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南山有篁皆寡义，夜雨无话最多情
一片竹林在风中摇曳，两个陌生人立在原处。
一个是满脸疑惑，却不问一字，故作无关。
一个是风轻云淡，当真无谓，却有话要谈。
“算来也有三载，从来没酒也没菜，不谈江湖，不论天下，总是些不着边际的琐碎言语，倒留下几份雅致闲情。”八字胡微微笑，继续道:
“没问过他是谁？只是，每当他不在时，总会留下字条，落款儿，朱不在。真是个有趣的家伙，都快赶上我了。不过，他估计不会这么认为。”这时，他笑的更开了，还将声音又提高了几份，
“一个是餐风饮露，不问世间冷暖，不在人间当下的真自在之人。一个是不论人间纲常，无视天下法度的求自在之人。尝有一月无话，却不觉寡淡，亦曾彻夜手谈，也未戚戚之意。相见何欢，相别何难？可是有些人从来不知此间生趣。读得一纸文字，便觉穷尽终理，半辈子无话，一辈子无友，只求替天行道，宁愿作个孤独的聋哑呆瓜。”
话是一人所说，可听到的却不止一人。
一阵细弱的风，和几片落叶造就的虚影，便是能感觉到的所有动静。
此时，一个身披灰衣，面有所遮的男子，抱臂而立，怀中是一柄墨色的木制刀鞘。他立在先前说话的那位男子的面前，看不到表情，听不到声音，只是感觉周围又冷了几份。
“这木鞘刀哪儿去了？不会与我这个“无关先生”有关吧？”右手扶扇，左手食指和无名指在那两撇胡子上捋了捋，继续道:
“天下不平，必有所鸣，这也是江湖的可爱之处，尤其是这所鸣之人，不敌那所对之人时，更是让无数看客满怀期待，期待个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传说。我几次不杀你，不是我惜材，因为江湖明日与我无关。更不是担心你死后会有人来报复，如今整个天下我皆得罪，多桩仇事也不多矣。”从容不减分毫，更是开起了玩笑。
“不信，你看，三十丈外便有十几条家犬正俯身观望，他们走的路不比你少，他们死的人比你吃的拳头还多。除了他们和你，这些天还遇到些江湖里的老泥鳅，不过，我心情不坏，只杀了一半，剩下的便任其滑走，只是多少挂了点菜头。和他们相比你这待遇，可是有点过分。不过，谁叫我是"无关先生"呢？面对无聊的铁规死律，我当它是狗屎烂泥，可面对有趣的人物，我却视若珍宝……”
没有刀柄，甚至根本就没有刀，一个木头刀鞘，指向“话无尽头，人无法制的”无关先生。
“不杀，可不代表不受苦，不遭罪。上次能让你弃刀，这次就能使你折鞘。”面对这忽如一矢飞至的刀鞘，他只是右脚后移半步，侧过身，右手挥出一扇，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这木鞘中间。
“明知仍是不过一刀，还是要来，若是每战皆抱必死，何必太急，你个呆瓜。真期待有天你能说话，问问你到底图啥？哎，看来又多了条不杀你的原因”。
刀鞘已裂成两半，有血渐渐流下，淌过手中仍然紧握的一半，淌向早已粉碎的另一半。
他没有倒下，虽然除了那手臂，整个身体都在震颤。
八字胡抬起眼角看向一直都在边上的无关女子。
“你是为他而来，他既已不在，你为何还不离开？莫不是要问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吧？”
“你真的认识他？”女子终是问了。
“这个问题也算不得是不着边际，我可以回答，我认识，认识一个爱在纸条上留名朱不在的有趣家伙，却是不知是不是姑娘说的那个他。”
说完他走向了那片竹林，一片伏着十几条家犬的竹林。
娜日没有牵走那匹马，而是留给那持半柄刀鞘的男子。反身离开这洞天福地，去哪？她也不知，应该不会是拿她发簪的那个人去的地方。
“头儿，这夜雨无话也太不济事儿了，名头倒是大，什么"夜雨无多话，一木天下杀"，面对那位，怎么不过一招就败了。咱们？咱们还要上吗？”三十丈外一个个人小声问道。
“闭嘴，既然来了，爷就没想着回去，跟了这么久，是死了不少人，可上面交代了，允许放走，但不能跟丢，若是跟丢了，谁都别想活。还有，要是打起来，谁都别想给我后退，该死的时候，一个都别想活，只要给他杀，活下来的，给死去的往家里捎句话，说"到那头了，别念叨"。”为首的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段话了，只要是面对那个男人时，他总会对随行的新人旧人说一回，这旧人里，自然包括他自己。
“陆常，好久不见，身边又换了一茬了，怎么还不长记性，你可比你的同门师兄差远了。听说人家可是被擢升至内府了，虽说花了不少银子，可总归不用在担心性命了。你这不开窍的，仗着西厂这块韭菜地，一次次来给我喂刀？”人未至，声先闻，十丈外一个八字胡男子，看了眼这位几次死里逃生的“老朋友”，悠然道。
“哼，端了这碗饭，吃不下，也得生咽了。你这废话还是省了吧，莫要以为我也是那毛头小子，刚才夜雨无话那一招看似输的彻底，可你的右手也不好受吧。论内力，他如今不及你，可这刀罡和运气，呵呵，他似乎不差，虽看是一刀，但从起式到被你破去，他是用了五种罡风，最后更是不惜断了一脉，将那屡寒气送去你右手。”被叫做陆常的锦衣卫笑道。
“哈哈，不错，眼力有长进，但即便如此，你们的项上人头，我还是想摘几颗，便摘几颗，你耐我何？哈哈哈”
话音未落，陆常已是一刀祭出，无关先生右手背在身后，左手屈指弹向刀背，刀尖忽然转向，点向一个黑衣。无关先生确是高手，可陆常又何曾软弱无力，腕子一抖将去势停住，又是一横挡住无关先生递出的一掌，双方皆是后撤，不过一个是十步，一个是五步，而五步的那个嘴带笑意。
三个官帽冠着三颗人头，挂在三个竹头，一阵摇曳后。无关先生又消失在前方。
在三具尸体旁，两个人早已丢了魂，久立之后，一个突然朝后倒去，昏死过去，一个随后就地跪下，双手遮脸痛哭，而其身下早已一片泥水。
在这二人身前，一人颓然而立，右手握着半柄木鞘。
陆常瞪大的眼睛恢复了常态，上前正要施礼感谢，那人却堪堪摇了摇头。
“追”，陆常又将恢复常态的眼 眯起！
这一天，江湖上又多了一段风谈，又多了一个名字。
风谈是“无关先生何其自在洒然，夜雨无话如何一心求败”。
名字是一个皇家姓，不在名的传奇隐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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