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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纪欧洲,骑士们会通过林地围猎来磨炼战术、精进搏杀技艺,他们会把狩猎中斩获的大型走兽连头带颈地制成标本挂在自家墙上,以此来彰显勇猛与豪气。
这种带着残忍和浓厚血腥气息的独特装饰品,在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授勋受赏进而分封疆土成为庄园和城堡主人之后依然得以保留,尽管到了那时就算是为了领土扩张、图谋欲望所得甚至仅仅是为了兴趣使然再有让双手沾血的机会,而他们其实大可以差遣他人代为行之也是如此。
我现在正如午夜幽魂般亦步亦趋跟着何立安走过的正是这样一条长廊——两侧墙壁上高高低低挂满了兽头标本和整张皮毛的长长走廊。
汗水流过,让我的后颈处有一些刺痛。从那条黑漆漆的山中隧道里被他摔出来之后,我的记忆似乎缺掉了很大一块,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跟着他走到这里的。
又是一阵刺痛,我停下来,伸手去摸,手指竟带了黏糊糊的血液回来。
何立安转过身,面无表情地问:“清醒了?”
“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 映入我瞳孔的景像正伴着尖锐的耳鸣泛起重影,连自己的声音听进耳朵里也像从别人口中转述了一遭似的。
“哼!我没兴趣教育一个撒泼打滚的熊孩子,给你打了一针而已。” 他冷哼了一声,微眯的眼角里刻满了嫌弃。
“这是什么地方?” 我背靠在墙壁上,用手掐住太阳穴,想要把晃动的心神强行压制下来。
“109悬空湖研究所。” 何立安的语调依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109?我们……我们又回……” 我怀疑我的耳朵,又用力摇了摇头。
“是的,109,但并不是你熟悉的那一个小村子。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很多事情跟你多说说,也无妨。”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在整理着思路。
随后,何立安靠着我对面的墙根坐下,那一侧离地半米的位置有一条沿着墙壁延伸而去的窄条大理石台,盯着我急切的眼神,却并没有急于把话讲完。他后背一松,双腿交叠,一副把自己安顿得很舒服的样子,继而从腰间拽出匕首休闲地剔着指甲里的污垢。
“把刀还我!” 我往前急迈了一步,那正是二土匪的匕首。
“啧啧啧啧啧——都这时候了,你状况还是搞不清啊。刀?呵呵,你的小命儿可都在我手上攥着呢!” 何立安抬起刀尖微微在眼前摆了一摆,瞪了我一眼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着刚才的动作。
“……你接着说下去!” 我退回了墙边。
“之前你刚刚加入109的时候我们聊过,你也‘十分肯定’地声明过你来自于‘另一段时间’,描述过你作为一个青年实习队员参与一支中美合作地质勘探队的悬空湖勘察活动,对此我深信不疑,有些方面甚至我比你本人还要笃定一些,因为这正是悬空湖力量的魅力所在,也是我们在一直追寻和破解的,是所有这一切的基础。”
何立安很少会说这么长的句子,以往从他口中洒出的只言片语总会让人听起来脊背起栗,总有些阴谋的味道流于言表,这种想要讲长篇故事的口吻是从来没有过的。来到了这里,周围的环境似乎让他非常放松,甚至还有些愉悦和亢奋。
“而109这个编号的出现,最早可以横跨整个世纪追溯到1908年的沙皇俄国,出自当时集结了多个国家顶尖科研科考人员的一个纯学术性研究小组的番号。而后的百年中世界格局几经巨变,这个项目的命运也随之跌宕起伏,反复经历着中断、废止、封存、重启,被不同时期不同国家的各种势力控制、重组了很多次,但‘109’这个最初编号却被当做一种对‘信仰的执着’被延用至今,凡是涉及最初的那个项目的一切后续研究活动机构都不分国界和成员地保留了这种默契和传统,你们在滇南深山中发现的山体研究所如此,我们的那个‘109’也是如此,如今你我脚下正踩着的这个地方也是如此。”
