，是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张东的请求倒让她叛逆的心蓬勃起来，好呀，就借此机会不回家了。
“张东，你，说真的？”
“真的！你可以吗？听说你父母在国外所以你不回家。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除了付给你工资，我可以‘以身相许’！”
“许你个头！”周芳没想到这个平时一本正经男子也有嘴巴欠揍的时候。平时虽同在一个办公室，但除了工作，并没什么交集。
只是自己父母在国外这谣言是谁传出来的？唉，也懒得理了。
就这样，张东微信转了两千五元给周芳，周芳摇身一变，成为“张东女朋友”。
2
张东的家在苏州梅李镇，两人约好了，回去五天，五天里，周芳在张东的亲戚面前是他女朋友，可以牵手但不可以接吻。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张东必须守规矩不能有半点越界。另外，五天时间一到，无论在哪里，周芳都可以恢复“自由身”。
由于已到春运期间，张东没抢到高铁票，坐了一天普通列车，再转了趟班车，终于到了张东的家。
周芳没想到张东的家境那么好。一幢三层别墅小洋房，还有个带水池的花园。
“哇塞，啧啧，原来你是土豪啊！”周芳一进张东家的院子忍不住轻喊起来，张东挤挤眼说：“土豪，我们做朋友吧！”
两人正调笑着，张东母亲迎了出来。
“妈，这是我对象，她叫周芳。”
周芳见张东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脸红，虽然她心里也掠过一丝慌张，面上并未流露出来。她大方地喊了声阿姨您好。
房子的装修也很时尚。餐厅与客厅用屏风分隔开来。客厅一个大茶几，摆满了食物，边上一套米黄色的真皮沙发，上面放着几个红色的新年版的小林漫画靠垫。一台大LED电视机，咿咿呀呀地放着周芳看不懂的地方剧。
房子收拾得干净整洁，张东的爸爸和外婆也在，张东一一介绍他们给周芳认识。
周芳本来就把这当工作，加上她曾经在酒店做过楼面经理，所以应付这样的场面并不难。她很快找到了话题跟张东的父母聊天，一口一个阿姨叔叔叫得欢。张东父母似乎对这个“准媳妇”也挺满意。
周芳长得白净高挑，眉眼弯弯，一副乖巧可爱的样子。
张妈妈拉着周芳的手，一边抱怨张东不早点把周芳带家里，一边与周芳拉着家常。
张东挠着头说：“我这不是带回来让你们瞧么。说完向周芳使了个眼色。”
张东的外婆也乐呵呵的，端来一盘糖果，不断往周芳手里塞。妹子，吃多点。
吃了午饭，周芳手脚麻利帮着收拾桌子洗碗。洗完才坐下来，张东妈妈拿出一封大红包，张东一看，急了，那鼓鼓的红包，看上去起码有上万块。
“妈……”他走过去想阻止母亲。周芳瞟一眼张东，张东一时不知道周芳什么意思，愣在那里。
母亲剜一眼儿子，笑道：“傻小子，你急啥，妈自有主张。”又笑着对周芳说，“芳儿，你拿着。”
周芳推开红包说：“谢谢阿姨，您太客气了。”
“你不要这不是瞧不上咱东子么？”说着硬把红包塞进周芳的衣袋里。又说，“听东子说你父母在国外，他们是做什么生意的？”
周芳一下懵了，怎么这个梗连他母亲也知道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毕竟这台词她与张东没串过。
“我父亲去世了，我母亲再嫁……”周芳没正面回答张东母亲。
“噢，对不起孩子，提你的伤心事了。”张东母亲捏了一下周芳的手。门铃响起来。她起身去开门。
张东正想与周芳说什么。涌进来一大堆人。一下冲到他们面前。
果然，张东的七大姑八大姨真的好多！
张东一一介绍，周芳心里想笑，难怪张东那么苦恼，果然这一张张嘴比爆竹还厉害。
不过也真奇怪了，像他家庭条件那么好，人也不差，张东为什么没女朋友？
周芳正想着，一群人七嘴八舌的：
“这姑娘看着就比以前那个好。”
“对，皮肤真好！”
“眼睛好，温柔～”
“人也可爱！”
