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衣娱亲

作者: 无言YU | 来源:发表于2021-12-27 11:08 被阅读0次

    1

    我第一次看见莫孝辰是在大街上。九月的天气,过午了阳光还很炫目。她脸施粉黛,披肩头发,身穿一件粉蓝色带满暗花的旗袍,在街上一个稍微僻静的地方演唱。风不时撩起她的头发,旗袍紧绷绷地捆在身上,身材好像要把它撑破一般。

    “苏三我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一张口字正腔圆,声调婉转,围观者欢呼声不断,特别是那兰花指翘得柔、勾、软,更是惹得一旁的观众齐声叫好。好一段苏三起解,这一段戏母亲喜欢听,我也耳濡目染记下了不少。听到恬兴处,我在一边也使劲地拍起手掌来。

    好,好,再来一段!

    来一段贵妃醉酒!

    ……

    一段结束,围观的人意犹未尽,又是一片嚷嚷声,只见她不慌不忙,端起身边的一个杯子饮了几口水,清了清嗓子说,“那我就给大家再来一段贵妃醉酒。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东升……”声音依旧圆润优美。“好!”又是一阵暴雷似地掌声欢呼声,人越聚越多,有好多人已经开始往她身边的筐子里扔钱币了。

    唉,知道吗?哥们,这人可是个男的。

    啊,男人这身打扮?那也太潮了。嗓子不赖呀!

    嘿嘿,如假包换,我见过他好多次了,你仔细看看,很容易辨别的。

    戏唱得不赖,可穿成这妖精样,也太过分了吧!

    我身旁的两个哥们聊天,我也吃了一惊。呦呵,这倒是没看出来呀!我往兜里摸了摸,摸到一个五元的纸币,手里攥着钱就径直走到他身旁,把钱给他放进筐里。然后我故意磨蹭了了一会儿,在近处多瞟了他几眼,还真是的。那苏三的确有些不伦不类。粉施得不怎么均匀,一块一块的,唇虽然图得很红,也有些涂的过界了。头发更显得做作,分明就是假发,干巴巴,没有光泽的黑,尤其那身体,女子的身板柔软,穿旗袍凹凸有致,而这位把旗袍穿得硬邦邦的,一点旗袍的东方美都没有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还别说,真是个男人,在近处那男人鼻子下青色的胡茬看得一清二楚。我倒是有些同情那旗袍了,穿到他身上简直就是遭罪。

    “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手机在口袋里唱起歌来,我摸出手机,摁下接听键,刘洋的声音传了过来:“哥们,我没骗你,有收获吗?”

    “有,有,太感谢你了,你不知道吧,他竟然是个男的。”这家伙电话来的真是时候。

    “嘁,我早就知道,要不我会特意转告你,放心吧,这一篇报道出来,你哥们一下子就可以在全市爆了,到时候可别忘了请哥们喝酒!”

    “一定的,一定的。”

    我是一个刚刚进入报社的小记者,报社规定一个月最少有一篇采访稿,这都半个月多过去了,我依然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如果没有什么亮点新闻,估计这一个月的奖金就泡汤了,我心里非常着急,也就在酒桌上对我的哥们刘洋吐槽了这件事 ,没料想他竟然给我提供了这么好一个信息,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我一边在手机里对刘洋千恩万谢,一边看刚才演唱的那个男子,他对围了一圈的观众做过揖之后,已经在忙碌着收拾道具了。说是道具,无非就是一个大红色的丝巾,一个看着吹的笛子,一个小筐,一个看着磨得不知道本色的茶壶,还有一个旧军用包。他正把东西都塞进包里,背在了肩上。这时已经是太阳落幕的时候,观众看他收场,也就慢慢散去了。

    我不失时机地走上去,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红双喜,抽出一个碰了碰他的肩膀递给他,然后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伙计,咱有时间了找地方唠一唠行吗?”