他说着,从衣袋里摸出我之前拿着的那块小铁牌搁在掌心向上轻轻地反复抛着,看来这之前他早就把我身上搜了个遍。
“中国地质勘探部队第109编队,还有中国地质勘察局第109冶勘调查局对么?” 按照他的说法,这个来自铁牌背面的铭文和我们熟悉的109全称都与那个世纪前的项目颇具渊源。
何立安点了点头。
“你所说的这许多个‘109’研究的项目,就是悬空湖喽?” 我继续问。
“是,但不完全是。有关悬空湖的勘探和研究仅仅是从1950年前后才开始的,在那之前的若干年里这个神秘的悬空湖泊并不为人所知,直到使用这枚铁牌的编队与苏联专家队伍的协同勘探作业中出现了大变故之后,悬空湖所拥有的神秘力量才走进了高端学界视野。那次中苏联合考察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跨过了科研界限,从学术联盟间的活动晋升到了政治博弈和军事角逐的层面上,各势力争相设置专项调查组,大规模建立研究所,秘密实验室等等机构,混乱和纠葛也从那个时候……”
说到这里,何立安的表情变得很复杂,忽而狰狞,忽而面带惋惜,纵横满脸的沟壑能在一个喘息间幻化出完全迥异的肢体语言,阴晴不能定。
“那109的最初课题是什么?”
“最初的课题嘛……就在你身后。”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一惊,后背一挺从倚着的墙上弹了个转身,慌忙扭头去看。
“够了!不要开这种没有意义的玩笑!你大可以按照从前那样耍些高级点儿的玩弄人的手段,而不是这种轻浮的侮辱!” 我的身后,除了一面墙壁,别无他物。
“呦呦呦呦——呵呵呵呵,你这耍的是什么脾气呢啊?你要是没出阁的大闺女我也许还有心逗弄一番。你没发现这面墙跟前面走过的有哪些不同么?”
墙,空荡荡的墙。
“对了,呵呵呵呵——这面墙不挂东西就是为了……”何立安只瞟了我一眼,并没等我回答便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到了我身后,伸出一只手掌擦着我耳边“啪!”地一声拍在了那墙壁上。
我正凝神盯着墙壁,突然听到耳边风起,以为他又要对我动手,下意识地单臂护住太阳穴往旁边地上一个侧躺,翻起身来时才发觉并不是这样。我这一系列杂耍似的动作又惹得他发出一阵轻蔑的呵呵笑声。
“猴戏耍完了?来吧,大戏可以开幕了!”
何立安倒背双手站的笔直,双眼正视着面前的墙壁。他话音刚落,那段空荡荡的直板墙里突然传来一阵“嘎啦啦”的齿轮和铰链一类的传动声,由我们所站位置一直向着走廊深处延伸不绝,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我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何立安,他嘴角带着玩味的笑容冲我微微颔首,摊开一只手掌做了个“请”的姿势,让我等着“看戏”。
真如剧院的舞台开幕那样,眼前的墙壁在“咔”的一声脆响之后缓缓上升,露出藏在后面的落地玻璃窗,一截金黄中泛着猩红的光线正随着墙壁上升的速度越来越耀眼,把整条走廊渲染成一条光链,进而化作一股潮水般的光之洪流,浸满了整个空间,将我与何立安完全包裹其中。
大幕已启!
透过玻璃窗,我从未见过如此绮丽的火烧云,它红得太过于妖艳,又金得太过于辉煌,这猩红与金黄交织的落日余晖犹如一片天地之火正带着翻涌的力量滚滚燃烧在绵延的山陵之间!
它们离得太近,近得让人觉得自己也是这熊熊火焰的一部分,血管里流淌的也是这岩浆般炽热的洪荒烈火,正随着光线的流转越过一峰又一峰的山头隘口,丝毫不管它是要带领你跳到创世的熔炉,还是要跌入炼狱的沟渠中去。
人类的微末感观早已无法驾驭这来自玄妙苍穹的壮丽与梦幻,周遭尽显大自然的神力威压!