“很漂亮了好不好！”
“一定好生养。”
……
周芳算是领教了，她们才不管你，围着你叽里呱啦，东摸摸西瞧瞧，简直是把她当文物一样鉴定。
好在她有心理准备，张东花两千多元请她来，还不是应付这堆人？这样一想，周芳更有“职业精神”了。她点头微笑，坦然应对她们评头论足。偶尔还附和上一句。这样一来，反而显得她落落大方脾气好，最挑剔的几个大姑大姨也显得颇为满意。
所有人都冷落了张东，一直围着周芳，很多亲戚还不断往周芳手里塞红包，张东看着周芳被“轰炸”，既焦急又同情。
晚饭大家都很高兴，觥筹交错，大家都为张东找到对象高兴。周芳奇怪如此优秀的大家庭，居然也会为凡俗的婚姻焦虑与大喜。
不过，周芳确实也被这大家庭的气氛感染了。虽然这些大姑小姨的嘴巴很厉害，但她们真诚热情友好，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和和气气的，张东被灌了很多酒，周芳也不自禁喝了许多。
当所有亲戚都走后，张东母亲把两人推进房：“你们都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晚安！”说完，顺手把门带上了。
3
周芳这下懵了，她千想万想，只想过在人前与张东装作男女朋友的样子，居然忘了晚上睡觉这一茬事儿。
由于在酒楼做过楼面经理，她的酒量好，虽然喝了很多，但她的意识非常清醒。
他看着满脸通红的张东，醉眼惺忪的。心想，如果张东强来，她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张东盯着周芳看了一会儿。往前两步。
“喂，周，周芳，我们商量个事情。”
张东的舌头有点打结，周芳知道他有七八成醉了，心里突然害怕起来。虽说与张东是同事，但她真的不了解张东的为人，这次会不会送羊进虎口？
“商量什么？你，你别过来啊！”周芳充满警戒地又往后缩了缩。
“你，你紧张什么啊？”张东看着周芳缩在角落边上，手揣在口袋里。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他想问她要回那些红包，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觉得挺难为情的。还有，他的头很晕，他很困，他想睡觉。
“好好好，那个……算了，没什么了。”
周芳看到张东一步步走近自己，她想喊，她想冲出这个房间，但她知道只要冲出去，一切便露馅了。
想想那颗母亲的心，那群姨妈姑姐的热情，周芳有点不忍。大过年的，她冲出去，给大家泼一盆冷水。然后呢？这，这样，也太没职业精神了！
她一手拽紧自己的衣角，一手往后摸，一摸摸到一个玻璃瓶。只要他敢干坏事，她就敢敲爆他的脑袋！
见周芳缩在角落里不动，张东踉踉跄跄走到床边，捞起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丢地上，还没铺开，人就倒在上面。
没一会儿，鼾声大作。周芳上前推推他，他翻个身继续睡。周芳见他不是假寐，才安下心来。
大概喝了酒，他睡得特别沉，周芳看着他，才发现这男子有着好看的长睫毛，酣睡的他一脸孩子气。
她帮他把被子盖好。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又累又困。眼皮直打架，便脱了外套，爬上床睡去了。
一夜无话，次日醒来，天已大亮。周芳发现张东已不在房里，周芳看看自己，衣裳完整，她脚边叠着张东那床被子。
4
下得楼来，早餐摆在餐桌上，非常丰富：熬得又稠又香的小米粥、牛奶、三文治、包子、炒粉、饺子，还一碟草莓和削好的苹果。
“芳儿，昨晚睡得可好？来吃早餐吧。”张妈妈和周芳打招呼。
这时张东端着几个碗从厨房走出来，笑道：“我妈说不知道你爱吃啥，所以什么都准备了些。我就从来没受过这么好的待遇。”
周芳看着满桌的早餐，心里一热，是啊，自己长这么大，又何尝被这么好的对待过？
