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嗯……前面是鸟馆啊……】
“嗯……前面是鸟馆啊……”
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路旁的动物园地图,应诗
转过头,对我说道,“走吧,咱们去鸟馆看看!”
“嗯。”我答应着,顺从地让她拉住我的手,我们一起朝鸟馆走去。
应诗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到大都和我一个班。我俩成绩都不错,如果一切顺利,我们本将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同一所大学,在毕业后去到同一个公司,在一幢楼里买房子,互相当对方婚礼的伴娘,最后,一起慢慢变老。
可是,在我高二那年,理想与现实出现了偏差。
而且是不可忽视的偏差。
“小实?小实?”
“嗯……嗯?”
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又走神了的我,应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小实,难得陪我出来玩一趟,就好好放松一下自己吧。医生说了,你就是因为平时压力太大才会失忆和自我封闭。这次来动物园,要放轻松一点啊。”
没错,五年前,也就是我刚上高三的时候,我失忆了。
失忆。这个听起来像是会出现在三流烂俗小说里的桥段,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我的身上。我记不得五年中里发生一切,整整一千八百二十五天,就像被石子击中的水面。无论它曾在我心里泛起多大的涟漪,现在都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潭死水。我没有继续读书,也没有参加工作,整天只是呆在家里。
并不是我愿意自我封闭。只是,五年的空白,让我与这个时代脱节了。
在我失去记忆的五年里,世界进入第四次工业革命。科技突飞猛进,完成了过去一个世纪的壮举。人类提前进入了科技时代。那些曾经只出现在科幻小说中的飞行器,触摸仪,就这样突兀地闯入了我的生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活在惊奇与困惑里。一个连三岁小孩都能熟练操作的仪器,在我这里,却变成了高科技。
不过,最让我感到难以融入的改变,是人类。
五年前,读书,工作,结婚,这些都被社会普遍价值观所接受。然而现在,人们似乎更爱玩乐,爱艺术,爱文学。人们不再去工作,百分之九十五的工作都由机器取代了。同时,他们对爱情也变得宽容了。大街上,常常可见接吻的情侣,然而结婚的情况却变少了。总而言之,五年后的现在,人们变得更自由了。自由了的人们,有了新的信仰。
神——他们用这个古老的词称呼“它”。
“五年前,也就是你失去记忆的那一年,各国政府领导人共同启动了科技发展计划。他们在每个省都设立了一座黑色的塔,用于进行科技和军事研究。它叫做‘’基地。你看,是不是能看到?”妈妈指着远方对我说,“基地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智慧和力量,我们能有今天的科技生活,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因此,有很多人崇敬它。进入基地工作,是他们毕生的追求。”
的确,黑塔十分高大。它的顶部甚至冲破了云层。当阳光射在塔身的时候,塔身甚至会发出淡淡的七彩光芒。远远望去,仿佛神迹。
“但是,小实,妈妈不希望你进入基地,甚至,只要你看到全身黑色武装的人,我就希望你离他们越远越好。”她将我的头埋在她胸口,喃喃地说:“你已经受了够多折磨了,不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即使妈妈不说,我也不会靠近基地。我本就对它没什么好感,甚至,因为那个原因,我可以说有点害怕那个地方。
“小实,我看到鸟馆啦!”应诗兴奋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我看到了一排白色矮木屋。游客们在木屋前排队,等候入场。一架架小型飞行器从木屋后缓缓升起,飞向一望无际的茂密森林。一棵直冲云霄的大树屹立于远方,来之前应诗就告诉过我,鸟馆中有一颗有名的大树。
然而,再怎么看,我也没发现鸟馆的丝毫踪迹,只注意到了林外空地上每隔几十米就出现一个的铁球。我轻敲了其中一个,它是空心的,发出了嗡嗡的震动声。但是鸟馆呢,难不成在森林里?
我把我的疑惑告诉了应诗,她哈哈大笑起来。但是突然,她的笑容消失了。
“偏偏是今天……”她近乎咬牙切齿地说。
一开始,惊讶于她表情的狰狞,我没有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但很快我就反应过来了。
是那个声音。
其实,在我看来,说是声音,或许称它为“声波”更合适。我不能具体地描述出这种声波。在我的想象中,它从城市的边缘传来,轻而易举地透过大大小小的楼房,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它像海豚的尖叫,又像玻璃的相互划动,虽不响,却足以让人颤栗。
“这是基地的军事演练信号。当这种声音响起时,就要开始军事演练了。”妈妈曾抱住不断颤抖的我这样说道,她的目光里有我看不懂的坚定。
似乎只有我对这种声音十分敏感。每当它响起,我都会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它从四面八方传来,好似针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身体,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大脑的刺痛和呼救。我像一片叶子,在痛苦的大海中无助地漂浮着,忍受着声音像浪花一样拍打在我身上。
而这一次的浪花,似乎格外强烈。
“疼……”
我抱着头倒在应诗怀里,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应诗不断对我说着什么,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突然,脑海里有画面闪过。似乎曾经,我也这样蜷缩在地,双手抱头,不断抽搐着 ,任由应诗抱着我哭泣。
终于,声音停止,疼痛如海浪一般逐渐退去。我挣扎着睁开眼,在朦胧的泪光里的,是应诗哭得皱成一团的脸。她不断地重复着:
“小实,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非要拉你来动物园……”
动物园位置偏僻,几乎在城市的边缘。而基地的军事演练信号发射塔就在城市的边缘地区。这是我第一次离信号塔如此近,也难怪我头疼格外厉害了。
我摇摇头,努力驱走脑袋里残留的疼痛。这不是应诗的错。军事演练信号没有发射的规律,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深夜,有时几个月也不发射一次,有时却连续几天嗡嗡作响。我们怎么会想到今天恰恰这么倒霉呢?