    “对不起,我没时间。”好家伙,在近处我可看清了,他看起来有五十来岁了,粉黛厚施的脸上也是皱纹纵横,看着好像和我父亲差不多年纪。我父亲那老头迂腐得很,连我给他买的朱红色的帽子都不戴,说太女性,这人如果让我父亲看见,一定会刷新他的认知。现在这人已经刷新我的认知了,穿着实在是太过分了。

    “别呀,大叔,我想……”我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背着行李远去。

    我仍旧不死心,紧赶慢赶走在他身后,他猛地站住,一双眼逼视过来,我立即感到身上泛起一股寒意,我呆立了片刻,终于选择了放弃,他在我的视线里离去。

    2

    “好,好!”又是一阵叫好声如雷贯耳,而这个时候我正站在人群外的一个房檐下低头沉思。身在外围也抵挡不住那里传出来的优美旋律,分明是笛子吹奏的梁祝,哀婉缠绵,如泣如诉。如果不近前细看,谁又会想象得出那是一个怪异的“旗袍”吹出来的曲子,这么多才多艺。

    说实话,我都记不清我来这里多少次了,但总被拒绝,我都想打退堂鼓了。我已经打听到了“旗袍”的底细,他就住在前面不远的老单元区,那里房子破旧,没有物业规划,落目之处一片狼藉。“旗袍”刚搬来不久,性格有点孤僻,除了在街头卖艺,家里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婆婆,应该是他的母亲。只可叹我掌握了这些信息,面对固执地“旗袍”,我仍旧想不出一个好办法。

    “你说,那老头他不摆我,我还能怎么办?”我向刘洋吐槽。

    刘洋嘴一撇,酸溜溜地话又冒出来一堆:“还大记者呢,这点问题你都搞不定,我看你那书是白念了。”

    “我也不能强行跟着他吧,那以后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是越来越僵。”我满腹委屈。

    “你就不会曲线救国,先到他家里看看情况,从另一个方向攻克他。”刘洋的脑子的确活络,真不明白他当年怎么没有考上大学。听了刘洋的话,我觉得有点意思。于是就找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早早赶过来隐藏在了这个单元区里。

    大学毕业时,我一肚子踌踔满志,看电视上记者背着摄影机对着观众和颜悦色地讲解着一个又一个的新闻轶事,看着不是一般的酷,我特别羨慕。想不到如今真的当了记者,才知道其实哪一行都也不易。我晃晃脑袋,这个时候想这些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还是安下心解决眼前的问题吧。

    虽是初秋,早上已有了些许凉意,可怜我只穿了一个薄薄的衬衣,一会儿鼻子就感觉不通气,想打喷嚏又不敢打,强忍着那滋味要多酸爽有多酸爽。一只狗从远处跑过来,抬起后腿对着我前边的墙壁画了一副崇山峻岭图,娘的,一只狗现在都比我活得惬意。

    我心里思忖,天气好,街上人就多,“旗袍”绝对不会闲待在家里,他定会出门卖艺,那我就先猫在这等他出来,我就不服气了,他就是块石头我也要把他给粉碎了不可。

    太阳终于笑眯眯地升起,大概九点多,在我的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旗袍”从门里出来了,还是那身打扮,屁股把旗袍撑得圆鼓鼓的,如果不是背上那个破旧的军用包不相配,远看还真会以为是谁家的小媳妇。

    天助我也,没想到我藏身的地方就在他家门洞对面,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家就在一楼的左侧。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他家就在灯火阑珊处。我目视着他袅袅婷婷地远去,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从隐身处走出来。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汗,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跟踪这老头多了,连这个戏词我都能哼个一两句,这两句正适合我此时的心境。斗志昂扬的兴头已起,我就不信收服不了一个怪异的老头。

    几声敲门后,一个惊喜地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回来了,妞又回来了!”门开处,一个耄耋老妇人一脸菊花的矗立在门口,我害怕老人看到陌生人会急忙关门,趁势从门边上挤了进去。

    “你不是妞…不是妞…”老婆婆看着我一脸迷茫,嘴里自言自语。

    “啊,奶奶,我…我不是妞,我是专程来看您的。”说出这句话时我都觉得自己厚脸无耻,刚才怎么就没想起来买点礼物,也不至于现在说这句话时羞臊脸红。

    “你给我说,妞她去哪了?她怎么没回来?”不提防,老婆婆的手一下子拽住了我的衣襟,眼神忽然没有了刚开门时的满脸笑容,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我,让我感到阵阵寒意。那拽着我衣襟的手,一根根的血管裸露着,像一条条横七竖八的蜈蚣。