还有，张东昨晚他……他一点也没对自己做什么。再看他时，她眼里已多了份感激和温柔。
张东刚好对上她的眼，心也倏地跳了下，这姑娘，眼里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就那样，有什么东西一下撞进他心里。
“东子，过来陪芳儿吃早餐，吃完就带芳儿去玩玩吧。难得来一趟，听说今儿素芳斋有一出昆曲呢。”张妈妈吩咐儿子。
“阿姨，不用了，这大过年的，让东子多陪陪您。”
周芳没想到居然不用去亲戚家拜年。不用被“检视”，还让带她去玩。这样开明又体贴的长辈，她感动又羡慕。尽管她真的挺想去看一场昆曲，并且是和他——这个让她突然就有了全新感觉的男子，她愿意与他一起去看戏。但想到张东就回来这几天，她真的不忍心占去张东与父母相处的时间。
就这样愉快地过了四天，周芳都有点舍不得离开了。
这几天，周芳与张东亲切了许多，周芳甚至恍惚觉得他们本身就是一对恋人，特别是在张东父母面前，他们很自然就挨坐在一起，有时张东会牵她的手，有时会拂起垂在她额前的一撮头发，有时搂着她时，他的手会轻轻抚弄着她的肩膀。
周芳，竟然开始渴望甚至迷恋他的这点小动作。他掌心的温度，他撩起她头发的温柔，他抚弄她肩膀时的酥痒……还有张东父母及外婆对她的爱怜。这就是家，这就是爱，对，就是这种感觉。
她突然希望日子就停在这里，永远停在这里。
但到了晚上只有两人的时候，张东俨然成了另一人，每次进到房间，他都非常规律，默默拿了枕头被子铺在地上就睡，并且一躺下就睡着。
周芳感激，又有点失落。不知哪天起，她希望晚上他们能聊点什么，或者能像白天一样亲切。甚至……可以发生点什么。每每这样想时，她又会骂自己发神经，太贱，太自不量力了。不是说好这是工作么？何况，像张东这样的家庭，自己又怎么高攀得起？
最后一天，周芳与张东陪着他父母外婆在院子里聊天。阳光非常好，院子里那棵香樟树翠绿得晃眼，张东的父亲在给大家泡茶，张东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父母聊着天。
周芳坐在氤氲着茶香的院子里。希望日子就停在这里，永远停在这第四天。明天，她的“租期”就到了，她就要离开这里，离开这给了她无限温暖的“家”。
正想得入神，突然闯进来一个漂亮的女人，“蹬！蹬！蹬！”她的高跟鞋声音高傲地响着，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穿一件质地精良的黄色呢子外套，脸上化精致的妆。看不大出年龄，既像二十多岁，又像三十多岁。
“张东，你好啊～”
那女人略显尖厉的声音，冲着张东叫了一声，就走到周芳面前，她直勾勾地盯着周芳：
“你，是张东的什么人？！”
这是要闹哪样啊？周芳完全懵了。难道，难道张东的女人……原来张东是有女朋友的。看她样子就是生活优越的女子，飞扬跋扈的，是张东不喜欢她还是张东父母不喜欢她？但这个女人真漂亮啊！抑或是这个女人不要张东了现在又回来找他？
周芳心里有一千个疑问，她想问，但所有问题像一块石头，压在她胸腔，她不知道说什么。她根本说不出！然后她发现自己的心，酸涩，疼痛——原来，他是有女朋友的，那为什么要欺骗我？！
一股委屈涌上来，她瞥一眼张东：
“张东，你，你好坏！”
她转身冲上楼，把收到张东家人的所有红包放下，再把自己的几件衣服塞包里。原来，这四天来。她只是做了一场梦，一场用廉价温情堆砌的梦，她还傻傻地以为自己成了这美丽城堡的女主人。
她终于明白张东晚上为什么不动她了。她终于醒悟她真的只是“租来”的，她只是个“戏子”，陪着那虚伪的男人演了一场戏，傻傻陪着别人“岁月静好”了几天。
她背着背囊回到院子，对着张东父母和外婆鞠了个躬：“谢谢叔叔阿姨外婆这几天的热情款待，我走啦。”
所有人，包括张东都没反应过来。她说完，冲出了院子。
“芳儿，你这是去哪里？”
周芳听到身后张妈妈的喊声，眼泪刷地下来了。这个女人，给了她母亲般的温暖。但是，她，是别人的母亲。