我抱着哭泣的应诗,轻拍她的背。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他们”。
同每次看到“他们”时一样,“他们”排成两列,整齐划一地走着。黑色的金属制盔甲几乎包裹住了“他们”的全身,只露出了下半部的脸和发号命令的嘴。在日光下,盔甲上流动着和黑塔一样的五彩光芒。“他们”的前面,拥挤的人群沉默而尊敬的让了道。应诗停止了哭泣,无声地颤抖着,似乎在害怕什么似的。
“神……”我听到一个声音窃窃私语着。
仿佛一个世纪般长久,“他们”乘坐小型飞行器,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
渐渐的,人群散开,笼罩在我们身边莫名的压抑气氛逐渐淡去,人们活泛起来。几分钟后,游客们嬉闹的声音再次在矮木屋前响起,甚至比原来更吵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兴奋自豪的光芒,仿佛他们刚刚见证了一场神迹。
队伍旁,几个孩子排成了两列,模仿着“他们”走来走去。他们尚还稚嫩的脸庞绷的紧紧的,嘴角却憋不住笑意。父母激动地拍摄着,记下了孩子们的辉煌时刻。
“爸爸!”一个约五六岁的孩子坚定地说,“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进入基地!像他们一样厉害!”
若不是应诗仍无力地坐在地上,我几乎不能肯定几分钟前发生在我脑海中那剧痛的存在了。
“小实……你没事吧!”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应诗连忙问我。她的眼睛里满满地都是担忧。
“没事的。”我微微摇头,望着飞行器消失的方向,“为什么基地的人会出现在动物园?”
“啊?”我突然的发问让应诗愣了一下,她犹豫地回答道:“动物园就在城市边缘,离信号塔很近……大概是因为信号响了,基地发了集合命令吧……”
看我点点头,应诗松了一口气。“都是我的错,明知道动物园离信号塔这么近还带你来玩。我们快点回家吧。”
我摇摇头,朝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我已经没事了。好不容易能看到鸟,我们就去鸟馆看看吧。”
“可是……”应诗看起来仍有些不安,但经不住我的执拗,还是同我向鸟馆走去。
(二)
【就在这时,意外出现了。】
“两位小姐早上好,欢迎光临动物园中人气排名第一的鸟馆。我是你们的导游,两位请这边走。”
刚走进白色矮木屋,一位长相甜美,穿着鸟馆工作服的女子便向我们迎来。她带着完美的微笑引我们上了一架小型飞行器,经过熟练地操纵后,我们平稳地飞入了森林。
“哇!好美啊!”应诗发出一声夸张的感叹。
“鸟馆作为本动物园的特色景区单独成馆,占地面积约1500亩,将整片森林覆盖其中。展馆容纳上百种植物与上千种鸟类,其中包括濒危物种500余种,旧世代灭绝物种300余种,并且这个数量还在不断增加。不过鸟馆最杰出的地方在于声波技术的初次成功运用……”
“我们不想听这个,”应诗突然插嘴道“给我们介绍一下鸟馆的鸟类吧。”
“等等……”我犹豫地说,“声波技术是什么?”
应诗握着我的手收紧了。
“这来自于一位物理学家的智慧。”导游笑着回答“鸟馆最初是一座全封闭的透明式建筑,游客出入都需要打开大门。但是我们发现,有一些十分聪明的鸟类会躲在大门附近,在游客进入时伺机而出。因此我们损失了很多鸟类。后来有一位物理学家向基地提出了声波技术——在鸟馆周围设置波长感应装置。当鸟类靠近时,装置将放出与鸟类频率相同的声波,使鸟感到疼痛难忍而快速离开,但对人类则不会有任何影响。声波装置在鸟馆成功运用后,那位物理学家也荣幸的进入了黑塔,为基地工作。”
“难怪我从来看不到鸟……鸟馆门口的那些铁球,就是感应装置吗?”
“是的。”导游露出了完美的笑容“由于生态环境的破坏,鸟类已无法继续在人类世界中生存。出于长远考虑,基地不得不将所有鸟类隔离保护,创造了这个鸟的天堂。”
“生态环境还没有破坏到这种地步,就算真的到了那一天,也不该是你们这种保护法!”
