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传来一段子,说是一穷村在外打工的小伙子带女朋友来家一趟后就都分手了,多年了村里还没娶进一个媳妇。小伙子们眼看就都要打光棍。一小伙子突然灵机一动,上街买了桶红漆,在村里的烂墙破门上都刷上大大的“拆”字,从此小伙子们带回的外地漂亮姑娘都满心欢喜地跟小伙子们结婚了。娃都长了老大,那些新媳妇还在问:拆迁的怎么还不来?――确有贫困地区的年轻人在踮脚伸颈望拆迁。但当我老家附近村子面临拆迁时很多人却惶惶不安。
我老家东边正建一新工业城,很多村子需要拆迁。我们那儿不算富,近来农民不用交税,种田还有补助,有了钱很多农民就改建了住房,安了自来水、冲水马桶、太阳能;高速公路和村村通使偏僻小村到县城开车也不过半个钟头;乡下空气清新,小山小水,比住城里好,所以很多人不愿拆迁。我庆幸我老家距那新城较远,不会波及。但大哥去年来电说老家也要拆迁,说田地山房子全得转让给人家,村里人都到新城去住,政府给每家房子,还会给些补贴。他说这里住得多舒服,想吃什么种点什么,还可养鸡养鱼,一搬到楼房上去,就跟地没关,就像鱼离开了水,出门就是街,吃什么都得买。那个损失政府怎么补偿得了?我说我们那里山凸水凹的谁要?大哥说一汽车厂要,已有人来垸里测量了,大家都发愁,怎么办啦?
听说老家要建一工业园区,我很高兴,终于发展到我们那山旮旯里去了;但发展要毁掉我的老屋, 毁掉我家门前的塘和山,这让我惶惶然闷痛陡生。一拆迁,老屋会被拆除,门前那口塘会被瘗平,门前那座小山会被削平,山脚父亲和祖父母的坟墓都得挖掉搬迁,老屋前后我小时栽的竹子、柏树都将连根拔掉,垸前垸后的田地都将推平,生硬的水泥和楼房将覆盖那里。这太野蛮残忍,它不当发生。但我不知如何能阻止拆迁。
记忆中的老家是美妙的。老屋门前有个小竹园,竹园挨着塘,塘南是田,田外是坡地,坡地上是座圆润青翠的山。在竹园里坐着,清风掠过水面,秧鸡在塘沿树丛中“等等”叫着,叫声投在水上,弹起,再飞到山上,又从山上弹回;热天塘边老杨树上排一溜晒太阳的乌龟,见人走近就咚咚投水 ;春天垸前屋后迷漫温暖人心的花香;秋天山下有棵大猪奶树,满树粉红的弹珠大的果子,红肉白汁,甜得发腻 。…….
我熟悉老家的一草一木。我知道垸前山上哪片树下雨后会长蘑菇;塘边哪块田下水沟里下雨后的鱼最多;哪块田埂上的刺树最密,哪里的草下会有秧鸡窝,里头会有秧鸡蛋;我知道村后哪丛树的花最香。如今山上的松树更大,草更密,难得走进去,也不知还有蘑菇没有;山脚那棵大猪奶树早不见了,我一直到处寻找那种树,想那猪奶果可能是种珍稀药材,但我从未再见过那种树,也许我们村前的那棵是全球唯一的一棵,那树从此绝种了;塘边的老柳树都没了,乌龟绝迹了,秧鸡也绝了,再也听不到那“等等”的叫声;塘四周的田都荒了,再也没有那些田沟了,再也不见我们小时常抓到的小鲫鱼;门前的竹园也被刚清起的塘泥全部覆盖 。但只要山还在,塘还在,田间地边曲曲弯弯的小路还在,我走到那里,见到一草一树,收藏在那树上草间、土里水里的虫鸣鸟叫、白花红果、游鱼爬龟便会复活涌现,纷纭于天地间,我的生命便有了印证。若那山被推平,塘被填平,那里的水土树草全被柏油路水泥板和高楼深深埋葬,我熟悉的一切都踪迹全无,我回去就如鸟归来不见了窝,连做窝的那棵树也没了,连那片林子也没了,连生长那片林子的山都没了,我的记忆了无印证,那是怎样的悲哀、迷惘!
如今这所谓的发展要毁掉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如何承受?我为此付出的代价不可言述,只在我心里,我不能向任何人索赔,也没有人能赔偿得了拆迁对我的巨大损害。我虽已在外安家落户,但我时时想着回到那小村,带孩子去经历老家那种春节气氛,闻那腊月的油香,听那新春临近远近争先恐后的鞭炮声,指给她们看我小时栽种而今长大的树;那些树在我离开这个世界后还会继续生长。我一直想回山清水秀的老家安度晚年,终老于家,埋在门前那座山下父亲坟边。一拆迁,村里人会散居新城各处;老家水将不水,山将不山,让我无家可归,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我这时才忽然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以死抗拆迁。
后来听说我们村不会拆迁,只是在村西一里外修了条六车道的高速路,压了些我们村的地;那路从西边邻村穿过,邻村已全部拆迁。家东边数里处的新城已初具规模,正往东而非往西扩展;我家在公路和新城之间,我的老屋、我家门前的塘、门前的山都暂时安然,我松了口气,欣慰无比。
今年五月回家,坐在老屋门口, 透过门前新冒的青嫩竹子,望着门前那口如镜的塘和那座圆润的青山,唯觉空明宁静,只想在门前静静坐下去。我对大哥说:看好面前那座山,别让人动。大哥说:政府要动,哪个管得了?我只能在心里祈求,谁也不要动我那老屋,不要动我老家那座青山。
2015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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