    “啊!我不知道啊!”我虽然想了许多的应对方法,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突发状况,酝酿好的的词语一霎那全部跑到了瓜啦国,出门前设计好的计策此时也消失地无影无踪,我的脸上这一刻一定特别狼狈。

    小时候我被村上的一个智障的人追赶过,好久都还做噩梦,那僵直地眼神至今仍旧后怕。这个老太太的眼神让我一下子想起了他。我慌乱地甩开她的手,一颗心像风中白杨凌乱不堪,我顾不得别的,夺门而逃。

    我真的打算放弃了,看来这一家人没一个正常的,我至于为了工作和两个智障纠缠下去吗!有好几天我下了班就躺进出租屋睡觉,奖金打漂就打漂,免得我停不了几天就小酒酌一把,把自己弄得醉醺醺的。当然我也不想去找刘洋,免得又被那小子挖苦地一无是处。

    可是回了报社我又改变了主意。比我晚到报社的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竟发了一篇采访稿,题目是《滚滚车轮下,幼童喜逃生》。这篇报道在市里影响很大,人们口口相传,在如今日渐冷漠的人际关系中,应该发扬这种大无畏的精神。小记者报道有功,理所地当然受到了报社的嘉奖

    事情是这样的,一个开三轮车的司机,走过一个十字交叉口,猛然发现一个小男孩哭着向路对面跑去。这时候三轮车车主看见一辆轿车疾驰着冲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三轮车车主急冲上去,抱回了孩子。三轮车主腿上被车擦掉了好大一块皮。男孩的父母对着三轮车车主千恩万谢,激动得泪流满面,一定要好好谢谢三轮车车主。这事正巧被那小姑娘遇见,天赐良机就及时采访了他,这件事在报社影响不小。谁都没想到,一个初进社的小姑娘会拿到重头戏,这一次报社里群情激愤,个个走上街头,都想抓到生活中偶然乍现的重头戏,我当然也不能落后。但苦于没有别的戏码,这不,就又开始了我的追踪行动。

    “赶紧都散了,赶紧都散了。”一阵嘈杂声猛然把我从回忆中惊醒,原来是两个警察在驱散围观的人群。

    3

    “你,赶紧收摊走人啊,这成什么体统,都影响交通了!”一警察对着“旗袍”嚷嚷道。

    “还不让人讨碗饭吃吧?” “旗袍 ”回了一句。

    “嗐,我看你还挺拗的,这是摆摊的地方吗?信不信我们拘留了你!”又一警察得理不饶人,“你看你这一身行头,也不嫌影响市容。”

    “你!我穿什么碍你什么事!”旗袍”一下子恼怒起来,直着腰杆挺到俩警察跟前,倒也不是胆怯的主。两个警察一看他那阵势,无异于火上浇油,顿时火星飞溅,其中一人就准备上前拉他,形势剑拔弩张,异常险峻。

    我急忙挤进人群,刚才我看出来了,两个警察里有一个人我认识,是我中学同学张志成,孩提时代我们是光着腚一起长大的,好多年不联系,没想到这小子如今出息的,是警察了。

    我上前伸手拍了一下张志成的肩膀,然后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扯到了一边。

    “你?”他看着我一脸懵逼。愣怔片刻之后,小眉小眼瞬间全挤到了一起。“祥子,听说你当大记者了,厉害呀!这么久不见,你这张脸是越来越耐人寻味了,我都没看出来。”这小子小时候嘴就损,这么长时间没见,大庭广众之下还不忘嘲讽我脸上的痘痘,真的对不起他那身装束。

    几句客套地寒暄过后,我把嘴往那边一努:“你们至于跟他费劲吗,看他那身行头……”我用手指一下自己的脑袋,对他挤挤眼睛。

    张志成拍下脑袋,恍然大悟般地说道:“还真是,我们别偷鸡不成再蚀把米了。但这样不管不行啊,你看,都影响交通了。”

    “没事,放心我的话,把这件事交给我。”我对着他一拍自己的胸脯。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脑子忽然开窍:“啊,好,我相信大记者的能力,那就交给你了!”回头他拍拍他的同事,咬耳私语了几句,然后又故作严肃地对旗袍说:“今天看他的面子饶过你,赶紧撤了吧!”说完,两个人转身走了。

    一场即将爆发的战斗被我几句话消弭,“旗袍”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又低头准备收拾东西。人群里传出几声为“旗袍”打抱不平的话以后,人也就都慢慢散去了。

    “你可真的是多才多艺啊,我都佩服得很。”我主动上前搭讪,又感觉自己马屁拍得不够响,又加了一句:“要不是这么多人喜欢你的演唱,这交通能堵塞得了!”