我从没见过应诗这样子,她怒视导游,身体紧绷,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可她却低下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
“是我冲动了……”
导游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我们跟着导游在林间穿梭着。鸟馆不愧为动物园最大的展馆,在这片层峦叠嶂的树林中,鸟儿们自由地飞翔着,动人的莺啼不时从林间传出来。
然而,应诗却一直沉默地望着远方,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导游小姐,我们可以下去看看吗?我想更近的观察鸟儿们。”为了让应诗开心一点,我向导游提出了请求。飞行器很快的停在了一棵树下。
然而,就在我们走下飞行器那一刻,一声尖利的鸟鸣冲破了云霄。
我慌忙抬头,看见一双美丽的蓝色翅膀从天空划过,掉落在层层叠叠的树丛中。一群鸟儿被惊起,它们尖叫着从我们头顶飞过,向我们投来一片阴影。应诗一下子搂住了我。我感到了来着内心深处的颤栗。
“发生什么了……”我茫然地问。
“是一只凤尾绿咬娟,又叫作自由之鸟。”导游仍保持着她完美的笑容,“它想从鸟馆闯出去。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安装声波装置后,鸟类都不敢再靠近鸟馆边界。但不知为什么,只有凤尾绿咬娟是个例外。它们好像毫不畏惧声波带来的痛苦,仅这个月死于声波的凤尾便有数十只。这个种群已濒临灭绝了。”
“那该怎么办?总不能放着它们不管呀!”或许是太激动了,应诗伸手拉住了导游的手臂。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失了。导游转过身来面对我们。即使没有笑容,她的脸庞也是十分美丽的。高挑的鼻梁,瘦削的下巴,完美的比例完全符合了现代审美的眼光,即使是最挑剔的人也不能从中挑出什么不足来。但是,望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我却总觉得里面缺了点什么。
这位美丽的导游用她毫无波动的,宛如机器般冰冷的声音生硬地说:
“无论鸟还是人,如果不接受我们给予的自由,就没有资格活在基地的庇佑下。”
一阵风从我们背后吹来,穿过林间树梢,呼啸盘旋着冲向远方。一只蓝色大鸟从林中飞起,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发出一声尖锐的鸟鸣,无可奈何地落下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寒冷,下意识地靠近应诗,却发现她也在发抖。
“现在,请上飞行器。接下来我们将看到的是鸟馆中最受欢迎的景点——摘星树。”甜美的微笑再次出现在导游的脸上,她笑着,微微对我们弯了弯腰。
就在这时,意外出现了。
我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导游的身体仍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但她的头却消失了。
她的头,已落在了地上。
“啊!!!”应诗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我靠住一棵树,缓缓滑落在地。大脑暂时停止了思考,只有我的眼睛忠实的记录着这一刻的世界。
导游曾经整洁的衣角,沾上了不知名的黑色的污渍。她的头,滚落在泥地里,却仍然保持着完美的笑容。
砍下那颗头的“凶器”,是一把黑色的利刃。利刃的主人穿着全套防护服,一顶黑色头盔使人看不清“他”的脸,甚至于性别。他利落地将武器收回,将脸转向我们。虽然看不见他的脸,我却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他就在盯着我。
莫名的,在他的目光下,我冷静了下来。在他身上,我感受不到杀气。相反,却有着吸引我的东西。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是他,或许能对我身上这空白的五年有所解答。
正是因为这样,在他转身跑进树林的时候,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站了起来,紧跟着那个身影跑去。
“小实!”
身后传来应诗的呼喊,却遥远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一跃而起,我跳进了那片树林。
(三)
【你……你不是导游小姐,你……是谁!】
“沙……”
“谁!”
我低吼着,猛然回头。
背后是一片静谧的树丛。
回过神,我微微喘着气,环抱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我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一阵凉意从脚底传来,直冲肺腑。
我开始后悔了。
我跟着那个黑色身影跑进树丛,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他”在茂密的林间行若无物,身形轻巧的宛如一只燕子。我跟着“他”越跑越远,却只迷失在了森林里。
“沙……沙……”
“是风吧……”我喃喃自语,缓缓回头,却看见——
“啊!导游小姐!”
在我身后站着的,正是半小时前带着完美微笑死去的导游!
“小实,终于找到你了。快过来,应诗很担心你。”导游焦急的向我伸出了手。
“可是……你刚刚不是……”
“来不及解释了,现在我们得快点离开,刚刚那个人可能还会回来,这里很危险。”
“嗯……好。”
想到应诗,我点点头,朝她走去。
导游的脸上重新露出了完美的微笑。
看着她的微笑,没由来的,我打了一个冷颤。突然,一些细节浮上我心头。我想起了她粘上黑色污渍的衣角。脚步不停,我的眼神不自觉地朝那儿飘去……
她的衣角整洁极了!
“你……你不是导游小姐,你是谁!”
我感到全身血液都凝固了。毫不犹豫地转身,我用尽全力冲向面前的树丛。然而……
“啊!”
手臂传来一阵剧痛,我跪倒在地。一回头,正对上导游微笑的脸。她的手宛如一只钢夹,我从未想过那样纤弱的手指竟会爆发出这样强的力量。
“抓住她了。”导游说道,却不是对我。
“我马上通知基地。”一个声音从一棵树后传来。
我睁开被泪水朦胧了的双眼,抬起头,只看到一张完美的笑脸。
是那张脸。是半小时前躺在地上,早该僵硬了的那张脸。
那个人带着仿佛从流水线生产出般的笑容望了我一会,随即从腰间掏出了一个黑色小盒子,按了一下按钮。看着盒子上闪烁的红光,导游的脸上露出了崇敬的表情。
“……”巨大的恐惧让我说不出话来,我低下头,觉得有什么在胃里翻滚着。
“滴……滴……滴……”
偌大的森林,不知何时变得无比寂静,一声鸟鸣都没有,风也平息了,只有黑色小盒子的呼叫声在寂寂的林间回响着。
“咔。”
像是金属间的摩擦,一阵短促而利落的碰撞声打断了这片恐怖的寂静。
“怎么可……!”导游甜美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咔。”
又是一声短促的低响,导游的声音戛然而止。两声重物落地后,我的手自由了。一个闪着绿光的黑色物体滚落在我脚边。
是那个小盒子。
“你跟过来干嘛?和你朋友呆着不就没事了?就是因为你跟着我才会让她们觉得我们是一伙的。浪费我的时间不说,尽给我找麻烦。”
听到毫不留情的指责,我愣愣地回头。
那个黑色的身影正站在我身后,不知名的黑色刀器在“他”手中闪着美丽的光泽。而在他脚边,两颗头颅静静的躺着,已然失去了生机。
“哇!”
