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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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看着镜子中穿驼色毛衣，瓦蓝色牛仔裤，英俊俊朗的青年，黄磊得意地给自己打了一个响指。

那天米粒一脸嫌弃地说，你就知道啃你的图纸，连形象都不顾了。黄磊低头瞅瞅身上，来时慌里慌张扯了一件夹克，裤角上在办公室不小心溅上的墨迹， 处处都显露着他的不修边幅。黄磊有些不好意思，忙打着哈哈说，女皇陛下开恩，微臣下次不敢了。米粒也知道黄磊时间紧凑，对他的装束也没有太在意。看黄磊在她面前耍贫，抬手就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笑着说，鬼样儿！

黄磊是他们厂子里的技术骨干，这段时间忙着赶制一份计划书，图纸设计部分要求不光有实用价值，而且还要新颖别致，这就有了一定的难度。不过黄磊不怕，他大学专业学的就是这个，用心应对一点也不难。如果这份计划书能被选用，他就有可能晋升为主任。但和他竞争的对手中，最让黄磊不放心的是刘硕。刘硕的业务能力超强，可以说两个人不相上下，这次的竞争黄磊很用心，深怕一不下心会败给刘硕。这两个月他把时间全部用在了计划书上，脸都熬黄了，终于顺利完成提交了上去。

这一下终于有时间放松了，米粒也替他高兴，就约定一起去看紫荆花。紫荆花正是盛开的季节，听人说城北的公园里全是紫荆花树，花开的时候就是一片紫的海洋。黄磊特意收拾了一番，他要好好陪着米粒去逛一逛。

手机铃响，是米粒的。黄磊忙摁下接听键：

“你说什么，你的学生杨冰出车祸了？”黄磊的心陡地一沉。米粒是个小学四年级的老师，特别喜欢孩子那种。黄磊和她在一起时，米粒总是爱念叨她们班上的学生，哪个女生乖巧，哪个男孩调皮捣蛋，她像如数家珍似的说出来一大串。黄磊很多次酸溜溜地说，米粒，我去当你的学生吧，当你的学生可真幸福，能被你天天关注着。米粒就笑，说，好啊！让我也感受一下，教你这个高材生是什么滋味。

杨冰是米粒班上的小男生，黄磊听米粒说过。杨冰的父母离异了，杨冰跟着妈妈。米粒说，现在的单亲的孩子特别多，孩子们都很敏感，对父母之间的关系一般三缄其口，不愿意提起。米粒就让孩子们写日记，一来可以锻炼写作能力，二来也让他们有了倾诉的地方，她也能熟知孩子们的思想活动，对那些心理忧郁的孩子及时加以疏导。米粒对他说，杨冰日记里的一段话她记忆特别深：“爸爸和妈妈离婚，和一个阿姨走了。很多次我都发现妈妈的眼圈红红的，她一定是哭过了。我不恨爸爸，但我要好好学习，长大了让妈妈的生活上多些开心。”

米粒说，瞧瞧，多好的一个孩子，学习好，还懂事，只是性格有些内向，这可能还是受了家庭的影响吧！这样的孩子让人疼惜，可惜当老师的能力有限，帮助不了太多。黄磊笑说，现在社会普遍现象，离婚的多了去了，你一个小米粒能改变的了吗？米粒就和他急，你是没有和这些孩子接触，孩子的内心其实是一面镜子，能反射出大人的很多问题，父母也往往不会想到离异会对孩子造成多大的伤害。黄磊说，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是个最最优秀的老师。米粒说，黄磊，你就会拿这话敷衍我。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黄磊想着米粒不知要难过成什么样子呢！唉，期盼了几天的紫荆花行，看来是泡汤了，黄磊满腔热情瞬间冷了下来。想着米粒现在肯定是一副凄凄艾艾的样子，黄磊有些心疼，决定还是要亲自去一趟，就连忙在电话里问：“在哪个医院？”米粒回复后，黄磊立即驱车赶了过去。

医院这个决定人生死的地方，一直让黄磊有所敬畏，他不愿意面对伤痛，不愿意面对人世间的悲苦离别。虽然医院里也是新生命降临的地方，但他对那些襁褓中的婴儿还没有多大感觉。不是有迫不得已的事情，他很少涉足这个地方。

按照米粒说的，他七拐八拐来到三楼，刚转过楼梯口就听见一个女人凄厉地哭喊：“儿子，都怪我，我不该让你来城里上学的，都是妈妈害了你呀！”

黄磊紧走几步，迎面就看见病房里推出的担架上蒙着白布单。黄磊身子连忙往旁边躲闪，眼睛却忍不住看过去。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哭天抢地抓着担架不放手。几个人正在试图拉开她。病房门口全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有护士正在疏散。黄磊巡视了一圈儿，才发现米粒蜷着身子蹲在一个墙角，脸上表情甚是怆然。

黄磊立即明白担架上躺的人是谁了。他疾步走到米粒身边。米粒也看见了他，站起身子就扑到了黄磊的怀里，“黄磊，杨冰他……”米粒的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黄磊用手轻轻拍她的背，轻声安慰她：“好了，米粒，你别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让黄磊没想到的是，几天后米粒约他出来，郑重其事地对他宣布，她要替杨冰寻找撞他的肇事者。

2

“米粒，你不是发烧说胡话了吧？”黄磊说着，抬手就去摸米粒的额头。

米粒把他的手扒拉到一边，说：“黄磊，不要闹，我跟你说的是真的，你先跟我到个地方看看就知道了。”黄磊看米粒不像是在说笑，就只好跟着她去了。

那是一个比较偏僻的街道，碎石板凹凸不平，上面湿乎乎的，脚步的抬与落都感觉有一种粘腻感，大片大片的青苔分布在石板之间。路的两边蜿蜒流淌着污水，不知是从哪里排出来的，满条街都弥漫着一股臭气。

黄磊说，没想到咱们城市还有这么破落的地方。米粒说，我以前也不知道。黄磊边走边警惕地往两边看，深怕从哪里门口窜出条恶狗让米粒受到惊吓。走过七八个门楼，米粒终于在一个破旧的铁门前站住。黄磊疑惑地问：“这是谁的家？”

米粒没说话，却上前吱吱呀呀地推开了铁门。黄磊知道，米粒肯定是早就来过了，要不怎会这么熟悉。院子不大，一眼就能看过来。院子的一侧种了一棵小桃树，花已经有些衰败 ，地上落了一层的残红。

