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府堂前燕，更吹落，花如雨。
01
将军府的大小姐是个不全的人，不但患有眼疾还嗅觉全失。在这京城里，总是要惹人笑话的。
阿爹因此找来了无数大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曾说我的病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只能听天由命了。阿爹便寻了这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那些大师穿得光怪陆离，早些年，我老是和他们打趣，甚至扒了他们的外衣，扯下他们的胡须，套在自己的身上。我扮着他们的样子，蹩脚地上蹿下跳。
阿爹对我最是没有法子，只能哭笑不得。我最爱看阿爹笑了，他笑起来，就能让我们忘了他最在意的事。
最近几年，我对这件事俨然失去了兴趣。爹爹出征好几年，家里只有我和阿兄。
大师走后，我都会去夕颜殿。离泽总会在那里等我。
他每次看着我这个样子，笑得咯咯叫。
“小姐，我们回屋吧。外面风大，恐遭了风寒，寒邪入体，您的癔症怕是又要犯了。”
“夕颜殿的海棠开了吗？”
“小姐！我们回屋吧！”
“离泽会来吗？”
沁儿不再作声，她知道我的脾性，自然是拗不过我。
虽是春日，风里却时常透着阴冷。院子里的金钟花不像昔日那样衰败，今日开得极繁盛，将整个院子里撒满了金黄。
我不由得打了几个寒颤，沁儿随即为我披上了披风，我感到一阵暖意。
夕颜殿外围的白墙上，视野最好，远处的青山叠帐。像极了年幼时离泽为我描绘的外面的世界。白云悠悠，飘然到我的眼前，我触碰着那白软软的云朵，竟是一抹红，红得透亮。
我惊呼“离泽哥哥，我看见了！云是红的，云是红的！”
离泽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小傻瓜，你仔细瞧瞧这是啥？”
我轻抚着它，手指沾染了露叶。疾风起，只残存了一丝花蕊。
“是红色的石榴花。”热烈而又明媚。
离泽不知什么时候摘了石榴花，偷偷藏在了衣袖里。
“离泽哥哥，谢谢你。”我欢快地对着他傻笑。
“傻妹妹，这有什么。哪怕是那名震南江的西府海棠。只要清宛妹妹欢喜，我也是送得的。”
在他的世界里，我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孩儿。
那壮实的石榴树还未开花，花苞倒扑满了整个枝头，我竟伤感的落了泪。
朝露落在莲池岸上的西府海棠，那西府海棠果真不惜胭脂色，涂得白里透着粉红，能掐出水来。
离泽为讨我欢心，他踏破铁骑，不远万里寻来了这西府海棠，亲手种在了府中的夕颜殿中。
他说：“他的铁骑上可斩宵小，亦能让心爱的人展颜。这西府海棠在他出征时，就代他陪着我。”
他总是这样骄傲地偏爱着我！
每次出征前，我都会偷偷拿出藏好的海棠花瓣，为他做上许多海棠酥和新鲜的牛乳。他总会在那白墙上等我，这成了我们之间不可说的秘密。
我朝那白墙望去。好景常有，却物是人非。
忽然一个人影砰得一下砸在了地上。
是离泽回来了吗？！
“沁儿，你快去看看。”沁儿几乎是跑着过去的。
沁儿摇着头。我揪着的心生生得疼起来。
我不敢靠得太近，模糊瞧见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他蜷缩在草地上，捕兽夹夹住了他的腿，鲜红的皮肉流着血。我捏了一把汗，心里一紧。
“你是小偷？”我怯怯得问道。
少年急了，不停地比划，摸了摸肚子，指了又指墙旁边那颗硕大的石榴树。
