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抑郁症患者的自白

一个抑郁症患者的自白

我从未怀疑过自己患有抑郁症，只是尚未病到那种寻死觅活的地步。我只是时常感到心情低落而已，有的时候还会对未来感到恐惧和绝望，以至于我干啥都提不起劲儿来，甚至连说话都懒得张口。这种状态用我们土话来说叫蔫了吧唧、软不溜秋，用我们领导话来说叫老气横秋、暮气昭昭。

我不清楚这种状态是从何时出现的，就像我不清楚现在为何站在我家楼房天台的边缘一样，它们都是自然而然所发生的现象，没有任何事情的助推，也没有任何情绪的爆发，非常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像春夏秋冬一样，或许下一个时刻我就会坐在我家客厅里的沙发上看电视。

我对这种状态并不感到陌生，因为在我三十多年的生涯里，我已经经历过了多次，凭借这多次的经验，我知道，我只要保持沉默，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状态会自然而然地离去，就像它自然而然地到来一样。而现在，我就站在我家楼房天台的边缘，这是一幢十九层的楼房，楼下除了排列整整齐齐的汽车之外，还没有人们注意到我。管他们呢，我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那么我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那得从今天的天气说起。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和煦的清风，以及远方悠扬的歌声，无不令人心旷神怡。走在街上的我突然有一种想要登高远望的冲动，一来是今天没有雾霾，能见度比较好；二来是自己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三十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城市的全貌呢。

想要俯瞰这个城市的全貌，我家楼房的天台再适合不过了，十九层的高度，在市中心区域基本上算是制高点了，但是我不知道通往天台的门是否开着。于是我怀着忐忑的心情乘着电梯逐层上行，还好没有遇见一位邻居，要不然的话，我真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解释。

等电梯到了顶楼，我偷偷摸摸地下了电梯，虽然同住一幢楼，这层居住的两户人家我也非常熟稔，但这里的景象确是非常陌生，因为之前我从来没有上到过这里，这第一次上来，突然感觉自己莫名的有些紧张，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总害怕会突然闯出一个人来把我赶下去。我看了看通往天台的门，竟然没有锁，我长舒了一口气，急忙冲了上去，打开门钻了进去。

来到天台上，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起来，阳光有些刺眼。我眯缝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世界，目之所及，无所能挡，视线的尽头仿佛就是世界的尽头。这里的空气有些清凉，风也要比地面上大一些。天台的面积不大，地面上十分脏乱，我竟然在墙角处发现了一只用过的安全套，也不知谁家这么好兴致。天台的边缘有一圈不到半米的小围墙，围墙的外沿又往外探出大约半米左右的石板，若是谁想从这里跳楼，越过围墙，站到外沿石板上，简直再轻松不过了。

站在围墙的边缘，整个城市的景象便尽收眼底了。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在我的脚下，白鸽从我的身边飞过，清风在我的耳边呻吟，天上的白云仿佛触手可及。我拾起地上那只安全套，鼓起腮帮把它吹起了一个大大的气球，然后捏住出气口，对着天空，一松手，气球便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拐着弯飞了出去，我像个孩子似的高兴的哈哈大笑。

不知为什么，我的腿竟然跨越了围墙，站在了围墙向外伸出的石板上，或许是我突然有了想要飞翔的冲动，准确地说应该是有了想要感觉飞翔的冲动。我伸开双臂，环顾左右，皆是虚空。我闭上眼睛，任凭风从我的耳边刮过，仿佛自己正飞翔在天空之中。

“有人跳楼！”一个惊恐的叫声划过了整幢楼的空间，进入了我的耳朵。

我睁开眼睛，发现我的左脚有一半已经踩在了半空之中。我赶忙向后退了一步，身上出了一身冷汗，我还不想死。我定了定神，看着楼下逐渐聚拢起来的一小拨人，心里暗自想笑，你们这帮傻瓜，我才不会跳楼呢，这个世界如此美好。楼下的人纷纷仰着头，他们有的在打电话，有的在拍照片（估计是想发朋友圈），有的对我指指点点，可他们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见。有几个物业人员似乎还在微笑，如果我的手边有石头的话，我一定瞅准他们的脑袋丢几颗下去，不砸个稀巴烂也要吓他们一大跳。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工作，想起了我忙忙碌碌的工作，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顿时感觉十分疲倦，仿佛刚刚干了一个通宵似的。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沿着石板坐了下去，背靠在围墙外沿上，让两条腿悬挂在半空之中，地面上迅速传来“唔！”的惊恐声。我背靠着围墙，看不到地面上的景象，想必围观的人们都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我不能想起我的工作，就像我不能想起我的人生一样，它们都是我心情持续低落的外在因素之一。因为我已经是一个快要四十岁的人了，可我仍然碌碌无为、一事无成。我不能想这些，真的不能想，一想这些我的心情就会瞬间跌落谷底，就像现在的我突然有了一跃而下的勇气，虽然我并不想死。我是一个十分情绪化的人，一件小事、一句漫不经心的话或者一首悲伤的音乐，都会瞬间让我坠入悲伤的深渊不能自拔。这些你工作单位里是没人能够理解的，他们只要求你把工作做好，其他的一切都是扯淡。

我坐得有些累了，手扶着围墙小心翼翼地又站了起来。这时我才发现楼下已经聚集起了很多的人，他们都仰着头微笑着拿着手机对着我。对面的楼上只要家里有人的，窗户也全都打开了，在窗框中围挤着两三个人，也都纷纷拿着手机对着我。他们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这时一个嬉笑的声音传来：

“你倒是跳啊！”

随着这一声怂恿，无论是楼下的人，还是对面楼里的人，纷纷像是等待猎物的猎人一样，迅速搭好了箭、上好了膛，等待着那精彩的一幕快些发生。

我向下张望，想找出声音的来源，但那声音已经淹没在了人群闹哄哄的声音之中了。虽然没有找出声音的来源，但我从每个人的脸上都看到了对这精彩一幕的期望，看到了人们因为期望而微笑扭曲的脸，看到了他们扭曲的脸上慢慢长出的獠牙。

此时，我感觉我的脚下是一片火海，脚下的人都变成了地狱里的小鬼。而我的头上是一片湛蓝的天空，上帝在云端里似乎在向我招手。刹那间，我又产生了想要飞翔的欲望，无论是地狱还是天堂，人到最后总得有一个归宿。

我突然感到悲从心起，这个世间已不再值得留恋，死去或许才是真正的开始。我再次闭上了眼睛，张开了双臂，打算纵身一跃而下，如果可以我还想在空中做一个向前翻腾三周半屈体的动作，死也要死得优美一些。正在我心里想着这个难度系数为2.8的动作的时候，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从楼下人群中传来。

“李然！你这个王八蛋！你要敢跳，老娘陪你一块跳！你等着！”说完，她一个箭步便冲进了楼道之中，众人又赶紧把手机对准了她跑进楼道里的背影。

不用看我也知道这是小酒来到了现场。看到她焦急的模样，我的心里更加得意了。平日里总是把我的悲伤讽刺成为我的矫情，现在总算知道我悲伤的厉害了吧。哈哈哈哈，我的眼泪突然流了出来，我的笑声也突然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哭声，正当我准备蹲下继续痛哭的时候，小酒在身后一把紧紧地抱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