对着门口的凳子上，坐着一个眼神呆滞的女人，看到他们站起身就扑了过来，黄磊一把把米粒拉到身后，大声呵斥道：“你要干什么？”那女人没有退缩，而是瞬疾抓住了黄磊的手，急切地问：“找到冰冰没有？”

米粒上前拉过女人的手，用一种极其柔和的语气对女人说：“大姐，你别急，一定能够找到的！”说着把女人扶到凳子上坐下。

听了两个人的对话，黄磊又仔细辨认了一下，终于认出这个女人他在医院里见过的，就是那个拽着担架不让推走的女人———杨冰的妈妈。

女人坐定后，嘴里还念叨着：“冰冰，你到哪里去了，妈妈怎么找不到你，找不到你……”

从杨冰家里出来，米粒告诉黄磊，杨冰的爸爸婚内出轨，嫌弃杨冰的妈妈太土，后来他们就离婚了。杨冰的妈妈为了不让杨冰步她的后尘，执意从农村迁来到城里，她自己打工，供杨冰接受城里学校的教育。可是杨冰却出了车祸，撞他的肇事车也逃逸了，杨冰妈妈的唯一精神支柱就是杨冰，出了这样的大事情，她的精神就承受不住出问题了。

“米粒，你听我说。你只是孩子的老师，这些并不是你该负责的事啊！”虽然黄磊见了杨冰妈妈的悲苦之态，心里也却怜悯，可他还是一点也不迷糊，“你可不能太感情用事了，我们谁也不愿意出事，可事情已经出了，我们也只能接受。有派出所，有警察，那些问题他们一定会解决的。再说还有杨冰的爸爸呢！”黄磊一点点地给米粒讲解着自己的看法。米粒娇俏的小脸上现出的凝重，让他知道必须要慎重地对待这件事情了。

“黄磊，你那天没注意到吗？那个穿条绒西服的就是杨冰的爸爸，他身边那个穿白毛衣的就是他的新妻子。他只在医院的时候出现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们的踪影了，连杨冰的后事也不管，太混蛋了。”提起杨冰的爸爸，米粒好像窝了一肚子的火要爆发。

那天慌乱中，黄磊根本不记得当时都是些什么人。他觉得米粒太幼稚了，那孩子毕竟只是她的学生，人家孩子的爸爸都不管，你一个老师有必要全力把自己往前沿上送吗？

坐到车上，看米粒还在愤愤不平，黄磊又劝慰道：“米粒，我明白你的心情，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你很伤痛，我也是和你一样的心情。可是你毕竟只是个教师啊，你的任务是教书育人，把人家孩子的学习管好了，你就尽了责，没有人会说你的不是。可是，这样的大事，并不是我们的能力所企及的啊！”

“不，黄磊，我知道你在怪我多管闲事，是在逞能。可你知道杨冰为什么出的车祸吗？”米粒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米粒的反应让黄磊感到诧异，追问道：“为什么？”他不明白，米粒的情绪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激动。“因为槐花。那天我们学校里出去春游，孩子们看见了路边满树的槐花，他们问我，老师，那是什么花。我告诉他们，那是槐花。我还告诉他们，小时候我住在姥姥家，姥姥会弄回来好多槐花，她给我蒸的槐花很香很香，我会吃很多。最后我还不无遗憾地告诉他们呢，自从姥姥去世以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吃到槐花了，那种味道只有在记忆里出现了。”

“可是黄磊，在杨冰出车祸那天，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槐花。用塑料袋子装着，一瓣一瓣的洁白，甚至我还闻见了槐花特有的清香。杨冰的妈妈说，那是她特意从乡下带回来的，也不知道杨冰那么晚了装槐花要干什么。”米粒忽然把眼睛转向黄磊，声音哽咽起来，她哭着说：“其实，我一看到槐花就知道了，他是拿来送给我的。”

黄磊替米粒擦掉脸上的泪水，急着说：“米粒，你不要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拉，或许杨冰是有别的想法。”

“黄磊，你不知道，杨冰知道我家的地址，他出事的那条路也正是通往我家的路。他听我说了喜欢吃槐花，就……”

……

“这些天我一静下来，杨冰就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忘不了他。我去问了，派出所虽然立案了，如果一直找不到肇事者的线索，这件案子基本上要被搁置了。我一定要帮帮杨冰，不能让他这样悲哀的走了。”米粒说着，泪又滚落了下来。

（3）

黄磊没办法，只好答应和米粒一起调查，但是他们的工作开始的并不顺利。

他们先去了派出所。派出所的民警老商和黄磊的爸爸以前是老熟识，黄磊小时候没少见过他，只不过黄磊的爸爸早年生病走了，和老商的联系自然也就断了。果然，老商一眼就认出了黄磊，拍着他的肩说，长大了壮实了，差点没认出来。黄磊也笑了，说：“商叔，你可是一点没变啊！”老商看了一眼黄磊身边的米粒说：“老了老了，你小子都要娶媳妇了。”米粒这个时候虽然没心思听他们说这些，可还是被老商的话闹了个大红脸，她羞涩地对着老商点点头。

寒暄过后，黄磊就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老商说，这件案子他知道，的确是有些麻烦。第一，那个路段的监控已经坏了很久，一直没有整修。二来，那天下着小雨，傍晚时分街上行人稀少，目击证人不好找。

“那也不能放那不管吧！”米粒插了一句。黄磊的手暗中扯了一下她的衣袖。老商把黄磊的小动作全看在了眼里，他哈哈一笑说：“小姑娘可不能这样说，我们也正在查这件事，只是你们看，我们就这几个人，有一大堆的案子都需要处理，哪件案子不需要的时间啊。”

出了派出所，米粒气鼓鼓地说：“我看他们就是在故意扯皮，根本就没有想要尽心竭力地查。”

黄磊苦笑说：“米粒，你这直筒子脾气要改一改了。你知道人家没有尽心尽力吗？做什么事不需要个过程。”

米粒听此话有些愠怒：“黄磊，我知道你怪我说话直露，可我说的也是实情啊！杨冰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半个月了，到现在还没有一点眉目，他们派出所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吗？如果你不愿意插手的话，我自己去查。”

“唉，你还真把自己当侦探了。”黄磊苦笑一下，对于米粒的理论他没有理由反驳，也不愿意因为一句话就与米粒产生分歧，既然米粒坚持，他也就只有义不容辞地紧随身后，谁让他喜欢米粒呢！于是他就说：“既然我们女皇都不怕，那我也就舍命陪君子了。”黄磊暗想，如果杨冰真的是给米粒送槐花出的车祸，不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连他的心里也不得安宁。

