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里的冬天不下雪
河里结着冰
路上一行人
它不下雪
我想,它替我感到难过
屋子里太暖,女办事员趴在桌子上快要睡着。这时门口进来几个人,他们操着一口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声音很大,听的人都皱着眉头。
女办事员赶忙从桌子上抬起头来,假装没偷懒的样子。
他们几个人中头发光亮的那个站在最前面,突然身子伏下来问:“这个病,能报多少?”
“什么病?”女办事员一如往常。
人群中突然有人递上来一沓纸,上面写着“病例”;女办事员仔细的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那人。
“最高报7000”
“不能多报点吗?我听说政府有政策。”
“政府的政策我不知道,我们这里最多报7000。”
身后的那个缩了缩手要把纸拿回去,前面的头发光亮的抢过来,继续推到女办事员前面:“您再看看,这个病挺严重的,你们这里就不能给帮助一下么?”
身后的几个也附和着,“他家太困难了,就靠那点低保,您帮忙给想想办法。”
“我们这里是按照政策办事,上面规定多少就是多少,不是我不帮,而是这个帮扶不属于我们这个范围,你们回村里问问哪里能有帮扶政策吧。”女办事员坐在椅子上,端着一杯水,水杯里的茶叶旋转着落下去,她一抬手,又飘起来。
“那癌症都不帮,还啥病能帮啊你说。”有个嗓门稍大的人开口。
女办事员没搭腔,对着身前的电脑噼里啪啦,嘴里喝到的茶叶让她感到尤其烦躁。
“那他这个病,能办这个报销的吗?”还是那个头发光亮的人。
“可以,把病例给我,填个表就行了。”
那人又畏畏缩缩的把病例纸拿上来,也不上前,还是呆在人群里。女办事员瞥了他一眼,说“身份证”。
手续齐全,所以办得很快,女办事员干脆利索的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嘱咐说:“别弄丢这个,以后门诊就可以报了。”
“什么时候给报?”头发光亮的人问。
“当时就报。”
“给钱么?”
“不给,直接扣除一部分”
“怎么能不给钱呢?”人群中有人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女办事员装作没有听到,头也不再抬起来了。但半响不见这群人走,她又抬头说道:“当时报销的就可以报,不能报的就是不能报,系统里会有提示,你们不懂,就问他们负责的人就可以。还有问题吗?”
“那今年的还能报吗?”
“不能”
“为啥”
“今年你没办理这个”
“哦”
“那谢谢了”
“没事”
“那走吧。”大嗓门的说。
于是一伙人又大声嚷嚷着离开了。
女办事员早就没了困意,她回想起今天遇到的人,第一个女人质问自己为什么不给办理,明明说能办的。她很无奈,因为女人的东西不符合规定,但当她刚要解释规定时,那女人气冲冲的吼道:“就他吗你们能干点什么。”
女办事员没说话,喝了口水,坐下。后来那人又说了什么,她不想记得。
第二个人是个年龄很大的老人,女办事员说话对方听不清,只能不断大声的重复才行。老人一直不明白怎么报销,女办事员大声的解释,一遍,两遍,三遍,最后老人终于明白,拿着手里的拐杖晃悠悠的走了。
第三个是孕妇,肿着半张脸来的,女办事起身回答孕妇的问题,孕妇听完也不说话,匆匆走了。
还有那个拿着本子让她改病名的女儿,恳切的望着她,“改成别的不行吗?”
“不行,改了就不能用了。”
“可是我不想我爸知道他的病。”
“但是医院得知道是这个病才能给你报销。”
“那怎么办?我怕他想不开。”
女办事员无力回答。
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望着女办事员说:“能报点是点吧,反正也不治了,没钱治,就靠吃药顶着呢,医院还不给多开。”
问她最多的问题是“为什么我这个不能办?”,她回复最多的话是“政策规定”。
她自己也不知道政策到底都规定了多少,但白纸黑字上关于办理的内容清晰可见,她觉得自己像是判了某个人的死刑,这感觉最开始让她难受、压抑,慢慢的她习惯了。
习惯对那些哭天抹泪的人面无表情,习惯对那些昭阳跋扈的人冷眼旁观。
女办事员晚上回家会看一两个小时的电影,有时是爱情剧有时是战争片,昏暗的灯光下她一个人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会继续呆在温暖的空调房里喝着茶水,接待一个又一个来者,外面的风被人带进来,女办事员忍不住打个寒颤,有人抱怨着说:“这里的冬天怎么不下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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