再也忍不了胃里的翻江倒海,一张嘴,我吐了满地。
“你干什么!”那个身影发出一声尖叫,一下子跳开了。“就算我骂你你也不至于吐吧?!”
“你……杀人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可怕。
“你这家伙,完全没弄清楚情况啊。”黑色身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提起导游残破的身躯递到我眼前。“你仔细看看,它们是什么?”
“他”的动作太快,我尚未来得及闭眼,导游的尸体便猝不及防的撞入我眼睑。只一眼,我便看清了她脖子上的切口。手指般粗的电线被拦腰截断,死气沉沉地暴露在空气中。黑色的不知名液体从断口处缓缓流出,淡淡的汽油味弥漫在空气中。
“她们是……机器人?”
“喂,你还真不知道啊。”黑色身影耸耸肩,“难道你失忆了不成?”
“如此仿真的机器人,凭人类的技术,究竟……”
“呵,有基地的力量,有什么不可能的。”黑影发出了一声冷笑。
“看起来你对我们有些意见啊。”一个沙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谁!”黑影迅速提刀挡在胸前,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虽然裹着皮衣,我仍能感受到在“他”身体中蓄势待发的力量。
“呵呵,那么紧张干嘛?现在我对你们做不了什么。”那个沙哑的声音发出了一阵怪笑。
我突然发现,那声音来源于我面前那个黑色小盒子。
“该死!通讯器!”黑影咬牙切齿地说,“你想做什么!”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那声音里甚至带上了点笑意。“虽然你有一定的自由,不过特地选这一天来到这里,破坏多个控制体,让鸟馆陷入一片混乱,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
“看起来,你似乎有些小秘密啊。我很好奇,那个人的女儿,究竟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呢……”
“咔嚓——”
沙哑的声音消失了。
一把黑色的利刃,已毫不留情地斩断了那个能承载他声音的容器。
“走吧,我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了,它们很快就会追来了。”他,或许现在应该叫她,利落地拔起深深插在地里的利刃,一把拉住瘫在地上的我,进入了树林。
冰冷的触感,从她的指尖传来。
(四)
【你知道……鸟笼计划吗?】
漫天的红色,从遥远的西边天空蔓延开来。太阳正逐渐离开它曾经主宰的国度。在它最后的时刻,曾经的霸气早已消失殆尽,只剩垂垂老矣的温柔。大地沉浸在一片柔和之中,例如沉默着注视西方的黑影;例如在她身后几步惴惴不安的我;例如我们脚下几百米高的巨树。
在刚才过去的半小时里,黑影车轻熟路的带我来到一棵巨树下。就在我以为要爬树的时候,她摸索着打开了紧贴树皮的一个盖子,露出里面的指纹面板,将自己的手贴了上去。
接下来的经历让我终生难忘。在我们面前的巨树上,一个直径约两米的球形大门缓缓打开,在我们进入其中后,它又悄然合拢。周围有灯亮起,我感受到脚下地面的平稳上升。过了一分钟左右,大门再次打开,柔和的红光照进我们所处的小空间。一抬头,我便看到了天边的夕阳。
我仿佛站在云间。
从开门起,黑影就陷入了沉思,她静静地站着,遥望远方的夕阳。我只得自己小心地四处走动,观察四周。过了好一会儿,我才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原来,我正站在巨树顶端。
树顶,是一个人工造成的木质平台。平台不大,只能站下10人左右,但对我和黑影来说,就显得有些空旷了。我随意查看着,突然发现平台左边有一块小牌子,走进一看,上面刻着一行字,我下意识地读了出来:
致我最爱的女儿,莉莉。愿星辰与你同在。
一阵轻微的响声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到黑影朝我走来。我下意识地后退,险些撞到了那块小木牌。
“别碰它!”黑影突然低吼。
我吓了一跳,连忙退开。黑影走到木牌前伸出手,轻柔地抚摸那块牌子。她的身体微微弯着,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我从未想到那样冷酷,出手狠厉的她,竟会有这样柔情的一面。
时间就在这一片寂静中飞速流逝。天边,夕阳终于完全落下,徒留一抹余晖残在空中。四周逐渐黑下来了,三两星星在微红的天空若隐若现。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这棵树,叫摘星树,是父亲为我种的。”
“什么……”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呆呆地问。
她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缓缓伸出手摘下了头盔。头盔下,女孩面色苍白,黑色的秀发随风飘扬。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黑影,原来只是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孩子。
没有了头盔的阻碍,她,莉莉的声音清脆而空灵。但她那双眼睛里,却蕴含了太多我不懂的复杂。她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盯了我一会儿,最终,在我紧张的目光里,她缓缓开口:
“你知道……鸟笼计划吗?”