黄磊和米粒下了班就到杨冰出事的周围进行暗访，但是几乎把方圆几里的住家户都问遍了，仍旧没有一点头绪。他们不是说没看到，就是说天下着雨根本就看不清楚。

杨磊和米粒也去看过杨冰的妈妈，她的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不是到派出所闹腾，就是到杨冰的出事地点闹着找杨冰。到派出所里闹腾，虽然不起太大作用，但总算是时刻督促那里的办案人员，不能把她家的案子忽视了。

到杨冰出事地点哭闹可是影响很大。听说就是这个女人的儿子在这里出的车祸，杨冰的妈妈只要一到出事地点，很快就会围一圈的人，对她指指点点。特别有些老太太，怜悯心特别旺盛，杨冰的妈妈哭，她们就站在边上陪着她她掉眼泪，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在举行什么特别活动呢。

当然更有许多善良的民众为她捏着一把汗，怕她不论时候往路上跑，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哪！于是就有几个好心人联合起来，时刻关注着，只要她一到，他们就强行把她送回家。

她在家的时候也很愁人，就是整天呆坐在那儿，一个劲地地呼唤杨冰，连一日三餐都不知道做着吃，时常都是邻里在帮助她。对于这些，米粒也无能为力，只是尽自己能力多帮助她一些，剩下就全是唏嘘。她对黄磊说，也不知道派出所到底有没有人关注这件事，怎么连一点动静也没有。黄磊说，派出所查访也是暗中进行，难道还会来告知我们。米粒说，无论如何以后我们要更认真些，不能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其实，这段时间黄磊心情也特别烦躁。他的计划书提交了很多天了，却迟迟不见动静。他听说，刘硕的计划书也早就提交上去了，至于谁能一举夺魁，要看几个领导的共同意见。不过有小道消息说，什么共同意见，主要话语权还在部门经理老姚手里，只要他定夺就万事大吉了。

老姚这个人黄磊知道，是有名的笑面虎，在厂子里从来不摆官架子，不过谁在他面前都是毕恭毕敬。黄磊和他打过几次交道，感觉这个领导的城府很深，即使脸上说笑，你也摸不清他心里想什么，只有陪着万般小心说话。同事们暗地里有人说他玩深沉，有人说他老奸巨猾，但不管怎样，人家是领导，让你往西你不能往东，领导的脉搏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摸得！

黄磊当然无从探老姚的口风，只能私下里焦躁不安。

有人又说，看见刘硕买了礼物私自去了老姚的家，出来时春风满面的。黄磊一听更加着急上火了，说什么也不能让刘硕先得逞，于是他也偷偷买了两条大中华，夜里扣响了老姚家的门。老姚笑着迎接了他，知道了黄磊的来意，老姚依旧笑着说：“小黄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信任咱厂领导们的公平公正吗？” 老姚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像把个炸药包丢给了黄磊，把他尴尬的，恨不得当时就抽自己两个耳瓜子。

烟没送出去，黄磊的心里更觉七上八下，他摸不清老姚的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可他又想不出别的办法解决，也只有抱着听天由命的思想了。这些事黄磊没有对米粒说过，一个人愁和两个人愁一个样儿，反而让米粒心里也有压力。再来是米粒除了上班，心思全在杨冰的案子上。二来，米粒耿直，要是听说他黄磊送礼碰了一鼻子灰，那米粒不知道会怎样菲薄他。还是他自己慢慢消化吧！

查杨冰的案子，整天东奔西跑，把休闲的时间全部挤兑完了，黄磊就有些厌倦了。最让他厌烦的是，那些被他们寻访的人还会追根刨底，问他们俩是被撞男孩的什么人。米粒直接说是他老师，那些人仍旧是半信半疑，好像不说是杨冰的亲戚就是撒谎了似的。这让黄磊心里像戳了一根刺，反正不得劲，米粒倒是满不在乎。

终于有一个老汉告诉他们，那天他从家里出来，好像看到一辆白色的桑塔纳从那边飞驶过去，速度之快，简直像火箭，还差点和迎头的车撞上。老汉说的时间段和派出所民警给出的时间段相吻合，让米粒有了点希望。“那您看见车牌号了吗？”米粒追着问老汉。“姑娘，那天下着雨，雾蒙蒙的，再说那车嗖得就飞过去了，我哪里看得清啊！

（4）

即使这样，米粒已经高兴极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点收获了。

黄磊和她又一起去了派出所，把得到的信息反馈给老商他们。老商他们粗略统计一下，全城的桑塔纳轿车就有一千多辆，白色的也有三百多辆。在这三百多辆中排查也有一定的难度，更别说如果是外来车辆进来，那样难度就可想而知。

老商还是握着黄磊的手说：“你们的心真细，我们也在查，还没有找到突破口，你们也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谢谢啊！”黄磊和米粒相视一笑，这段时间在他们心头的氤氲总算是消散了不少。

这一次从派出所出来，米粒的心境已经比上次好了很多。杨冰案件带来的悲愤已经消淡了许多，加现在也有了小小的突破，她心里敞亮不少。走到德克士店的时候，米粒拉着黄磊说：“我们去里面坐一会儿吧！”

米粒的情绪带动了黄磊，两个人相伴着走进了德克士。一个人一杯奶茶，二人相继落座，忽然心里都有些感慨。

黄磊说：“米粒，自从杨冰出事，你的心思每天都在他的事情上挂着，我们好长时间都没有来过这地方了。”

米粒说：“是啊，黄磊，你不要我知道有了线索，有多高兴。”

黄磊说：“我看得出来，但愿很快就能把这个肇事者给揪出来。”

米粒说：“我也希望这样。”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向黄磊问道：“你的计划书怎么样了？”

他们很长时间没有提起这个问题了。当初黄磊对米粒说：“你就等着瞧吧，看看你男朋友是怎么过五关，斩六将的。”可是现在，黄磊不敢这样断言了。他犹豫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对米粒说起，最后说：“应该快有结果了吧！”

看黄磊的表情，米粒觉出了这段时间她忙得脚不沾地，把黄磊的事情忽视了。她有点不好意思，索性直话直说：“黄磊，对不起，这段时间都在跑杨冰的事，把你忽略了，你不会怪我吧！”米粒这样一说，黄磊心里那点小委屈就烟消云散了，他笑着对米粒说：“怎么会呢！”米粒端起奶茶杯对黄磊举了举，笑着说：“那咱们就不说那么多了了，祝你早日如愿。”