还好阿爹带我打猎时教过我如何解开捕兽夹。我俯下身子。他的破布衣裳磨出了拳头大的洞，黝黑的皮肤裸露在肩上，我红着脸移开了，我按照爹爹教的方法一步一步地操作，额头上的汗珠簌簌落下。
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是解开了！
少年噗嗤一声跪在了地上，给我磕起了头来。沁儿捂着嘴笑个不停。我看了又看那石榴花，终究不是那日的石榴花了！
沁儿将他扶了起来，他浑身脏兮兮。小脸儿却很是干净。我这时才仔细瞧见了他的脸，眉眼很是清秀，只有左脸那一条条疤痕触目惊心，像是被活生生抓烂的。
我指着墙的方向，示意他离开，可他呆呆地不肯离去，想必他没有地方去，更何况他的腿也受了伤。
我来到了海棠树下，昨日有雨，海棠花沾了泥土。我有些怅然。那少年紧紧跟在我们身后，一瘸一拐的。我不忍赶他离开。我想着带他去府中上药，再做打算。
没想到他身手敏捷，转眼间便攀上了高高的海棠树。他使劲儿地摇晃着，海棠花瓣和雨水就那样飘散下来，打湿了我的衣衫。
一朵小花躺在了我的手心，冰凉的，又有一些温热。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在花瓣雨中欢快地转了好几圈。
自从得知离泽的死讯后。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我偷偷瞥了他一眼，清风抚摸着他脸上的笑意，我竟有些出神。
我示意让他赶快下来，他还带着伤。可他却像听不见一样，傻傻的，傻得让人心疼。
后来，我唤他炽儿。
02
我将他带回了将军府，沁儿细心地给他上了药，换上了干净的衣裳，那是离泽的衣裳，我一直没舍得扔掉。
没想到这少年竟和离泽的身形十分神似。我有些出神，愣在了原地。
五年了，我不敢想离泽的死，一切似乎恢复了原貌。可在这一刻，我的心像被什么狠狠地刺了一下，生生得疼了起来。
我曾想过有一天我要是做了离泽的新娘，我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那个从小把我捧在心尖的人终究是不在了。
一身傲骨的少年将军南木离泽，当今圣上亲封的镇北大将军。竟主动投敌判国，投敌不成，竟被北齐大皇子颜沥羞辱杀害。一夜之间他从人人敬仰的大将军成了一名叛将，卖国贼，跌落神坛。我是如何都不信的。
北齐的小厮将离泽的尸身悬在荆门皇城上的那一夜，我刚好十五岁。皇上将这视为奇耻大辱，一气之下，离泽一家被屠。
我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长到我一生永困在这个噩梦里。
从此爹爹不让我再提起离泽。我眼里藏着泪，差点就流了下来。我扭过头去，不让那少年瞧见。
那少年见我如此，不知所措，从口袋里掏出偌大的片片海棠花瓣。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也不知他何时藏进去的，他拉起我的手，将花瓣放在我的手心。为我拭去了眼角的泪。
“对不起，我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不久后，爹爹出征凯旋，将他收到了军营。他虽不能说话。却很是聪慧，算得上天赋异禀。他每日总是起的最早，较场时常有他训练的身影。我见他如此用功。总是会想起离泽，他也是那样勤于武艺，总爱在我的面前显摆。我看着他入了神。
他说，他爱的人自然由他来护！
炽儿像是察觉了什么，突然下了马，手里拽着马绳，他单膝跪在了草地上，拍了拍他的肩，示意我上去。
我上了马，可我的确不擅骑马，那马儿怎么都不听使唤，我差点跌下马来。
他坐上马来，扶着我，我就那样靠在了他的怀里。他的脸刮蹭在我的耳上，一股温热传到指尖，我脸颊绯红。
我下了马跑开了。