在接下来的几小时里,在摘星树顶,我的世界崩塌了。
或者说,那个由我最爱的母亲和朋友一手编织的谎言世界,崩塌了。
……
2027年12月26日,地球迎来了从诞生起第一批外星游客。
或许不能算是第一批。早在几个世纪以前,就不断有外星人潜入地球,它们用高于地球几世代的科技,和自己完美的伪装,融入了这颗资源丰富的美丽星球。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中,它们通过深入观察和记录了解着这颗星球上的生物——人类。在经过充分的研究和讨论后,它们得出了结论:地球人是一种极其弱小,但极具不稳定性的生物。如果不尽早控制,在未来将会有极大可能威胁到母星。
于是,一艘航空母舰,作为侵略地球的先行部队,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来到了这里。
“他们”,自称基地。
经过数百年的密切观察,学会了地球语言和文化的他们,很快向各国家领导提出了要求:在基地全部母舰还未到达地球之前,人类仍可以像以前一样生存,但基地将取代各国政府,作为人类的最高领袖。
“地球人,你们大可放心,基地是仁慈而宽厚的。”全球所有广播媒体在那一天重复播放着同一段视频。画面上,一座黑色金属高塔巍然屹立。“只要服从基地的指示,我们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伤害,相反,我们将为地球带来你们望尘莫及的科技。同时,我们会给予能力突出的地球人直接为基地工作的最高奖赏。而我们的条件只有一个,为了方便给予保护,基地将在每座城市设立'黑塔',任何地球人,都不能私自离开黑塔的管辖范围。违反者,将受到基地的清除。”
毫无疑问,全球立刻掀起了激烈的反抗,各国第一次真正团结在一起,面对人类共同的敌人。然而,倾其所有的地球,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从那天起,人类,被圈养了。
人们逐渐发现,正如基地所说,他们的到来不无好处。通过基地带来的技术,地球科技实现了指数式爆炸增长,人类提前进入了电子时代。基地将大战后剩余的人类分为233城,每座城市设立一座黑塔用于管辖与控制。城市设立边界墙。城与城间的通讯被完全阻断,唯一的联系只有来往各区间的物资列车。然而,在自己的城市内,人类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以十分之一的数量,享受十倍于之前的资源。人类全面步入了被史学家称为“和谐社会”的时代。人们不再为生存问题所困,他们将自由的精神投向了艺术,享乐和美学。在地球上,生活品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享受这一切的同时,正如基地所愿,人们将无限的荣耀与赞美献给了他们,尊他们为——神。
然而,有光的地方必会有影子。
2029年三月,基地播送了一则视频。视频里,城市边界的黑色高墙被打了一个三米多高的大洞。在洞旁,是一个用红色油漆画成的鸟笼图案。在两列身穿基地盔甲的地球人押解下,几个浑身浴血的人被带到空地前,他们的身上几乎看不见一块完整的皮肤,粉红的嫩肉向外翻着,暗红的血痂布满了他们的脸。
“现在,请所有地球人一起见证吧,违反基地所遭受的天罚!”
然而,在行刑前,一个似乎是领袖的男子开口了。被摁倒在行刑架前的他缓缓抬起头,吃力地露出了一个丑陋的笑容。
他那沙哑的,刺耳的声音撞击着人类的耳膜:
“什么天罚……就凭你们,也敢自称天……?等着看吧,你们……还有那些给地球丢脸的家伙……鸟笼计划,已经开始了!”
他们的死,像是打开了反击的开关。虽然没有确实的资料,在各个城市的边界,都出现了或大或小的打击。同时,无一例外的,现场都留下了鸟笼的图案。基地不得不动用了两倍于之前的军力,然而,“狡诈”的地球人总能潜伏于阴影中采取攻击。战争一度陷入了僵局。甚至有传言,基地将对失控城市采取“天谴”。
就在这时,一位物理学家师出现了。他根据人类与基地人肉体声波频率的不同,成功研制了一种声波墙。通过特殊处理的小球碰撞,声波墙可以产生一种对基地人没影响,但会使地球人大脑发生剧烈震荡的声波。他首先将声波频率调低,用在了某城动物园的鸟馆中。果然,人类可以方便地进出,而鸟类则不敢再靠近边界。
基地很快将这种装置推广于城市边界,阻挡“鸟笼”的动作。果然,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边界再没有被破坏过。那位物理学家也被基地邀请进入黑塔,成为了人们羡慕的对象。
“那后来……后来怎么样了……”
讲到这里,莉莉沉默了很久。终于,我忍不住问道。她说的一切都太玄幻,太不真实了,可是,我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她说的,都是真的。
“后来……”莉莉终于开口了,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着我,莫名的悲哀从我心底升起。
“后来,‘鸟笼’又开始行动了。不过这一次,他们是以死亡作为对基地的反抗。”
“什……什么!”我颤抖着,脑袋隐隐作痛,仿佛有什么要呼之欲出。
“新边界以声波检测人体发出的波长,只要有人靠近边界,它的波长便立刻会触发感应系统,高频声波将持续响彻整座城市,直到属于人类的波长离开边界或消失为止。然而,‘鸟笼’的人却以一种自杀式的形态无视高频声波,基地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何在……”
“凤尾绿咬娟。”我仿佛听到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过了很久,才发现那是我自己在说话。
脑袋越来越疼,一些破碎的画面从尘封的记忆中苏醒过来。边界……声波……谁在拉着我的手……又是谁,在呼喊我的名字……
小实……小实……
“实!”