黄磊也笑着举起杯子说：“祝我们都能早日如愿。”

真正去调查，才知道那点线索多么微不足道，后面的工作又是难度又是多么的大。比如查个人车辆问题，黄磊和米粒好不容易抽出闲暇时间去了，车管所对于他们要调查每辆车的个人信息极不配合。他们说，这些都有明文规定，这些信息不能私自泄露，出了事情是要负法律责任的。米粒和他们软磨硬泡也不行，最后只得再找老商。

老商不在，一个年轻的民警接待了他们。民警说，既然已经有了线索，车辆的调查上你们就不要插手了，这些交给我们警察就行了。

米粒就生气了，当场和他争辩起来：“交给你们，这都多久了，你们查出肇事者了吗？你们知道遇难死者的亲属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民警也动了气，说：“你这同志，派出所这么多案子是你办的吗？你这样说不是无理取闹吗？你说那个女人谁不知道，她来派出所瞎闹，那样就能解决问题吗？是不是你们串通好了。”

这句话更刺激了米粒，米粒说：“你什么警察啊，有你这样说话的吗？你知道失去孩子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吗？”

黄磊一个劲地把米粒往后拉，“米粒，他是警察，你至于和他较劲吗？”

民警一听更气了，说：“警察怎么了，我是警察不讲道理了吗？这是派出所，是你们来寻滋闹事，怎么的，我还要听你们的啊！”

黄磊心说，坏了，这又来一个牛脾气，一个比一个拗。

所幸老商回来了，止住了这场风波。老商说，按规定，这些的确不能让你们插手了，毕竟现在有很多盗用别人信息的，有事情了于我们也是麻烦。我也能理解你们心情，那这样好吧，我跟车管所打声招呼，你们有时间了就先统计一下，我们这边也抓紧把这个事情好好抓一抓。

黄磊说，那谢谢老商叔了。米粒临走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年轻民警，对老商道了谢。

事情有些戏剧化，就在黄磊和米粒调查车辆的时间段里，黄磊忽然有了新发现。

（5）

那天中午刚下过雨，黄磊拿着饭盒往餐厅去，刚走到拐弯处，迎面一辆白车嗖地从他身边开过去了，溅了他一身的泥点子。黄磊刚想骂娘，却发现老姚坐在那辆车里面，他就没敢骂。老姚也是奇怪，以前总是他自己开车，听说厂子里给他配司机他都不要，现在却要求司机给他开车了，也许是年龄大了的缘故吧！

这段时间对车辆的一些调查，让黄磊对车格外敏感。他想起来了，厂子里有四部车，其中一个就是这辆白色的桑塔纳轿车，就是姚经理这辆车。

其实这些天他和米粒排查车辆，并没有什么结果。那些车的信息他们虽然知道了，但是车的主人却是遍布城市的每个角落，要一个个查每辆车的出行信息，对他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天跑得筋疲力尽的还不算，很多人对他们的询问根本不屑一顾，要他们亮出工作证，才愿意接受配合。当然，他们哪有什么工作证。亮不出工作证，有些人就对他们冷嘲热讽起来，语言上很不客气，他们非但没有弄出结果，反而闹了满肚子的气。

这样三番五次的，把黄磊和米粒弄得灰头灰脸的。那天黄磊实在忍不住了就迟迟疑疑地对米粒说：“要不咱们就安心等派出所查出结果来？”

米粒说：“黄磊，你不用再说了，不管怎么困难，也动摇不了我的决心，我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的，不能让肇事者就这样逍遥法外。”黄磊无奈，就又说：“那我们就去催促一下派出所，也好给他们重视些。”米粒就又随他一起去见老商。米粒把他们排查出的一些信息反馈给派出所，也说出了这段时间他们的辛苦和不易，希望派出所能够多费些心力查这件事，早日还死者安宁。

老商看了看黄磊，又看了看米粒，笑着说：“现在你们也知道我们工作的不易了吧！放心，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我们一定会彻查到底的。”

从派出所出来，米粒又拉着黄磊去看望杨冰的妈妈。那个女人的状态仍没有太大改变，只是没有以前那样不停哭泣了。听说她乡下的哥哥来接她回娘家，她执意不回，一定要给儿子一个交代。米粒听了，又是两眼泪汪汪的，说她也对不住杨冰。

黄磊想，那么多车都查过了，还没有眉目，也许那辆肇事车车就是从外地来的，茫茫人海，这起车祸也许永远也查不出结果。这话他可没当着米粒的面说，他知道说了米粒肯定给不了他好果子吃。今天看见这辆白车，黄磊心里忽然一动，不会是……这个念头只在心里闪了一下，随即他就暗骂自己，还一直说米粒执拗得不可理喻，现在看来他也得了查案综合证，看见什么都能联想到那件案子上去。这辆车是老姚——姚经理的车，他如果知道自己刚才的心思，他黄磊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事情也就巧了，第二天黄磊往办公室拿一份资料的时候，恰巧看见司机在厂子里冲洗老姚那辆车。黄磊不受控制地就走了过去。司机是新来的，以前还没有照过面，不过黄磊记得，那天就是他开车溅了自己一身泥水。

“洗车呢？”黄磊笑着问。

“啊！”司机正拿着管子冲洗着车尾，看见黄磊，也笑着回复：“是啊，前天下雨，姚经理去了趟乡下，车都成泥车了。”司机说着，把水管换到一个手上，试图给黄磊掏烟。

黄磊已经把他的烟掏出来递了过去，且拿出打火机准备给他点上。司机噙住烟扭过头，配合着黄磊，却不知拿水管的手手猛地一打滑，水却对着地面上猛呲了一下，两个人的身上全溅上了水。两个人同时一惊，接着都笑了起来。黄磊说：“好啊，那天你就溅了我一身水，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今天你又来了。”司机一怔，接着就恍然大悟地说：“哦，那天原来是你呀，姚经理还狠狠批评了我一顿，说以后开车绝对要注意，一不小心闯了祸那可就麻烦了。”

“那是，那是。”黄磊应着，围着车看了看。车是厂子里买的新车，顶多开了两三年时间，洗刷后还和新的似的洁白锃亮。到底是领导啊，坐在这车上的味道一定非常美妙。黄磊围着车这看看，那看看，还忍不住摸了好几把。