那日落魄的少年一改往昔，英姿斐然。爹爹很是喜爱这个少年。没过几年，爹爹提携，炽儿便成了爹爹的左前锋。我总是唤他炽儿，他也习惯了这个称呼。
一大早，我正在梳妆，沁儿面色凝重地闯了进来，气喘吁吁。
“小姐，太子的人去了较场。”
“所为何事？”
“小姐，我也不太清楚。你赶快去看看吧。”
我马不停蹄地出了门。
“将军，您的左前锋甚是勇猛，太子一向身体孱弱，皇上疼惜怜爱，这不让老奴来您军营挑一个可心的人儿陪太子强身健体。”
皇上之令断然不能违抗。据我所知当今太子的确是一个身弱多病的人，正因为如此，当今圣上从小便十分疼爱这个孩子。
他有些不舍得望着我，眼里带着泪花。我心中五味杂陈。
过了好些时日，炽儿好像就这样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我正担忧不已时。太子景的人命我速速去太子府一趟。我心切得想知道他的消息。便只身去了太子府。
太子府果然雍容华贵，不是将军府能比的。门前的石柱上镶了金边，宫门是上好的红香檀木那显赫的三元纹时刻提醒着我谨言慎行。
这碧瓦朱甍的地方时刻透着一股阴冷，让人极其不适。
我来到了太子府的正殿，一路却并未见到炽儿，太子府的屋内更是极尽奢华。桌旁的香炉袅袅，我却闻不到任何的味道。
片刻，太子景眼里带着谄媚，咧着嘴，步伐懒散着朝我走来，几分讥笑几分轻蔑。
“你便是大将军江老太公的女儿江清宛吧？果然出水芙蓉，片片红妆舞罗裙。清纯又高贵，不染尘埃啊！”
我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紧了紧身子，不卑不亢。这太子可不像是个孱弱的人。
“回殿下，正是小女子。”
“呈上来。”一名小斯毕恭毕敬地呈上了一幅画。
“打开！”
景突然拉着我的手凑到那画上。
“摸摸，看清楚了没，这是唐遮的白鸥图。南木离泽生前最爱的一副画，只因你喜欢，他才涉险去了颜沥的营中，被活活羞辱折磨了三天三夜。你可知，南木一家都是被你害死的！”
太子景笑得十分猖狂。
“你胡说，你胡说！”我憋着眼泪哽咽着。
我的癔症发作了。我拔下了发簪，向景狠狠刺去。可不知为何突然全身乏力，倒在了地上。
“拿走！”景的语气粗矿。
突然有人闯了进来，抱起了我，我模模糊糊看见了一个人影。他嘴角渗着血，没有穿铠甲护身，只剩一件破烂的衣裳。他抱着我，在一群人中厮杀。那鲜红的血痕沁着衣衫。越来越模糊，我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我躺在了景的榻上。身上只有一件贴身的衣物，我浑身无力，无法动弹。香炉里的香定有问题。
我失了清白。我没有哭，为了爹爹和阿娘，我只有强装镇定。毕竟，这里是太子府，我不想死在这里，徒留爹爹和阿娘哭断心肠。
景见我醒来。从榻上搂着我，为我穿上了外衣，他的脸就快贴在我的脸上，眸里带着狂野，我恶心得想吐。
我硬生生被他揽到了偏厅。
“爹爹！”
寒光泠泠的刀架在爹爹和炽儿的脖子上，炽儿满身是血，还受了多处刀伤。
爹爹见了我，痛哭失色。炽儿用力地想挣脱绳索，煞红的双眼，杀意四起。那绳子又勒出了新的血痕来。
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我软弱地跪在地上，一步又一步挪到了太子景的脚下，我的脸触碰到了他冰冷的玉佩，我如蝼蚁，哀求着。“殿下！我求你放了我爹爹和炽儿。”
“我的美人儿，瞧见那两个香炉了吗？你要是能闻出昨晚的红烛帐中香，我便放了他们。”
我跪着一步一步爬到了香炉前，却怎么也闻不出。
景和他那群士兵讥笑着羞辱着我。
“好了，没有什么帐中香。”景显然失了玩味。
我恢复了些力气，用尽力气挪上前为爹爹松了绑，很是狼狈。