    “小伙子,今天多亏了你为我解围啊!”果然每个人都喜欢听好话,正在收拾东西的“旗袍”抬起头,终于由衷地对我说了一句感谢地话。

    “啊哈,小意思。不过看你也挺不容易的。”我赶紧顺溜往下滑,终于他肯与我平心静气地交流了。

    “嗯,谢谢你!习惯了。”他终于放下了戒备心理,脸上浮出了笑意。

    看他说习惯了这几个字,我心里猛地一怔,看来他被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相对于他来说,讨生活真的不容易。不过看他身穿旗袍这一事,始终在我心里是个疑问,看他说话,倒不是脑子变态那一种,穿旗袍卖唱难道就是为了博人眼球?

    “那你住哪?”我又追问一句,其实我在心里骂自己,装什么装,已经摸到了人家门里,还装模作样来问他家在哪里。

    “不远,就在那边。” “旗袍”倒没有在意,用手往他家的方向给我一指。

    我的眼前立即浮现出了那天的一幕,想到了那老人的呆滞的眼神,仍有些心有余悸。

    “那你明天还来吗?”这是我必须要问的话题,因为刚才我哥们已经警告过他,让他撤走,他在这摆摊,影响交通,的确不妥。

    “唉,还不知道呢?他们不让摆,我也不能违了他们的意。”看来这个问题也正是现在困扰他的事情。

    听了他这句话,我把心放回肚里。毕竟我刚才答应过张志成替他们摆平这件事。可如果他以后不出来了,我的采访报道还没有着落,真是一件头疼的事。刚刚缓解了和他之间的关系,我也不好现在就打听这件事,但明天……

    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表哥在前街开了一个饭店,他那边门前宽阔,行人也很稠密,如果让他去那里,不但不会阻碍交通,对表哥的生意也许还会有照顾,这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

    “我给你找一个去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

    “哪里,只要不被撵来撵去,怎么会不愿意。” “旗袍”要求倒不高,欣然应允。

    我拨了表哥的电话,告诉了他这件事,征求一下他的建议。果然那边表哥愉快地答应了,还说他可以帮忙把场地收拾一下,明天就可以去。

    “旗袍”也很高兴,言谈之中他告诉了我,他叫莫孝辰,和母亲在一起同住。出来卖艺,也是为了他和母亲的裹腹问题,没有大的需求。

    “那你……”我指了指他的装束,这个问题已经在我心里折腾太久了,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小伙子,我刚才听那个警察叫你记者,你真是个记者吧,是不是早就想探寻我的故事啊?”韩孝辰笑着对我说。

    望着他那张薄厚不均粉饰的脸,虽然看着有些不爽,但和他的谈话中已经让我对他的印象改变了许多,如此良机,我岂能错过,我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4

    我随着莫孝辰往他家的方向走去,半路上,莫孝辰又买了一个卤好的鸡腿,用塑料袋包好,放进包里。

    其实我心里有些抵触,不愿意到他家里,因为上次的尴尬,不知道那老婆婆是否还认得我。如果认得,我又该怎么解释,即使不认得,她那一刻的痴呆样子还是让我心里不安。

    又想到既然莫孝辰与我同往,这些问题就不应该是我担忧的事,我也已经没有退路。那就做罢,什么都不考虑了,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路上风潇潇地吹,路边树木的叶子被风揪扯着,有零星叶子被风吹得在空中上下翻飞着,犹如我此刻的心情。我跟在莫孝辰的身后,看着裹在旗袍里的身体来回扭动着,扑面而来的风,又让我对这个怪异的老汉多了几分怜惜,毕竟秋已凉,这样的衣装在薄凉的风里温度风度都不怎么样。

    穿过两条街,转过弯又走了有百十米就到了那个单元门口。

    上一次来的时候慌张,我没有注意,单元区的门洞外边到处都落满了厚厚地灰尘,楼道口还放了一些纸箱瓶子之类的,一个破自行车也被搁置在过道里,显得过道很狭窄。看来这真是一个破落的小区,根本就没有人管理。

    “妈妈,他是男的还是女的呀,怎么我看他好像长有胡子怎么还穿女人的衣服?”