说实话，对仕途黄磊早就有了他的想法，他觉得，像他这个的文化水平，业务上，技术上又都拔尖，早晚他是要走上仕途这条路的。这次的计划书，他就费了很大的心思，他想要当这个主任，这也是为以后的仕途铺路，他要把握好一步步往上走。只是看领导的态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宣布结果，等待的日子真是难熬啊！

黄磊最看不惯的是刘硕，这段时间在厂里他一副耻高气扬的样子，好像已经能胜券在握了。黄磊对于自己的计划书还是比较满意的，不知道刘硕哪里来的自信，难道就真的觉得他的水平会在他黄磊之上吗？还是这其中另有隐情？

6

让黄磊没料到的是，那件让他牵肠挂肚的计划书的结果很快有了。就在他在老姚那辆白色桑塔纳轿车跟前晃悠之后，第二天他就被老姚请进了办公室。

老姚还是那副千年不变的笑面孔，看见他进来，一个劲把他往沙发上让：“小黄啊，快过来坐，快过来坐。”让完他，又转身亲自给他倒了茶水。黄磊有些受宠若惊，屁股刚挨着沙发立即又站了起来，手里捧着老姚递过来的茶水，腰不觉弓了几分，说：“姚经理，您找我是有事吗？”

“啊，小黄，你先坐，你先坐。其实啊找你来也没有什么大事情，我…我听说你和女朋友在帮着派出所调查一个案子？”

黄磊还以为老姚叫他来是要告诉他这次计划书的结果，他紧张得额头上冒出一层薄薄的汗，一听老姚迟疑着原来问的是这个，他扯着的心立即松懈了下来。

“姚经理，是这样……”黄磊就把这件事情的缘由讲述了一遍，还说，主要是女朋友太执拗了，非要把这件事追到底。

“那查出什么来了吗？”老姚的神色好像有点紧张。

“哪呀，有目击者说，那天看到一辆白色桑塔纳轿车从现场匆匆离去。对了，就和您那辆轿车一个样。”黄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你怎么那么会说话啊！

老姚看起来并没有在意，黄磊就又说：“您想啊，全城那么多同样的车，到哪里排查去，说不一定还是过路的车呢！再说，派出所根本没那么多警力，不知有多少这样的案子在派出所里压着呢！”

这句话完全是黄磊信口开河，他看到老姚好像对他说的话非常有兴致，就又说：“都是我那女朋友瞎闹，这件案子我看是玄乎。”本来米粒的做法他就持反对意见，可米粒就是一意孤行，他又不舍得和她闹崩，心里的牢骚话不知不觉中也说了出来。

“你女朋友可真是位好老师，如果在过去，她的行为都可以称得上是巾帼英雄了，哈哈！”老姚笑着，黄磊也呵呵呵地跟着笑，他自己都感觉有点傻。老姚话锋一转，又说：“可是，现在的社会到底与过去不同，她还是女孩子，牵扯到这样的事件里总是不太好。万一出点什么问题，你们以后可怎么办？这样的事你还是奉劝她不要掺和的好。”

老姚说得话句句入情入理，他后面的话是黄磊以前没想到的，是啊，如果因为查案子 ，和什么人有了隔阂，对米粒不利怎么办。想到这里，黄磊的后脊梁一阵发凉，多亏了姚经理的提醒，黄磊有些感激地说：“那我回去一定再劝劝她”。

老姚又笑着说：“这一次你的计划书做得非常好，工作上也一直表现的非常优秀。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而是全厂领导对你的评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的科长一职就非你莫属了，年轻人，好好干吧。”说完，老姚用手在黄磊的肩上拍了拍，好像已经把一副担子放到了黄磊的肩上。黄磊的腰板顿时挺直了许多。

走出姚经理办公室的时候，阳光正透过办公室的大楼斜射过来，金光闪闪的。黄磊又抬头看了看天，天上只有少片云彩浮动，他觉得今天的天也特别蓝，蓝得像被清水洗过一样，把心里都映照得亮堂了。老姚的话，已经给他吃了定心丸。不出意外的话，他就能当上主任了。至于意外，这能有什么意外？老姚是谁，如果没有十成把握，他也绝对不会吐出口的。

黄磊想着要给米粒打个电话，向她报这个好消息，压在他心上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能不兴奋吗？

结果刚拿出手机，米粒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黄磊嘿嘿想笑，看来他和米粒就是有人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刚有这个念头 ，那边就已经知道了。

“喂，米粒，啊，你先说，你先说！”米粒那边竟然说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他。

“你说什么？那好，我一会儿就过去。” 米粒竟然说那件案子已经有了新突破，本来已经决定劝米粒放弃这件事了，现在竟然又有了新突破，那动摇米粒的想法那就更难了。黄磊想象着米粒此时激动的样子，算了，由她去吧，自己尽量陪着她，加点小心也就是了。虽然他是被米粒裹挟着掺和到案子里，也还是希望早一天把案子结了。那样他和米粒的生活就能够恢复到从前那种欢快的节奏里，要不拖太久了，黄磊真怕米粒会魔怔了。

下班黄磊驱车往米粒那边赶，一路上黄磊分析，米粒说的新突破，难道是终于找到了肇事车辆，那就太好了。这个肇事者，一定会被重罚，决不能姑且养奸，破坏社会形象。肇事逃逸不知属不属于犯罪，如果是，那就让他住个七八年，让他好好反思反思，毕竟一个无辜的小生命被他夺去了，再也看不见他美好的未来。

（7）

米粒背着包已经在校门口等他，看见黄磊的车过来，立刻就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黄磊，我已经找到嫌疑车辆的信息了。”米粒的脸因为激动有些发红。

“真的吗？你是怎么找到的？”黄磊也被米粒的情绪感染，心里有些激动。

“你看这个！”米粒手里举着一个小小的东西。

“u盘？”这个东西黄磊公司里用来传递资料，不知道米粒拿这个做什么。

“我已经把它拷贝到了u盘里，回去就给你看。”到了家，米粒就拉着黄磊进了里屋。黄磊早就是米粒家的常客，米粒妈早已就默许了黄磊和女儿的关系，所以黄磊进出米家， 已经是畅通无阻。

“你知道这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吗？我为它费了老大劲了。”米粒就把她怎么先从修车店做为查询目标，又怎么从一家商店监控中获得这段视频认真讲述了一遍。黄磊听得张口结舌。这些天学校整修，米粒的时间丰裕，真的是进展不小。黄磊不由也为女朋友的聪明智慧翘起大拇指。