炽儿看着我，泪流满面。我小心翼翼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鲜血沾满了我的手。我很想问他疼不疼，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一脚踢开了拿刀的侍卫，拿起刀向景砍去，被爹爹拦下。
“将大将军和小姐送回将军府。”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我咬破了唇。眼泪决堤，扑在爹爹的怀里，我恨透了景。
“宛儿，是爹爹对不起你。”我第一次见爹爹落了泪。
“可笑爹爹一生驰骋沙场，一时疏忽，竟中了景的奸计。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只是眼前能救你的人只有他了。”
“爹爹，景就是个衣冠禽兽。他怎会救我？”
“他会的！”
03
所有官吏成年的家眷都要入宫选妃。我也逃不过，更何况，爹爹这样的重臣。
后日，选妃大典上，我被太后选中，这一刻，我别无选择。
我只好跪在皇上的面前陈情道。“皇上，臣女有话要说，臣女不能成为皇上的妃子。”
“臣女爱慕太子景，早已经和他私相授受，是臣女不检点，臣女这样的人不配做您的妃子，只求皇上赐臣女一死，饶过江家。”
我等着皇上赐我一死。
“父皇，儿臣有事请奏。”
“景儿，这日是我选妃之日，你闯进来做什么！”
“父皇，儿臣想说的事正和此女有关。”
景果然坏透了，这是嫌我死得不够快！
“儿臣，儿臣做了一件荒唐事，望父皇原谅。我和江老太公的女儿互相爱慕，早已私相授受。望父皇成全。不要处死她，这并不是她的错。”
儿臣求您。景磕了一个又一个头。把头都磕破了。
“你！真是朕的好儿子啊，随你去吧！”
皇上和太后气得愤愤离去。如父亲所说，景救了我，也毁了我。
别无选择，我成了景的妃子。炽儿经常翻过墙头，来看我。他不会说话，每次来都会带一捧海棠花。那花成了我唯一的寄托。偷偷往我心里钻。
他见我神色暗淡，便拉着我的手硬要带我离开。我看的出来，今天就算他拼了性命也是要带我离开这里的。
他很是较真儿，我不敢看他的脸。因为我总是在他的脸上看到离泽的影子。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不愿跟着他离开，因为只有我知道，我的一生已经别无选择，可他却不一样。他是那样干净又明媚的一个人。他不该像我一样。
我第一次憋着眼泪吼了他，让他离开不要再来。我不想他涉险。他怯怯地站在门外。我看着他的身影映照在孤寂的月色之下。我竟是如此的狠心。
一年后，爹爹的兵权外落。我再也没了炽儿和爹爹的消息，不出所料，是景的手笔。我只恨自己没有权谋心机。无数次想要杀死景，却没有一次成功。当然景也不屑我的手段，在他那里，这都是他玩儿剩下的。我和谁来往他也并不在意。
景不仅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更是一个演戏的高手！
爹爹败落后，我的日子大不如从前。我被撵出了寝殿，住到了一间狭小的偏房。
偏房外的不远处有一处河塘，河塘外的草坪里栽满了郁金香。只因为景的新欢，碧月轩的舞姬素媚儿独爱郁金香。
那偏房外常有猫，到了半夜。嚎叫的甚是吓人，素媚儿不仅喜爱花草。还爱养不同种类的猫，那只猫闯入了我的房间，抓伤了我，我如今过的连一只猫都不如。
炽儿很久不来看我了，我以为他是迷了路，也或许那只信鸽并未飞到炽儿和爹爹的身边。
景得了兵权后，更加猖狂。我被活生生囚禁在了府中，不能踏出半步。