她低头猛走，一头撞在什么东西上，抬头一看，那漂亮精致的女人，拉着张东拦在她面前。
周芳又气又委屈，我走还不行，凭什么这样欺负人？
张东他，他还好意思？不过，人家又有什么不好意思？来的时候不是约好了么，她只是人前做他五天的女朋友。现在，别人女朋友来了，自己可以提早“卸任”女友一职，赚大发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么难受？！周芳的泪还是不争气地哗哗地流。
“小姑娘，跑这么快干什么？”那女人抓着周芳的手臂说。
张东走上前去拉那女人：“小姨，别玩啦！人家都哭了。”
“小姨？”周芳抬头看张东。张东一脸坏笑，无奈地摊摊手说：“我小姨，比我大三岁，在电影学院读博士，今天刚从纽约飞回来。”
“她是你小姨？”
周芳抬头看张东，才发现张东好高啊。她奇怪：“你的小姨好年轻啊。”
“还很坏，古灵精怪的。”张东剜一眼他小姨，“我妈妈有九兄妹，小姨是最小的，小时候她常常仗着小姨的身份欺负我呢。”
张东抬手拂去周芳眼角的泪。
“现在我可宠你呢。”那女子伸手在张东头上乱拂了一通。深深看了周芳一眼说，“东子，小姨现在帮你呢。不过啊，你女朋友一见我就哭，你女朋友不喜欢我！”
周芳才留意到，这女子与张东妈妈的眉眼真的有点像。
“小姨，对不起，我没有，我没有不喜欢你。”
“那你还跑？！”
周芳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但心里又有一股狂喜冲上来。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臆想的。
“那是啥意思？”那女子还不依不饶，板着脸，很严肃地对周芳说。
张东推了那女子一把：“不准再欺负我媳妇了！”然后一把把周芳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说了句：“不如，做我的长租女友？”
周芳的脸瞬间红到耳根，说：“没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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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进了房间。周芳忐忑地看着张东，张东捞起枕头和被子，铺在地上一声不吭就睡了。
周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才知道，原来今天，他在小姨面前也是演戏的。
唉，算了，还是别多想，明天就可以回去了。她深深叹一口气，知道自己只是灰姑娘，做了一场梦。
正迷迷糊糊之间，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自己，那气息，她太熟悉了，是张东！
她僵在那里不敢动，她感到有一股气息吹在她后脖颈上，痒痒的，像有人拿根鹅毛，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她心房。她听到一个声音从她后背响起：“还没回答我呢，做我长租女友可好？”
“没诚意！”
“怎么诚意啦？最多所有工资都交租金啦！”
“没诚意！”
“好吧，把我整个人也给你。”
说着，周芳被扳过身子。她一下对到张东那亮亮的眸子。吓得她低下头，下巴抵到胸口上。她又慌又羞，但又舍不得推开他。
“那，那你这几晚……你，怎么一下就睡着了？”周芳艰难说道。
“你说这个啊？”张东笑起来，咬牙切齿地俯在她耳边：
还说这个，你这小坏蛋，知不知道，我每晚都得吃安眠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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