原来，米粒在排查车辆的种种麻烦中看出，从车辆处入手难度太大了，那么多车一个个排查，那要排查到什么时候 。那天她骑的车子爆了胎，在修车的间隙，她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杨冰出车祸的时候，伤势是很严重的，那就是说，在碰撞中那辆车必然也会有损害，直接到修车厂查不是最简单了吗？

米粒的表哥开着一个修车厂，和很多的修车厂都有联系。米粒就找了他，在表哥的带领下，只排查了五六家，就在一个偏僻的小修车厂查到了嫌疑车辆。据维修店的老板回忆，那辆车他记忆很深，因为白色的车格外显眼，也少，有时候很多天都碰不到一辆。那天来修车的是个青年人，车的保险杠被撞得凹陷很深，他费了两天时间，才把它恢复成原样，又重新喷了漆，如果不仔细看，绝对发现不了什么问题。米粒问了时间，也和杨冰被撞的时间吻合。不过，维修店老板说，车辆信息他们没有登记，毕竟是小厂，再说上面对这些要求也不太严格，比较繁琐的程序他们也就省略了。他只记得是车型号是桑塔纳87，也是很普通的一款，别的就不太清楚了。

米粒问老板有没有记住那辆车的车牌号。修理老板挠挠头说，没有。米粒说她看着车老板像是不愿意透露太多，应该是害怕招麻烦吧！要不是表哥跟着，恐怕连一点儿影子也问不出来。

“那这个u盘？”黄磊看米粒把U盘插进电脑里，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

“这个绝对是老天助我，我和表哥从修车厂出来，竟然碰到了他的同学，就在近处开了一个小店铺，因为门外放的有货物，他的门口装的有监控。而这个监控正好能拍摄出从修车厂出来的所有车辆。”米粒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调出了那段视频。

米粒直接把视频跳到了那个时间段白色桑塔纳从店铺门口经过那一段。视频有点模糊，车里的人看得不太清楚，只看到是一个左分头的青年，穿得好像是一个米黄色的夹克衫。车速明显非常快，几乎是两秒钟就从监控视频里消失了。就是这短短的两秒钟时间，能依稀辨别出车型号最后的两个数字是69。

黄磊定定地看着视频，他注意的不是车牌号，他脑海里出现的是那一闪而过的司机。虽然面貌不是很清楚，但那个轮廓，还有发型，他都好像在哪里见过。

“还可以吧？”米粒眉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欢喜，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把U盘从电脑中取出来，重新放进包里。

“米粒，我真没有想到，你竟然真的做到了这些，你太了不起了！啊，我的女朋友太了不起了。”黄磊站起来，用极其夸张地语气说着，并向她敞开了怀抱。

“咳咳……”身后响起米粒妈的咳嗽声，黄磊窘得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米粒却在一边嘎嘎嘎地大笑起来。

米粒妈端过来一托盘洗好的水果让黄磊吃。黄磊红着脸说：“谢谢阿姨。”看米粒在一边笑得几乎岔气，米粒妈嗔怪地说：“你这女子要成精啊，看疯成什么样儿了？”

米粒勉强收住笑对着她妈吐了一下舌头，说：“不要你管。”米粒妈就笑着走了出去。

（8）

“你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黄磊呆呆地看着米粒大笑后红润光亮的脸，过了好一阵子才说。

“是啊，自从杨冰出事，我心上就像被缠了无数绳索，捆得我难受。黄磊，真的，我那时候真的有犯罪感，感觉是我害了杨冰。”被黄磊一说米粒的神色又变得凝重起来。

“米粒，你的心思太重了，那怎么能怪你呢！”

“嗯，我知道，但我就是无法说服自己。这下好了，终于可以给杨冰一个交代了。咱们今天就把这个U盘交给老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出结果了。”米粒如释负重地地长长吐出一口气。

“米粒，我支持你！”黄磊对女友伸出一个大拇指 。”

“我也……”黄磊刚准备把他的好消息也说给米粒，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米粒妈妈慌慌张张跑进来，惊惶地说：“米粒，快，厂里的人刚才打电话说，你爸在厂里晕倒了。”

“啊！”米粒和黄磊都大吃一惊。

米粒的爸爸五十多岁，是城区棉纺厂的维修工人，平时身体一直都很好，这一次竟然晕倒了，着实把米粒和米粒妈吓坏了。简单收拾了一下，黄磊带着她们赶往医院。

米粒爸爸的病不算是很严重，医生说是轻微的脑部梗塞导致的晕倒，倒没有什么大碍，但需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米粒妈妈却因为惊吓身体也出现了不适，需要回家好好休息。黄磊给厂子里请了假，自告奋勇留下来照顾米粒的爸爸。米粒则在家和医院来回跑，生活一下子变得杂乱起来。两天后米粒的妈妈好转，米粒终于舒出了一口气。

“黄磊，谢谢你。”看着爸爸的精神已经明显恢复，黄磊却熬成了熊猫眼。米粒把黄磊拉到病房外，真诚地表达着自己的谢意。

“米粒，你把我当成谁了，还和我客气。”黄磊笑着推了米粒一把。

米粒也笑了，随后她打开包，取出一个用纸包得严严的小东西说：“我在这里照看爸爸，就由你把这个U盘转交给老商吧。”

“好，你就放心吧！”的确，这几天的忙乱，把这个事情都给忽略了，黄磊立马做出承诺。

回去后黄磊就去找了老商，派出所的民警告诉他老商出差了，要三天后才能回来。黄磊就没敢把U盘交给别的民警，他害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候没法对米粒交代。

上班后，老姚又打来电话，关切地问他这两天干什么去了？黄磊还以为找他有事，就把事情简单给老姚说了说。老姚在电话里笑着说，我看你这个乘龙快婿当得真是好，早早就开始表现了。黄磊也笑着回复，姚经理您见笑了，那事儿赶上了搁谁也不好推托。黄磊有些奇怪，他发觉老姚最近对他好像格外关心，又一想，也许是因为他快要被提拔为科长的缘故，老姚才会看重他，这样一想心里就不由美滋滋的。

上班的时候有人问他：“黄磊，老姚的儿子明天婚礼你去不去？”黄磊连忙说：“谢谢你，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呢！当然要去！”那人就说：“好，到时候咱们几个还一起。”