我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断水断粮，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喊着，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活。
我虚弱的看着门缝里钻进来的一丝光，那光打在我的脸上，刺痛了我的双眸。我绝望地伸出手，想要得到光的慰藉，黑透了，我昏死了过去。
“清宛，清宛！”模模糊糊中耳边有一个人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我以为我堕入了地狱，我缓缓睁开了眼睛，是炽儿！炽儿用水壶喂我喝着水，我一口气喝完了一水壶。我惊讶于炽儿能开口说话。
“炽儿！”我流着泪，喜极而泣，拥他入怀，冰冷的铠甲贴着我的衣衫。不知是怎样的情愫，我竟对他有些依恋。他用暖和的棉衣裹着我，将我抱起。我就那样望着他的眸，原来他的眸如此好看，似一泓清泉。热烈却又那么赤诚。我不禁伸手摸了摸，他对我投来笑意，那笑意，海棠也得逊色三分。
04
马蹄声疾疾，掩了月夜，寒意瞬间沁透肺腑。
“清宛，下马。”他扶着我下了马，放出信鸽。
“清宛，将军自从得知你被困在太子府，在南域调了所有的亲信，若将军得知我已经将你接了出来，便不会朝京城而来。”
“爹爹怎如此糊涂！”
“清宛，我这就带你去和将军会合。”
马儿不知跑了多久，我疲惫得快睁不开眼来。这几日我都未曾入眠，不知不觉靠在他的身上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马儿走得越来越慢，陡然来到了一处绝壁上。悬崖陡立，如一把利剑，直插崖底。
“吁………”炽儿停下了马，前方死了一片骑兵。一种不祥的预感直压而来。
“都是将军的亲信，他们是有备而来。”
我和他找遍了所有的尸体，都没见到阿爹。
“阿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控制不住地颤抖，呜咽着。
他轻柔地拭去我眼角的泪，极尽温柔。用尽力气将我揽入怀中，抚摸着我冰冷的发丝。他的脸贴着我的耳，一股温热从耳间传到了指尖。
“不会的！有我在，一定会找到将军！”
我在他的肩上无助地抽泣着。
“清宛，我没办法看着你哭，你还有我。一生一世，三生三世，我永远守护着你。除非我死，永不弃你而去，我们先找个隐蔽之处，再做打算，好吗？”
“好”他抱起我，我勾着他的脖子，我离他的唇那么近，近得就快要吻上去，可我的心却犹如冰封，不再悸动。
他带我去到了一个隐蔽的去处，那里经年雾气袅袅，满山的竹海，的确是一个好去处。竹林里的小院显得那么安详。
他为了打探阿爹的消息，经常外出。
这一次，天已经黑透了，一轮残月挂在孤寂的黑暗里。穿透竹林，可我要等的人迟迟未归。
马蹄声由远而近，一匹白马在那轮残月下飞驰而过。是炽儿！我欣喜地跑到竹林前。
他抚摸着我的脸，宠溺地看着我笑，可那眼神里又透露出无尽的担忧。他的唇在月色下微启，紧闭。他皱起了眉头。
“有阿爹的消息了，对吗？你快告诉我。”
“将军他，他………。”
他用力地将我揉进他的怀里。
“对不起。我没能给你带来好消息，将军他，太子景设计了一切，将军那日拿到了假的情报。误以为我和你被困太子府，不得不起兵。太子因此诬告将军谋反，取得了陛下的信任。掌了一半兵权。而将军………将军死在了那片崖壁上。”
“不，你在骗我。那里根本就没有阿爹的尸体！”
“将军跌下了悬崖。尸骨无存了。”
“我要杀了景，我要杀了景！”我的癔症又犯了。我弄伤了他。
他为我求回了一些经文，他知我经历巨大的变故变得喜怒无常，他只是希望我能有一日安睡。
这日，我又大发脾气，亲手撕碎了那些经文。
“都是骗人的把戏！佛只让我放下，可我又如何能放下，谁也不能解我的痛苦！”
我的癔症又犯了。