    “你这孩子,走你的路,哪来这么多话!”从楼上下来的一个妇女手里拉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应该是对于孩子刚才没有遮拦的话感到抱歉,走到我们身边时,弯了下身子讪笑了一下,然后走了过去。

    莫孝辰没有言语,板着脸从她们身边走过去。

    我忽然明白了,前几次见到莫孝辰他对我的抵触情绪。也许在这栋楼里边,所有的人都对他这种装束抱有异议。这也怪不得别人,大家都是普通人,对这些有唯常识的事物都会抱有抵触地情绪,更何况莫孝辰这样的奇葩装束,人言可畏,莫孝辰在众人面前的状况可想而知。

    但是他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打扮得妖里妖气,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要不就是他本身存在一种让人无法接受地怪癖。

    我注视着走在前面的他,越发感觉他是个谜,而我是那个挖空心思想要破解谜底的人。

    莫孝辰拿出钥匙开了门,随着吱呀一声响,立即听见里边传出了一声和我上次来时一模一样的声音:“回来了,是妞回来了。”

    “娘,是女儿回来了,您就放心吧!”让我目瞪口呆的不是从里边走出来颤颤巍巍走出来的老婆婆,而是莫孝辰扯着嗓门却异常纤细的声音。

    天哪,竟然是女人的声音,我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天地颠倒,万物混沌。

    这老婆婆对自己的儿子,竟然呼为女儿,而莫孝辰居然接受这样荒缪的称谓,穿着女装捏着嗓子去回应,这嗓音倒是和刚才唱戏时一样了。不过,唱戏时情景需要倒无所谓,生活中这也太奇葩了,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打死我恐怕我也不会相信。

    莫孝辰搀扶着老母亲在一个凳子上坐下,然后才把目光转向我:“这是我娘。”虽然他们这种怪异让我心里有些别扭,但还是上前叫了一声奶奶。老婆婆好像这时这才发现莫孝辰身后还有人。

    “这是谁呀?”老婆婆一脸温和,表情和上次判若两人。

    “奶奶,我就是来看看您!”说出这句话以后,我又后悔起来,上次就是因为这句话惹了祸,怎么没一丁点记性。我紧张地盯住了老婆婆的脸。

    “哦,哦,俩人,就俩人。”老婆婆好像根本就没有听清我说的话,竟打起岔来,让我哭笑不得。

    “我娘耳背。”莫孝辰苦笑着脸对我说。

    “嗯。”我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心里思忖,难道上一次她根本就没听见我说的话?

    莫孝辰从包里拿出刚买的鸡腿,小心翼翼地揭开一点外面包裹的塑料袋,然后毕恭毕敬地递给老婆婆。

    老婆婆的脸灿成了菊花,接过来又伸到莫孝辰的嘴边:“女儿,你先吃点!”

    莫孝辰对她摆摆手,老婆婆才拿着鸡腿颤颤巍巍进里屋去了。

    望着母亲的背影,莫孝辰叹了一口气,接着对我讲述了发生在他们母子之间的那段往事。

    5

    莫孝辰兄妹两人,父亲过世得早,母亲苦巴巴把他们养大成人,吃尽了苦头,容颜比同龄人看着衰老。

    莫孝辰中学毕业,因家里困窘就辍学在家,妹妹年幼,莫孝辰心疼母亲,就开始帮着母亲料理农田家务。

    妹妹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就在莫孝辰觉得可以松口气时,天降横祸,妹妹车祸丧命。母亲的世界一下崩塌了了,她哭天抢地,整天泪水做伴,身体迅速消瘦枯槁,精神上也有些恍惚,记忆里只有莫孝辰的妹妹,动不动就念叨着女儿怎么还不回来,挣着身子出去找女儿。莫孝辰在一个工厂上班,母亲时不时发病,他无奈也辞了工,日夜陪伴母亲左右。