即使没有计划书那回事，厂里领导们的这些红白事他们几个也都在参与，谁让人家是领导呢，不去就有些不尊敬领导的意味。有些人说他们这是在拍领导马屁。随他们怎么说去吧，黄磊认为，这马屁该拍的时候还真得拍，拍了总归是有益处的。

可是在婚礼上见到老姚儿子的那一刻，黄磊呆住了。他一秒就认出，这个小伙子就是米粒U盘里开车那个青年，原来是老姚的儿子。对，怪不得他刚看到时觉得熟悉，以前他到厂子里找老姚的时候他见过好几次呢！黄磊的脑子里忽然就乱哄哄的，新郎和新娘在席间来回敬酒的时候，他就像做了错事一样，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们。喜宴开始不久，他就找了个借口离席而去。

黄磊坐在车里，把脑子里纷纷麻麻的事情终于捋清楚了。老姚找了司机，还几次三番问起那件案子，还叮嘱他劝米粒放弃。他还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黄磊就能当上科长，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有缘故的。

黄磊想起酒席上老姚那张笑脸，那笑和平时的那种笑又是不一样的，平时那种笑总是深不可测，而这个时候的笑才是他真正的开心，连嘴角都扯出了一沓子的皱纹。

9

对了，u盘，他只要把U盘往老商手里一送，说不定几天时间真相就能大白于天下，到那时候，老姚的儿子就……

可是黄磊转念一想，又犹豫了。

老姚会不会知道是他举报的他儿子？这个老狐狸，儿子开着厂里的车闯了祸，他这个当老子的就想着给他逃脱责任。可是让他黄磊怎么办？如果老姚不知道还好，要是知道是黄磊举报了他的儿子，不要说他费尽心血做出来的计划书，他朝夕梦想的主任位置，都会毁之一旦，恐怕连他这个工作都无法保全。

如果他不把U盘交给老商，这个案子或许就成了无头案。也许派出所里积压的案子真的多得举不胜举，反正老商也说了，他们派出所的人也不是三头六臂，有时候能力有限做不到诸事圆满。听说那个杨冰的妈妈因为精神恍惚，已经被她哥哥送进了精神病院。杨冰的爸爸想是早就有了新的安乐窝，有了新的嫡亲骨肉，就像从来都不曾有过杨冰这个儿子似的，从来没有过问过案子的进展。如果米粒不再往下追查，这案子也许就沉沙水底了。

黄磊想到了如果，可是他也清楚U盘里的东西对于米粒来说多么重要，那是她牺牲了多少休息时间，夜以继日调查出来的结果。

黄磊就想给米粒打电话，让她帮他出出主意。他要告诉她，他为这个计划书付出了多少，他等这次晋升等得多么辛苦，米粒一定会怜惜他的。可是，黄磊更害怕，害怕米粒义正言辞地指责他，问他杨冰的死怎么办？问他亲眼看着肇事凶手逍遥法外真的能够视而不见？黄磊知道他根本回答不上来。但是那个主任的位置就像一座高塔，塔顶上是他垂涎已久的宝物，他已经攀岩了很久，只差一步就可以登上去，难道就这么放弃吗？

晚上起了风，风像狼一样在房子与房子的缝隙间奔跑着，时不时发出凄厉的叫声。黄磊在床上像烙饼似的折腾了一夜，第二天到厂里时还无精打采着。刚走进办公室，办公室的小张就告诉他，姚经理打电话让你过去一趟。

黄磊问 ，什么事？

小张说，这谁知道，你过去不就清楚了。小张说完，抬眼看了他一眼惊讶地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黄磊摇摇头。

黄磊从老姚办公室里出来不久，米粒很快就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

“什么，你说，U盘丢了。”米粒刚给爸爸倒了开水吃药，杯子几乎掉到了地上。

“是啊，米粒，我是把它放在兜里的 ，可昨晚喝多了，就……”

“黄磊，你怎么可以这样！”米粒气坏了，她懊悔不该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黄磊，她应该亲自交给派出所，交给公安局，那绝对不是现在的结果。

“米粒，你听我解释，我承认是我的失误，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米粒，你原谅我。”黄磊在电话里一个劲地赔着不是。

滴滴滴，那头已经出现了盲音，黄磊无奈地放下了电话。刚才在老姚办公室发生的事情又一次在脑海里回放。

“小黄同志，我听说你们还在调查那件案子，并且已经拿到了证据。我现在也就与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藏着掖着了。是我的儿子开车出的车祸，那又怎么样，根本就没有直接的目击证人，派出所里也没有办法。如果你们不去穷追不舍的话，这件事也许早就过去了。”黄磊刚进屋，老姚就对他开始了轰炸。

“姚…姚经理，不是这样，是……”面对气势汹汹地老姚，黄磊有些慌乱。

老姚看出黄磊的狼狈，声音放缓了些：“黄磊，我问你，这件案子结案了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你想过吗？”

黄磊的眼睛不敢与老姚眼睛碰撞，老姚又说：“我知道你窥测主任的位置也已经很久了，那份计划书也做的非常成功。可是黄磊你想过没有，和你一样优秀的人大有人在，我为什么非要把那个位置留给你，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记住，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一步可就在你了。”

黄磊回忆不清最后自己是怎样把U盘交给了老姚，又是怎么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老姚的办公室。不过他记得在他离开时老姚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用赞许地语气对他说：“男人就应该像你这样懂得为自己的命运取舍，我欣赏你，以后你一定会前途无量的。你的事尽管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黄磊不后悔他最后做出的择决，那天晚上他已经在心里挣扎了无数遍，他想如果这件事情不是牵扯到了他自己，牵扯到了他和米粒的将来，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把U盘交出去，还死者一个公道。可是，真的那样做了，他就会失去很多，也许以后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再说，社会上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凭他和米粒两个人能扭转的吗？这次妥协，并不意味着以后永远妥协，他发誓他以后一定做和米粒一样坚持正义的人。

他相信米粒知道了他的难处，会理解他的。但是他还是决定不告诉米粒真相，不让他们之间的感情蒙了灰尘，善意的谎言和欺骗是不一样的。

米粒这些天的心情坏到了极点，没想到黄磊这么不靠谱。她也知道黄磊早就反对她追究这个案子，可她就是良心上过不去。杨冰妈妈的精神越发不好，她乡下的哥哥来接她去医院治疗时米粒去看过，以前那么健壮的一个女人，现在枯瘦如柴，就像风中的黄叶，几乎朝不保夕。这个家庭就这样凋谢了，可恨的肇事者，却还在某一个她看不见的角落悠哉乐哉过着他的生活。她好像又听到杨冰说，老师，我不恨我爸爸，只想好好学习，将来让我妈妈好得开心一点儿。