他一把将我拉入怀中，“清宛”他搂着我的腰，为我扶了扶前额的发，抚摸着我的脸。他的唇越发的离我靠近，我听见了他热烈的心跳声。炽儿直勾勾的看着我，那爱意就快要溢出来了，我贴上了他的唇。我竟把他认成了离泽！
“炽儿，你教我骑射武艺好不好，我要为爹爹报仇。”
“好”我痴痴地看着他。
他牵着我的手，将我扶上那匹他最爱的白马，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我冷静下来。他的脸蹭在我的脸上。我知道他对我的情素，他给了我他所有的温柔。我也只愿我的癔症永远也不要好。
南山的风景很是清秀，视野开阔，草木欣欣向荣，他每日都带我来这崖壁上练武。
今日他依然扶着我下马，他的手心依然温热。我却有些心神不宁，踉踉跄跄地跌入了他的怀里，我开始清醒了起来。他的眼里溢满了情素，我无法再回应，我推开了他。转身而过，悬崖下一株椭圆形带着紫色斑点的植物引起了我的注意。
年少在学堂时，本草纪里记载过这种植物。是钩吻！我仔细观察了这里的地形，它长在崖壁的中断，要得到它，十分危险。今日是采不了了。
他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你想要那株植物？明日我带你去集上，买来绳索，我替你摘好不好？”他胸有成竹的看着我。
“好！”
第二日。郊外的市集，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不热闹。一位吹糖人的老爷爷引起了我的注意。
“老师傅。我想要一簇海棠花可以吗？”
“可以可以。”那老师傅不紧不慢地回答。
“清婉，你如此爱海棠，可有什么缘故。”
“没………没有！”我拿着海棠支支吾吾地走开了。
我们买好了工具，便去了南山。他小心翼翼地为我摘到了那株植物。
我绞尽脑汁，想出了一条毒计。
他这些天也不常来我房间了。今日更是奇怪，他不像往常一样生火做饭。我有些疑惑去瞧他。房间里的门紧闭着。
我唤着他的名字，却没人应。我推开了门。
他闭着眼躺在床上。嘴唇发紫。
“中毒！”他陷入了昏迷中，我抱起他，心绞难耐。
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我突然想起来白矾汤能解钩吻的毒。可这里并没有药材。
我带着他上了马，我哭成了泪人。
“炽儿，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他躺在我的怀里。“清宛。别哭，你哭起来一定很难看。以后我不能陪着你了。答应我，好好活下去。”他气若游丝。汗流如油。还未到医馆。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我搂着他哭肿了双眼。命运总是这样无情。这种噬心之痛，我要让景也尝一尝。
我将钩吻细细研磨，萃取成汁液，裹在了随身携带的香囊里。我命最好的铁匠给我打造了一把世间最锋利的匕首。我骑着白马连夜回了京城，如今，我只剩一腔孤勇。我只要景死！
06
我伪装成碧月轩的舞姬，只等景露面。景生性风流。这等风月场合，他一定会来。并且他一定会带上那些酒肉官员。
我将船撑到湖中央，随着夜色起舞，夜色阑珊，这繁花之地，我却如此孤寂，都拜景所赐，我冷若冰霜。景果然被我吸引，被我引到了船上，他一上来便搂着我的腰，他喝了酒，醉熏熏的，想要吻我。
我想机会来了。我将钩吻的汁液涂抹在唇上，没有意外，他吻了上去，汹涌的让我恶心。没过多久，他瘫软在了船上。我在他的身上划了一刀又一刀，看到他浑身遍体凌伤，痛苦的哀嚎着求我放过他。我心中的恨也未能减轻一分。
“怎么？高高在上的太子也学会了狗叫啊！到如今才求饶，晚了！”我朝他的脖子狠狠地划了一刀。他的鲜血溅到了我的脸上。