“啊!”
从记忆的漩涡中被唤醒,我猛然惊醒,莉莉放大的脸映入我眼帘,她眼里的关心一闪而逝,转瞬恢复了淡漠。
“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对劲。”她退开几步,重新与我保持距离。
“我……我想起来了!我去过边界,声波……我,我听到过声波!”
天早已完全黑下来了。所幸今夜月色皎洁,我们又离天空近,才不至于陷入完全的黑暗中。但莉莉恰好在一片阴影中,我没能看清她的表情。
“莉莉……我,可能是‘鸟笼'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我……其实我失忆了。我失去了五年的记忆。但是刚刚听你讲‘鸟笼'的事时,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些事。边界,音波,还有一个人……总之,我应该参加过鸟笼计划。而且我怀疑,我的失忆,和它有很大关系。”
“看来……果然是了。”沉默许久,莉莉才开口“还记得我和你讲的那位在第一次鸟笼计划中死去的领袖吗?”
“嗯,记得。”我点点头,仿佛有预感般崩紧了身子。
“因为是他组织策划了第一场鸟笼计划。他死了后,‘鸟笼'的人将他尊为总领袖,继承着他的意志继续活动。而这个人,有一个女儿。”
“……”
莉莉停了停,看了一眼沉默的我,继续道:“那个女孩,在3年前的一次鸟笼计划中,失踪了。”
强烈的震撼让我几乎无法呼吸。隐约的,我听到有个人在我说话。
小实……一定要……凤尾……
过了许久,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所以,我就是那个女孩……是吗?”
“我只是猜测。”莉莉摇摇头,“你失去了这五年的记忆,但是有曾参加过鸟笼计划的记忆片段。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比常人对边界发出的声波更加敏感?”
我木然地摇头。
“因为在你参加的那场鸟笼计划中,声波已经对你的大脑造成了伤害,它不仅让你失去了记忆,也给你留下了后遗症。”
“可是……为什么妈妈和应诗都瞒着我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或许是她们不想让你重蹈你父亲的覆辙了吧。”莉莉低低地说“那么,知道了一切的你,还愿意继续这个计划吗?”
“我不知道……一切都太突然了。我记忆中的爸爸,是个温柔随和的人,是最爱我和妈妈的人。他居然会抛弃我们……我,我不相信……”
突然,莉莉走过来抱住了我,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她用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在我耳边低低地唱起了一支歌。那歌声悠扬婉转,曲折动人。我感受到悲伤与眼泪一同离开我的眼睛。我慢慢闭上眼,最后一幕是触手可及的星空。
“摘星树。”在失去意识前我想道,“莉莉的爸爸一定很爱她。”
(五)
【我终于离开了声波的囚笼,获得了永远的宁静。】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在云间穿梭,无数的鸟儿环绕着我飞翔,它们翅膀扇起的风浪让我找不着方向。但是,我依然努力地飞着,我在找一只鸟。
虽然不知道要找什么,但是我知道,只要看见它,我就能认出它。
然而,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再也没有力气飞行了。缓缓倒下,我的眼睛却始终不肯闭上。突然,所有的鸟都停止了飞行,它们站在云间。我吃力地抬起头,看到巨大的绿色阴影朝我飞来。
“找到了……”我喃喃地说,落下泪来。
……
不知过了多久,我朦胧地睁开眼,眼前是莉莉恬静的睡容。
原来,我们俩竟一起靠着树睡着了。
如果昨天有人告诉我我会毫无防备的和这个冷酷无情的黑影一起睡觉,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然而,莉莉,却确确实实的与我靠在一起。睡着的时候,她就像一个普通女孩子。我说她和我差不大,或许也只是她给我的错觉。看她那尚显稚嫩的脸庞,明明只有14、5岁的样子。
当我呆呆注视着她时,突然,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以为她将醒,我心虚的闭上眼睛,却只听到一声低低的啜泣。
“父亲……”
我惊讶的睁开眼,只看到一颗泪珠从她腮边滑落。
等她再次睁眼后。那个流泪的她消失了,仿佛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
“你有没有发现,除了鸟馆,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看到鸟。”
“嗯。导游说,是因为我们现在的环境不适合鸟类生存,所以基地才将鸟儿统一饲养。”
“呵,那不过是基地的说辞罢了。我问你,边界的声波是如何阻挡我们的?”
“你说过边界会发出与人类频率相同的声波,应该是类似共振的原理吧。”
“对。那我再问你,为什么基地人不会受到影响?”
“因为他们的波长与我们不同吧……”
“那,鸟呢?”
我愣住了,一个念头在我心中转瞬即逝,但我没来得及抓住它。
看着我的样子,莉莉笑了。“你知道基地是怎么控制人类的吗?基地认为如果让地球人自然发展下去,百年内地球就会达到基地的科技水平。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它们将人类分成233个城市,完全阻断各城市间来往。这样直接导致……”
“闭关锁国……”我喃喃道。
“对。”莉莉说,“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恢复城市交流。打破鸟笼,这就是鸟笼计划。”
“那么……我们要做什么?”