这个声音让米粒感到心碎，所以她才一直想要揪出造成这场事故的元凶，让他为这件事付出他应付的责任，也告慰那个小小的却很无辜的魂灵。可是她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证据，却被黄磊一个不小心就全部消失了，米粒怎么也劝服不了自己去原谅黄磊。

可是，就因为黄磊的疏忽，他们三年的热恋就要画上句号了吗？米粒不知道。黄磊一次次来找她，一次次的向她忏悔，米粒从他脸上看出了他的痛苦，她也相信唐磊对她用情很深，那么多次自己的任性黄磊都选择了包容，包括这次查杨冰的案子，米粒从一开始就知道黄磊是抵触的，但他还是陪着她一直东奔西跑，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表示过不满。这次U盘虽然是黄磊弄丢了，但是他的无意之失，自己不应该对他那么残忍的。

米粒想到这些时，黄磊再来找她时她没有再把他推到门外。黄磊兴奋得眼里几乎冒出泪花，他对米粒说：“米粒，你真的太好了，我就知道早晚你会原谅我的。”至此这对恋人又恢复了以前的状态。

10

计划书竞选结果公布，黄磊的计划书因为别具新意且条理清晰在众多的作品中脱颖而出，一举夺魁。老姚还亲自宣布任命黄磊为主任的事，一时全厂哗然。

以前和黄磊同在一个办公室里的几个同事，他们之前都以为这个科长的非刘硕莫属，这一下都吃惊不小。但这些人脑子都不愚笨，思想观念也转化的比较快，一时间把目光都倒戈到黄磊这儿一边，毕竟以后黄磊就成了他们的直属上司，他们纷纷向他表示祝贺。

黄磊心里特别得意，表面上并不显山露水，他笑着说：“大家都不要客气啊，以前咱们是同事，以后还都是朋友，一起努力啊！”

米粒也为黄磊高兴，她说：“黄磊，我替你高兴。其实，这个结果早就在我意料之中，你那么用心，这就叫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黄磊脸上一抽，很快恢复了常态。第二天他听说刘硕在他被认为主任后已经主动辞职走了，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这件事情终于尘埃落地了。以后没有了竞争对手，他的仕途之路一定会越来越顺风顺水的。

他已经想好了，这段时间忙碌之后，他就向米粒求婚。米粒一定也早就期待着这一天。如果米粒的父母愿意，他们年底就结婚，再以后就是他和米粒相守在一起的日子了。他相信他能让米粒幸福，开心一辈子。

可是黄磊万万没料到，在他认为一切都向着美好发展的时候，他和米粒的感情会发生突变。

“黄磊，告诉你个好消息。”米粒的电话，黄磊很享受地微笑电话里传过来的女友清脆婉转的声音。“杨冰的案子有了转折，派出所已经查到了那个视频，让我们一起去配合一下。”

“什么，你说什么？”黄磊一下子呆住了。他手里那个视频他已经交给了老姚，老姚绝对会销毁掉。而那个店铺的监控视频不是到时限就查不到了吗？

“哎呀，我是说，那个视频找不到了也没关系。我去问了，派出所已经把案件提交公安局，公安局用刑侦手段已经恢复了那段视频，只是那段视频最后的车牌号那段怎么也恢复不了，就请我们去配合一下。你下班过来吧，我等你。”米粒在那边丝毫没有听出黄磊的异常，继续欢快地说着。黄磊觉得女友的声音一点也不婉转了，好像变成了一把利刃，在他的身上毫不留情地划了一个大口子。

他没等到下班就请了假，急匆匆地赶往了米粒家。

“不，黄磊你说的不是真的，我不相信！”听完黄磊的坦白，米粒用不可置信地目光望着他。她想着，黄磊太调皮了，他一定是和她开玩笑的。

“米粒，你听我说，这都是真的，我也是迫不得已，都是为了咱们俩的将来着想啊！”

“啪！”黄磊的脸上被米粒狠狠地掴了一巴掌，米粒手指微颤着指着黄磊说：“我没想到你变得这么卑鄙，你怎么可以……”

黄磊没有顾及自己发烫的半边脸，他噗通就给米粒跪下了，“米粒，我错了，你给我个机会，给我个机会。我们不能去作证，不能说出那个车牌号，说出我就全完了。”

“黄磊，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以为咱们不说公安局就查不出来吗？记着，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走吧！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米粒说着，眼角滚出了两颗泪珠。

“不，米粒，米粒……”

门开了，米粒的父母站在门口齐齐望着他。“米粒的爸爸过来拉了黄磊一把说：“黄磊，其实我一直很看好你，可没想到你竟然把本真丢了。”听了这话，黄磊更加羞愧难当，他疲惫地站起来，对着米粒的父母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他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后面传来了米粒嘤嘤地哭泣声。

公安局宣判了这个案子，老姚的儿子因犯逃逸罪被判刑七年，赔付受害者死亡赔偿金二十万元。老姚犯包庇罪被判两年。黄磊犯包庇罪被判两年，缓期两年执行。

宣判那天刚下过一场雨，米粒感觉每一寸的空气都特别的清新。案件终于尘埃落地，她抽空特意去看望了杨冰的妈妈，经过一段日子的治疗，她的神智已经恢复了许多，已经快要出院了。米粒告诉她杨冰的案子结了，已经找到了肇事者，他们也已经伏法。杨冰的妈妈抱头痛哭。米粒没有劝，只是默默地陪着她。等杨冰的妈妈哭声减弱，米粒说，杨冰曾经告诉我，他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可是现在杨冰走了。

杨冰的妈妈抬起哭肿起来的泪眼，说：“米老师，你放心， 我一定要好好活着，不会让冰冰失望的。”

黄磊发来信息告诉她，他准备离开这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去了。

屏幕间是长久的沉默，米粒没有回复，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之久，那边又发来一个叹息，米粒轻轻地把那个曾经熟悉得不再熟悉的头像删除了。

黄磊走的那天，米粒躲在一辆车后，看着黄磊落寞地拉着行李箱一步一回头地走过火车站，走过售票口，她捂着嘴哭了。她知道，他和她的距离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就渐行渐远了，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