那些酒肉官员和护卫沉迷酒色和靡靡之音，并没有人真的关心景的安全。我划着船，呕吐不止。我没了求生之意，只愿就这样离开。我倒在了船上。
醒来时，我竟睡在佛像的大厅。
“施主，你醒了？”一位白胡子的老师傅有些关切地问着我。
“我怎会在这里？”
“我受一位故人所托，若你遇到危险。我将完成对他的承诺。”
“是谁？”我猜到了是炽儿，因为只有他才会如此待我。可我想听他亲口告诉我，只因我太久没有听到有人唤他炽儿。
“他不想让你知道他是谁，但你的内心已有答案。”
我的心纠纠地疼。竟疼出一生冷汗，呛出了血来。
“施主，你和我这位故人的缘分匪浅。”
“老师傅，炽儿一生凄苦，可我的仇恨害死了他，我只求您超度他和爹爹。让他们永生极乐。”
如今的我已是行尸走肉。这是我最后的夙愿。
“你去长生渡里寻长生婆吧，长生婆渡一切苦难。你带着这冥火，它会帮你照亮去长生渡的路”那老师傅些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并未答应我的请求。
我从未如此虔诚，一步一步跪着，磕着头，来到了长生渡。
长生渡里是无穷无尽的幽暗，我点燃了冥火，在远处的尽头有一丝微光，我以为长生婆是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婆子。在那微光处，我瞧见了一个廋小的人影，我用冥火仔细照亮看去，是一位慈祥的老奶奶。
我放下了戒备，小心翼翼靠近“您便是长生婆吗？可渡一切苦难的长生婆？”我跪在了地上，带着一些希冀。
长生婆的笑声在黑暗的长生渡里萦绕。她摸了摸我的额头，缓缓扶我起来。
我的心不再平静，满怀希望地瞧着她。
“姑娘，何必如此执着，每个人的命数都是天定！”
“那我爹爹？”
“你爹爹保家卫国一生戎马，早登极乐了。你不必担心。”
“那炽儿？”
“炽儿，魂魄已经消散，无法再入轮回。”
“那……那我还能见到他吗？”
“不，他不再存在在这世间，包括幽冥道”
这句话格外刺耳，我心如死灰。
“姑娘，不必难过，释怀吧。他存在于天地万物，你仔细的去那世间瞧一瞧，他依然陪在你身边。”
“求求您，让我再见他一面，我答应您我一定好好活着。不然，我无法原谅自己。”我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又一个头。
长生婆面色凝重，长叹了一口气。
“天命如此，去吧。”
长生婆将我推入了一个漩涡中。我好像进入了一个异域的空间——魍城。
“是，是炽儿！”我欣喜若狂，用手去抚摸他，我的手穿过的却是他的身体。
炽儿一身黑衣，坐在一团冒着黑气的黑池旁，门庭前写着偌大的魍城二字。难道这是冥界，炽儿又为何会出现在冥界。我实在摸不着头脑。
画面一转，炽儿正和一群恶鬼厮杀，他浑身流着血，脸被抓烂撕扯了，那伤疤原来是这样留下的。他匍匐着爬上台阶，台阶的椅子上坐着一位穿着紫色披风的人，很是庄严。那人扶起了炽儿，炽儿的身体不再流血，竟痊愈了。
“以后你就呆在魍城，你能不能见到她，自有天命。”
“她是谁？”
忽然一名少女掉在了冒着黑气的黑池里，他揉了揉眼睛，眯着眼望向那少女，凑近一看，那少女竟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那不就是自己吗，发髻上那枚琉璃海棠凤钗，是离泽送给自己的生辰礼，我断不会认错。
他冷酷的表情鲜活了起来，将我温柔地从黑池里抱起，瞧着我看了许久。温柔地说道“傻瓜，我终于等到了你，没想到你还是那么笨。为了救你心爱的小猫落水了吧，你还是那么调皮。”
话闭，他的面色冷了下来，将我坐着放在了地上，把我搂在他的胸口。抚摸着我的脸，很是心疼地看着我。
