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少女

镜中少女

因果乃旋转纺车 光彩之多面明镜

浮世苍茫 不过瞬逝幻梦

善恶爱诳 皆有定数

于命运之轮中

吞噬于黄泉之冥暗

---れんげ

几天前收到了一份来自神坂的快件。

寄件人写着“釉香”的字样，冥思苦想过后也没有想起来釉香是哪位，也不曾记得自己最近有在网站上购买任何物品。

犹豫一番后，还是决定拆开包裹。用剪刀裁开纸箱，里面被泛黄的报纸包的严严实实，像是在保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报纸的年代看上去已经有点久远，摸上去还有点潮湿，几经观察，我认定这些是2001年份的神坂时报。

几乎20年前的报纸，居然会被用来包装快件，让我不由心生疑虑。

先把这些放置一旁，开始一层一层的剥开报纸，经过十几分钟的折腾，那个“东西”终于显露了原形。

一枚诡异的镜子。

用手轻抚，似乎是一枚铜镜，深青色的纹路，略微生锈的圆形镜框，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产物。

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镜面被贴上了两条字符，形成了X的形状。仔细分辨过后，发现两条字符上分别写着“黄泉魍魉伴”和“西去無人哭”，背面单单一个“釉”字，封在X的正中心，显得格外沉重。

估计是谁跟我开的玩笑吧，亦或是得罪了什么人，想要报复我？

深吸一口气，瘫坐在地上，翻弄被我扔在一旁的报纸。神坂也是我儿时的故乡，所以上面报道的一些事情我现在还依稀记得。

“神坂最大超市开张”“多雪天气各学校宣布放假”“本市迎来最美樱花季”。

十几年前的事迹，现在看来，都是童年的记忆，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楚和感慨。

此时，一张近乎支离破碎的报纸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面用大字写着：

“家庭破裂酿成惨剧，七岁少女上吊身亡”

我蓦然想起，那个以前经常跟我一起玩乐，每天放学一起回家的，以及最后自缢的女生。

她的名字叫釉香。

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眼泪已经止不住流了下来。

是啊...釉香，我怎么能记不起你的名字呢。分明曾经是我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你去世之后，我就成了孤身一人，直到我离开神坂。

但是既然如此，釉香已经不在人世，手里的镜子，是谁送来的呢？

是釉香的魂魄吗？为什么会送到我的手里呢？还有，这枚奇怪的镜子，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葵司。”

隐隐之中听到有人呼唤我的名字，声音似乎是从镜子里传来。

我怀疑是自己神经太过紧绷，以至于出现了幻听。

“是我，釉香。”

这次听清楚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屋檐下的风铃。

“你把字符撕下来，好吗？”

声音确确实实是从镜中渗透出来的。我把镜子扔在一旁，自己蜷缩在角落。

“别害怕，葵司。我不害你。”

我的内心有点动摇。

“我想见你。”

釉香说完，我暗暗下定了决心。

每天的生活都过的索然无味，日复一日的行尸走肉，就算在此被鬼魂谋害，那也不枉此一生。

于是我拿起镜子，小心翼翼地撕下贴在上面的字符。

镜子完整的展露在我的面前，上面照不出我的面孔。一阵氤氲之后，镜面上布满了模糊的水气，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就这样出现在了铜镜之中。

少女穿着一件红色花魁的和服，面如芙蓉眉如柳。虽然模样有所变化，但是我还是一眼认出这是釉香。

“你长大了。”

我这样说道，见到熟悉的面孔，此时的我已经卸下了防备。

“你不也是，”釉香用衣袖遮住嘴角，偷偷的笑着，“不过你还是老样子啊。”

“什么样子？”

“一脸颓废的样子，让人看了来气。”

“十几年没见你就骂我吗？”我忿恨道。

“有十六年了吧？”

“是啊。”

“我好孤独啊，葵司。”

......

镜子的那边漆黑一片，釉香的表情有些寂寞和凝重。

“你那边......没有人吗？”我有点好奇。

“恩，只有我一个。”

“这么长时间，真是为难你了。”

“习惯啦，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很久。”釉香轻描淡写的说着，反而让我觉得愈加可怜，“葵司，你知道吗......受到镜伏[1]的魂魄，永远都出不来了。”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只有鼓钟的声音在滴答作响。

“没事了，釉香，现在有我在，你不会再感到孤独了。”我的指尖触碰着镜面，轻声安慰她。

“真的吗，”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我点了点头，镜子的那边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自此以后，我们每天都会相见。永远聊不完的话题，一起走过的青石板路，一起吹风的河岸，一起闲逛的小卖部，上课偷偷讲话被老师罚站，也曾因为争夺零食而吵架。

都是美好又遥远的记忆。

我还会跟她讲这几年来的生活情况，中学大学里的各种故事，以及，这几年来的不如意。事业上的失败，感情上的挫折，甚至一度想要自杀。

她都会静静的坐在镜子里，认真的倾听。原本没有可以吐露的对象，如今一股脑全部讲出，内心说不出的愉悦。

“原来你过得这么辛苦。”

有一天，釉香这么对我说。

我鼻子一酸，眼眶已经泛红。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安慰我的人。

我过着这么压抑和阴郁的生活。

“我好孤独啊，釉香。”

“我好想死。”

从那天开始，釉香开始有些不同。

红色和服的衣襟愈发往下，露出她精致的锁骨，与她交谈时传来淡淡的香气，说话的语气也越来越温柔和妩媚。

“你来陪我好吗......”

暧昧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久久不能散去。

我想要触碰釉香娇小的身躯，想要抚摸她柔弱的脸庞。但是伸出手去，只能摸到冰冷的镜面。

“你想进来吗......”

釉香的眼神楚楚可怜，向我投来迷离的目光。

我无法拒绝，此刻的我愿意舍弃一切。与其在世上碌碌无为的活着，不如踏入镜中的世界，与釉香一起，沉浸在永恒的幻梦中。

“下个木曜日午时，将红绳系于左手腕，割破食指，鲜血灌注镜面，方能入镜，”

“我等着你。”

釉香留下这句话，便消失在铜镜中。

此后数日，我一直沉迷在入镜的期盼中不可自拔，一想到即将与釉香重逢，便兴奋的坐立难安，索性抛弃了工作，终日坐在镜前等待。

木曜日当天，我拿来红绳与小刀，早早的端坐在地板上，离午时还有两个小时，却像两个世纪般长久。

“你不用着急的，”釉香嗔笑道，“我们马上就能在一起了。”

手机铃声响起，是来自神坂老家的母亲的电话，我早已无心应答，寒暄一番后便挂断了。

“是谁？”釉香问。

“我妈打来的。”

“什么事？”

“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哦......”

那一瞬间，我看到釉香的眼睛里又再次充满了忧伤的神情，可能是因为镜子有些模糊，才产生的幻觉。

两个人沉默不语，互相望着对方。

“葵司，”良久，釉香开口道，“不可以。”

“什么不可以？”

“你好好活着。”

我刚想反驳，釉香的眼神突然暗淡下来，流露出无比的空洞和哀伤。

“啪”

镜子碎了。

我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迸出的碎片划破我的脸颊，撒了一地，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此时，午时的钟声响起，一缕青烟从破镜中弥散而出，只留下熟悉的少女香气。

注：[1]镜伏：古代为防止暴毙的厉鬼作祟，将其魂魄封锁在铜镜中，永世无法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