    一日,莫孝辰扶着母亲到门口晒太阳,看到有女子从身边走过,母亲拼命挣脱他,拽住那穿旗袍的女子连声叫女儿。妹妹天生丽质,以前喜欢穿旗袍,这件事弄得莫孝辰好不尴尬,给那女子没少道歉。

    事后,莫孝辰忽发奇想,买来了旗袍,自己穿在身上,脸上又粗糙地敷了粉,涂了唇彩,回家捏着嗓子对母亲说:“娘,女儿我回来了!” 不想母亲真的信以为真,拉着莫孝辰左看右看,喜极而泣,从此以后,身体又慢慢好起来,只是精神还是有些恍惚。只要莫孝辰还扮作妹妹出现在她眼前,她就会没事。

    莫孝辰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以后在家就穿旗袍,以妹妹的身份出现在母亲的身边了。因为要照顾母亲,莫孝辰丢了工作,母子二人的生计也成了问题。母亲的病稍稍稳定以后,莫孝辰在街头看到一次杂耍的,忽然就想到自己从小喜欢演唱吹奏,跟着收音机也学得像模像样,要不然他也去街上卖艺,兴许能有点收入。

    刚开始,莫孝辰穿男人的衣服在街头演唱,但是围观很少,也少有人给他赏钱。因为在家总是穿旗袍,有一天母亲生病,情况危急,莫孝辰穿着旗袍匆忙出门抓药。结果到街上引起许多人的围观,他又由此得到启发,决定穿旗袍卖艺试试,没想到第一天就收获满堂彩,收入比平时翻了几倍。只穿旗袍还省去了许多买衣服的费用,从此以后,莫孝辰就一直穿旗袍了。

    因为莫孝辰家贫困,他又经常这一身装束,没少遭受街坊的白眼,没办法,他们不久就搬一次家,重新换一个住处,但无论走到哪里,还是避免不了别人的冷嘲热讽,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但因此,他一直也没能成家,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无声无息流过去了。这些年他们母子相处,因为很少和外人打交道,母亲倒不怎么犯病了。

    听完莫孝辰的一番叙述,我震惊了。想起第一次到莫孝辰的家,由于我的傲然闯入,差点引起他母亲犯病,我心里愧疚不已。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荒诞不羁的老头,在低到尘埃地生活中,却演绎着人间最真的孝道。

    取得了莫孝辰的同意,我连夜编辑了稿子,名字就叫《彩衣娱亲》,然后发送给了报社。

    新闻发布后,立即在全市引起很大的轰动。一时间许多人纷纷联系报社,要对莫孝辰捐钱捐物,我理所当然地也受到了报社的嘉奖,工作更加忙碌起来。当然也少不得被刘洋使劲搜刮了一顿。

    半个月后,我接到了表哥的电话,原来政府给莫孝辰在那边找了两间房子,供莫孝辰母子居住。还在旁边搭了一个小舞台,专供莫孝辰卖艺。这一下,表哥的生意也跟着火爆起来,因为每天都有无数的人从四面八风涌来,间接地照顾了表哥的生意。

    “祥子,谢谢你呀!我现在已经包了莫孝辰母子的全部伙食,他们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在这里住下去,唱下去了。”

    我由衷地舒了一口气。

    两天后,我抽时间赶了过去,在表哥饭店的一侧,真的搭了一个不大的舞台,离老远就看见彩色的幕布和洁白坚固的台柱。在人群的包围中,我没有看到莫孝辰,但是悦耳的笛子声早已隔空飘过,我仔细一听,不由笑了,是一首欢快的《喜相逢》。

    “你难道这一辈子都甘愿穿旗袍,穿女装吗?”我忽然想起了我曾经问过莫孝辰的一句话。

    “等等吧,等我母亲百年离开,到那时,我再恢复我的男儿装束。”

    耳边笛声悠扬,欢快的乐曲在天地之间飘荡,我想以后,这样的时刻一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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