“清宛，对不起，不能再伴你左右，我如今成了如此模样，也只能待在这暗无天日的魍城。能再见你一面，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他吻了吻我的脸，眼神里流落出不舍的神情。
“他在做什么？”
他割破了自己的手，将血滴落在我惨白的唇上，唇越发的鲜红，像涂了胭脂。我看起来有了些血色，他将我送离了魍城。
第二日我在府中醒来，只瞧见我最心爱的小猫一瘸一拐的。我心疼了好些日子，没想到，是他救了我，我全然不记得了。
可那日他又为何突然出现在了夕颜殿中？
我只记得前些日子，我听到了离泽哥哥的死讯，好几个月吃不下任何东西，每天只喝一些水，还有离泽哥哥留给我的蜂蜜。因为心里太苦，总想吃一点甜。
“阿修罗，我愿长跪不起。求您让我去守护她！我愿永不堕轮回，她百年后，我依然为您效力。”
“值得吗？”
“我已无牵挂，除了她。哪怕她掉一滴眼泪，我都会心疼的。”
原来，那血是幽冥血，早已让我们心意相通。
“你本不该再回人界，可念你除恶鬼无数。护佑了无数生魂，在人界时，骁勇善战，护佑万民，功德无量，我便成全你，只是你可要想清楚了，我没办法逆天而行，我只能送你度过长生渡。为你重塑肉体，你将记忆全失，你能不能找到她。你们会不会相识只能看天意。若你的肉体消亡，你将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不入六道，化为天地万物。”
“炽儿到底是谁？难道炽儿便是离泽，离泽便是炽儿？”
“是南木离泽。我的离泽哥哥。”
他为了等我。不入轮回。只是为了看我一眼，可这一眼，成了他的宿命，也再次杀死了他。
转眼。来到了裴府。
裴府的大小姐鞭打着离泽，可离泽竟一声不吭。
“你这贱奴，竟敢掉包我送给傅公子的书信，让我在大庭广众下当下不太台，你真是该死！”
离泽的眼神望向一旁的丫鬟，那丫鬟捉襟见肘，果然，有猫腻。
“九儿，将我这封信交给傅家大公子。”
原来是九儿拿错了信。
“小姐，是他，是他偷偷换了信。”
“可离泽怎么这么傻，居然不为自己争辩。”
“刚来的吧？给你，快吃吧。你爹娘可真狠心，将你卖给了裴家。”
原来九儿是他这一世，第一个给他温暖的人。
后来，离泽便不再开口说话。
离泽被裴家小姐赶出了府。见府中的石榴花格外好看，便翻了墙。
是啊，离泽哥哥以前最爱攀上那颗石榴树。采摘那又大又红的石榴，只因我爱吃。离泽哥哥每年都为我摘，自从随了军，上了战场，离泽哥哥再也没有回来，只有我一人瞧那石榴花。一待就是一上午。那石榴花就像那日的海棠落满了我的衣衫和冰冷的发髻。
“长生婆，我求您，救救他。”他就在我眼前。那么真实。
“他没有死。对不对，”我不敢想离泽为了来到我身边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我竟亲手害死了他。我跪在地上哀求着，磕破了头。
我无法面对这个事实。
“洗髓池。能抽出幽冥血，我便能为他重塑肉身，他在魍城待了千年都不肯堕入轮回。这一次。看他自己的选择。他不再和你有任何的牵绊，不再有你们的记忆。而你，也将永堕轮回。”
我来到了洗髓池，那冥火灼灼，却不如心死的疼痛万一。
“长生婆为离泽重塑了肉体”我将他抱在怀里。如此真实，我一遍又一遍抚摸着他的脸，吻了又吻他脸上的伤疤，我的泪滴落在他的唇上。
我的肉体消散了。
炽儿醒来。摸了摸嘴角的泪。这样也好，只要你安然，我死而无憾。
我堕入了轮回，经历了一世又一世。直到那日。石榴花飘落在我的手中，我骑着马跑了很远的路。
是竹林。一位少年在林间舞剑，起舞弄影，英姿卓卓，白色的发带在清风中飘散，不知哪里飘落的石榴花飞落在他的剑上。
“离泽”少年回眸。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