“天快亮了。今天早上六点,鸟笼的人将去边界,到时侯声波会传遍整个城市。鸟馆离边界近,基地一定会派人去查看。鸟馆的机器人已经被我破坏的差不多了。我们应该会有10分钟左右的时间自由行动。在这十分钟里,我们必须爬上摘星树顶,关闭鸟馆系统,鸟儿们就可以飞出去了,我们的人会在外面接应的。”
“那那些去边界的人怎么办呢?”
“……牺牲。”
“……”
“准备一下,天快亮了,我们走吧。”
摘星树的电梯只能到达这一层。因此,我们只有徒手爬上去。为了方便攀登,莉莉丢掉了她的头盔,只用她那把黑色的刀在树皮上挖出供我们踩脚的缺口。我跟在她后面,看见她的身影笼罩在东方的一片金光中。
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小实!”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个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声音。是应诗!
一架小型飞行器的门缓缓开启,应诗从门口探出身子来。她焦急地看着我,朝我伸出手,
“小实!快过来!那个人在骗你!”
然而我看见,在她身后,整齐地站着两列基地人。他们黑色的盔甲在阴影中闪着幽暗的光。
“应诗,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她的表情僵硬了。应诗难以置信地看着莉莉,挪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那个声音响起了。
“啊!”我尖叫一声,双手下意识地捂住头,却忘了我正在爬树。
“小实!”我听到应诗一声尖叫。
莉莉一把抓住了疼痛难忍的我,大喊道:
“计划开始了!你快去上面!我拖住他们!”她把我拎到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转身拔出了插在树上的黑色利刃。她纵身向飞行器跳去。
我看到应诗跳出了飞行器,摔落在平台上。基地人举起一种奇怪的枪型武器对准了她和莉莉,枪弹的轰鸣声盖住了刺耳的声波。
“快跑啊!”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大喊。
一咬牙,我转身向上爬去。
我已经爬的很高了,高的甚至能看见边界。在那里,几艘基地飞船缓缓漂浮着,我仿佛看到了在地上蜷缩着的‘鸟笼'们。
这是一场时间的战斗,是一场以生命换时间的战斗。
忽视仿佛炸裂般疼痛的脑袋,我始终没停下前进脚步。终于,我来到了最顶点,看到了那个置于树顶的巨大铁盒。
“这个铁盒就是鸟馆的终端装置。它的外壳采用的是基地带来的新型金属,可以承受一颗普通炸弹的爆炸。不过,在研制它的时候,制作者就料到了某天可能需要毁坏它,所以他留下了这个。”
回想着莉莉的话,我掏出了口袋中的u盘。在铁盒侧面仔细摸索了一阵,果然发现一条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裂缝。轻轻一推,盖子开了,里面的接触口露了出来。
“莉莉,你到底是谁?”这样想着,我将U盘插进了接触口。
然而我没有,一个声音再次打断了我。
“小实……住手吧!”
回过头,我看到了应诗。她看起来狼狈极了,只用一条腿支撑着,另一条腿似乎在刚才的落地中摔断了。
“小实……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们还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不要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以前的生活'指的是什么?难道是继续回到鸟笼,回到被圈养的日子吗?!”我悲哀的看着她,看着她身后远方的边界。那声音终于还是停止了。边界重归平静,只留下了一地残骸。基地的飞船朝鸟馆的方向飞来。我们的动作终于被注意到了。
“应诗,甘心留于囚笼的鸟儿,是永远也不会明白广阔天空的自由的。”
“声波系统正在关闭,警告,声波系统正在关闭……”
成群的鸟儿从林间起飞,它们重展着自由的羽翼从我们身边飞过,飞向了浩渺广阔的天空。
“成……成功了!”
“实!!!”
是莉莉的声音!我狂喜地回头,却看到了她震惊的脸。在她旁边,一个基地人举着那把奇怪的武器对着我,淡淡的硝烟从枪口冒出,像是云一样。
“咦?”
身体突然脱力,我仰面摔倒在地上。四周的一切声音全都逐渐淡去,一直困扰我的噩梦终于消失了。我离开了声波的囚笼,获得了永远的宁静。
空中飞过一只通体碧绿的鸟,初升的朝阳为它勾勒出了美丽的金边。它同其他鸟一起,从无形的囚笼飞往了自由的广阔天空。
“找到你了……”
我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六)
【那么,现在,你自由了。】
我按下了电梯开关。
门开了,一列基地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看见了我,他们整齐地站在了电梯旁,朝我鞠了一个标准的躬。我看也没看他们,径直朝电梯走去。他们也不恼,一直保持着鞠躬的姿势,直到电梯门关闭。
地球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挤破脑袋进了黑塔,接受了一群人的膜拜的同时时,也不得不对更多人顶礼膜拜。
“叮——”电梯门开,我快步走了出去。因为失血而过分苍白的手隐隐发麻。血渍早已浸透了绷带,鲜红的滴落在地板上,像是在那片漆黑上绽开了一朵朵鲜花,看起来危险而美丽。
我又想起了那个将刀刺入我身体的少女。“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她哀鸣般尖叫着,“我明明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是想和她一起平静的生活!为什么你们连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要剥夺!”
“那是父亲死后我第一次参加鸟笼计划。我真的很害怕,所以小实陪我去了……没想到,她把我丢在了动物园,自己和大家去了边界。等我赶到时,她已经失去意识了……最后,只有我们俩活着回来,她也失去了这五年的记忆……从那时起我就决定,要和她母亲一起瞒她一辈子。我们本来很好的……是你,都是你!”