在我正被眼前景致惊得瞠目结舌之时,这红云与烈焰正在飞速隐去身形,仿佛怕待得久了就会被我这凡人窥去了天机。
此消彼长,过于绚丽夺目的它们遁走后,只留些许殷红余韵还挂在山缝里,收了肆虐锋芒的光线终于肯给那山形做了让步,轮到它们登了场。
犬牙交错,这是我看到那一层层密密麻麻的山峰尖顶后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词。黑漆漆惨厉厉地交错码放的石林如恶鬼巨兽张开贪婪大嘴时露出的森森利齿,让人仅朝那口中一望就不由自主地要倒退,多看一眼都会被瞬间吞噬掉,嚼碎了骨头。
接着,幽幽的冷蓝急匆匆赶到,驱走了最后一点白天主人的席位,刚才还不可一世地绽放着灼热红光的太阳被黑暗撵着逃也般地退去,把世界重新交还给了幽冥。
这是一脉铜鼎状的巨大山体,层层叠叠的尖锐山顶都围在鼎口边缘上,中间是个极广阔的大坑,黑黢黢地看不清深浅。那中间的黑,黑得摄人心魄,如果等一下从那黑暗的最中间扑簌簌窜上几只来自地狱的恶鬼来我也完全不会觉得奇怪,反而会认为本该如此!
比起那火烧云的艳美瑰丽,何立安似乎更欣赏这泛着冷蓝的连绵山峰以及那深邃的坑洞。此刻他正把额头顶在玻璃窗上,双手也并排撑住,背影像一只贪婪捕食的大蜥蜴般腰身微微扭动。
一钩下弦残月如钉子般从一簇山峦背后挤出了尖儿,向那深渊里滴落着淡薄细长的朦胧银光,更为此情此景增添了些妖异的气氛出来。
我的视线不可自移地凝视着那坑洞许久,被这狡黠的冷月微光一扰,心头忽地一颤,不禁打了个莫名其妙的寒颤。
“这是一处火山口么?” 我强行固定住因为痉挛来回摆动的眼球,问何立安。
“陨石坑。” 何立安在玻璃窗上哈了一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描摹着那残缺月牙未显现出来的球面部分,呓语般地回了我一句。
“109最开始是研究陨石坑的?”
“这并不是普通的陨石坑,而是一度认为并不存在的那个……通古斯大爆炸陨石坑!”
听到这个名词我突然有些愕然,直勾勾地盯着何立安看,并没有说话。
“哦!请原谅我的鲁莽!高估了你的记忆和知识储备,现在的你还顶着一颗愚蠢的脑瓜而已,也许‘通古斯大爆炸’这种名词在你听来跟‘村口来了嘣爆米花的’没什么区别,哈哈哈哈——” 何立安唱歌剧般夸张地将左手掐在额头上,右臂半开在身侧,单腿绷直,摆了个扭身的姿势,满是讥讽地摇着头。
然而,我怔怔地呆在原地却是因为当他提到这个名词之后,我的脑子里像有什么被抹去了积年的灰尘,破掉了尘封,以至于他紧跟着又说了些什么,是怎么样地笑着,几乎都听不到。“通古斯大爆炸”正像爆炸一样把相关信息倾泻在我的脑海里,像不由自主地被灌输,也像那些东西原本就在那儿,如今只是需要按下激活按钮就够了。
通古斯大爆炸,这个人类自然历史上最著名的空中爆炸事件总是带着浓厚的神秘色彩。根据史料记载它的事件发生位置在北纬60度53分09秒、东经101度53分40秒,靠近通古斯河附近(今属俄罗斯联邦埃文基自治区额)。
而这个位置距离我们当前所在的雅库茨克以北山麓足有上千公里之遥,这里怎么会跟它扯上关系?
“何局,这种幼儿教育的科普活儿,就交给我吧,不至于劳烦您。”
走廊深处,一个人影踏着响声均匀的步伐向我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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