“小实那么相信你,你却骗了她!莉莉,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
“唔。”一阵苦涩涌上心头,我咬紧嘴唇,忍住了冲到嘴边的呻吟。
“对不起,您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您确定要见大人吗?”机器人眼里闪动着编好的程序,担心的神情从它那双美丽的眼睛中流露出来。
“滚开。”我说。
它鞠了一躬。
厚重的大门被打开。我微眯起眼睛,缓缓走了进去。
大门在我身后关闭了。
一阵掌声突然响起。
“莉莉,你这次做的很好,我得到了不错的数据。”那个曾经出现在对讲机里的声音从大厅的四面八方响起,编成一张无形的网。“我们这次也是配合的天意无缝啊,实验品到最后都没有怀疑你吧。”
“没有。”我说。
“哈哈哈,”那个声音发出一阵刺耳的尖笑“越是研究地球人,就越能发现你们的神奇。居然会有物种为了自由放弃生命?人类真是太有趣了!”
“或许是因为我们有心吧。”
“心?你是在说心脏?小姑娘,这正是人类最大的弱点。看我们就知道,没有任何一种高智慧生物会在自己的身体上做出那么大一个破绽的。在宇宙,人类还只是个‘软虫'而已啊!”
“……这正是人类最强的力量。”
“哈哈,我不和你争,这不过是‘软虫'的想法罢了。你今天找我,可还有其他事?”
“有。你违反了与我的约定。”
“哦?我什么时候违反约定了。”
“绝不伤害实验品。”我尽力控制住牙齿的颤抖,“我帮你在人类中挑选实验品,测试他们在各种情况下的数值。但是基地不能伤害他们。”
“你们杀了她!在我面前!”
大厅陷入片刻的沉寂。
“谈到这个,我倒想起一件事。”片刻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有人报告,‘鸟笼'的活动又频繁起来了。听说,他们所谓的那个‘领袖'的女儿回来了。”
“……”
“还有,昨天,鸟馆的音波系统被关闭了。虽然几分钟后基地就夺回了控制权,并在城内展开了大范围捕杀,但是根据数据显示,还是有一只鸟逃脱了。”
“音波系统可不是那么好入侵的。莉莉,你说,那个女孩到底是怎么破解你父亲的系统的呢?”
瞳孔突然放大,我感到那声音以一种奇特的音波盘旋在我耳边。我的头剧烈的疼起来,仿佛正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揉捏着。我咬住手臂,不让自己喊出声来,一股甜甜的血腥味从我舌间弥漫开来。
“莉莉,要知道,因为你的父亲作为一名杰出的物理学家为基地做了很大贡献,我们才破例让他的遗孤留在了黑塔工作。如果你让你父亲的名誉蒙羞,我想基地有这个义务,为你的父亲清理门户。你觉得呢?”
声波停止了。我趴在地上大口喘气。被汗湿透了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实,这就是你曾承受的痛苦吗?
我艰难的爬起来,推开了紧闭的大门。
……
很少有人知道,黑塔的最顶端,其实不是黑色的。
我来到这片洁白的天台。此时正是夕阳西下,余晖像涂抹云彩一般将霞光散向这宁静的小天地。我站在天台上,就好似沐浴在火中一般。这火烧尽了一切束缚的锁链,我感到自己仿佛得到了久违的自由。
“啾啾。”
一声清脆的鸟鸣唤醒了我。回过神来,锁链仍然还在。在实眼里所向披靡的黑影,不过是一个囚徒为了掩饰自己披上的外衣罢了。
我转到门后,取出了那个鸟笼。
“啾啾。”
一只通体翠绿的小鸟在笼中轻快地跳跃着,它用它那嫩黄的嘴角亲昵地琢着我的手指,似乎在催我快点把它放出去。
凤尾绿咬娟。这便是三年前失败作战的任务目标,也是我这一次破坏鸟馆的目地。
在基地尚未完全控制地球之前,父亲就已意识到了今后可能的危机。当时,他的声波装置在鸟馆取得了很好的应用效果。黑塔“请”他去为基地工作。那天晚上,他把我叫到房中,给了我那个u盘和鸟馆的详细地图。他还告诉我,基地一定会先控制地球的基础知识。没有了基础知识,人类科技将永远处于基地支配下。因此,人类将各城市能统计到的所有基础知识以芯片的形式记录了下来,并将芯片存储在了各类生物体内。通过各城市芯片的交换,城市间建立起了一条不为基地所控制的连接。而我们城市的芯片体,就是凤尾绿咬鹃。
“莉莉,我的声波装置虽然让人们越过边界成为了不可能,却带来了更多方面的可能性。基地人太依赖科技了,它们还不明白,在这颗星球上,科技远远不是最重要的。我们有着强于它们的力量,这点一定要牢记……”
“小东西,将我们城市的知识带出去吧。打破这个鸟笼,你能做到吗?”
凤尾绿咬娟点点头,又琢了琢我的手。
“那么,现在,你自由了。”
打开鸟笼的门,凤尾绿咬娟轻快地从里面蹦了出来。它展开那双翠绿的翅膀,在我头顶盘旋了几圈,随即飞向了远方。一声声鸟鸣从那片湛蓝的天空悠悠传来。
它在高唱自由的赞歌。
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