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西,要死不死的,这个样子,怎么搞得动去拍照!”
爸爸又在借机发泄骂爷爷了,爷爷已经由以前的对抗到现在的无动于衷了。
我不知道爷爷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他因为脑溢血引起了偏瘫,身体的左边是完全不能正常动弹的。一个曾经要强、好面子的老人,就这样在不断地辛勤劳作中倒下了。
能怪谁?怪爷爷太过于勤劳?怪爷爷不听家里人劝告?怪爸爸脾气暴躁对爷爷不好?怪我自己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爷爷刚生病倒下的时候,全家人忙前忙后,爸爸在医院里照顾爷爷,一呆就是半个多月。出院回来后,爸爸每晚都陪着爷爷睡。白天,按爷爷的喜好给他安排吃的,给他按摩,做康复训练。
可日子久了,爸爸一个人照顾得烦,照顾得累,爷爷偶尔脾气不好,爸爸也是个一点就爆的。争吵与抱怨,常常充斥着这个家,什么话伤人,什么话就敢说。
亲人的同情也是有限的,大家不可能把所有的关心与重心放在一个人身上,特别是在还要为自己奋斗的时候。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种问题,劝我爸爸,他有更多苦衷要诉说。安慰我爷爷,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的这个病是好不了了的,他的后半辈子就是需要人照顾。
能怪谁呢?从爷爷到爸爸,他们已然是习惯了抱怨命运的不公,而我不能,也不能够,更不行。
“拍什么照片,我不去!”爷爷还不知道拍照是要干嘛的,他直接拒绝。我知道他拒绝的原因,他不想这副样子出门,他也不想因为这个事被自己的儿子骂。
但当他得知拍这个证件照是帮他可以拿农村补贴时,爷爷沉默了。是的,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他已经失去了自己引以为豪的劳动力,政府能给他钱,哪怕不多,他为什么不要呢?这是他向往了一辈子可以拿公家钱的愿景,哪怕这并不是像他几个兄弟一样的单位的退休工资。
爸爸还在不停抱怨,我从妈妈口中得知事情原委后,发现只是小事一桩,在家里就可以给爷爷拍照,只要用网上的软件弄成红底或蓝底的证件照就行了。
因为爸爸不会,所以他觉得这件事麻烦,麻烦耽误他的时间,麻烦要把爷爷“搬”出去还要“搬”回来。
当我把这件事的解决方法告诉爸爸和爷爷后,爷爷的脸上明显有了点生气,爸爸不做声,把爷爷从里屋扶出来,做到我指定的白墙底下。
我用手机镜头,对准爷爷开始拍摄。镜头中的爷爷,整个人有点偏斜。我让爷爷往右边挪挪,眼睛睁着看我这里。我拍了几次,都觉得不满意,拍出来的照片中,爷爷的身体总是有些向一边拉垮的,但好在跟爷爷拍了几次后,爷爷的眼睛要比没拍的时候有神些。
爷爷坐在那里,还要按我的要求做一些微动作,这对于他来说有些吃力。我看他坐在背椅上又微微挪了下,我这才想起爷爷不再是那个健康的爷爷,我拿正常的标准要求他。这是一种苛责。
于是,我对爷爷说我拍好了,我把图修好后就可以发过去给村里的人登记就好了。没想到,这张照片竟成了爷爷生前的最后一次拍照。
爷爷听到我的话后,并没有什么表情。我这才发现,爷爷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变得“目无表情”了。整个人仿佛都是麻木的,但他的这种麻木却又是被动的。
因为生病引起的行动不便,让他活着成了一种累赘。儿子骂他,他后来都不说话了,任由儿子朝他发泄,他大概觉得这可能是他活着的唯一价值了吧!
由儿子养老送终,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因为自己给儿子带来了麻烦,增添了负担,这又让爷爷觉得儿子太不容易了,自己还是搅乱了儿子的生活。
所以,爷爷把自己活在了一个壳里。他大多数的时候不说话,甚至会自责。主动宽慰他时,他会说自己的不好,说自己命不好。当我说爸爸做得不对,不应该如此对他时,他又反过来替爸爸说话。
只是有一次,爷爷可能是终于受不了了,他跟我说,“东东,你说我这个样子怎么搞?要死不得死,你看我这个样子!”
那一刻,我不知道该说啥。我帮不了任何人,我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是徒劳的。现在想想,爷爷该是多么无助啊!平时没人愿意跟他说话,并不是他不想跟人说话。
从前那么一个要强的人,该是被病痛与生活逼成了什么样子,才会在孙女面前诉说这些。而作为孙女的我,很无能,内心不够强大,我做不到去亲力亲为照顾爷爷,我也改变不了爸爸对爷爷的方式。
如今,爷爷已经走了快3年了。我换了手机,可爷爷的那张照片,P过后的红底证件照,一直都存在我的手机里。每当我无意中刷到这张照片时,我就感觉爷爷仿佛看着我有话要说,而我一直在刻意回避着他。
爷爷生前对我的好,他把他攒下来的1万块钱偷偷给我,他希望我买辆车开。很遗憾,爷爷至死也没坐上我的新车。那时,我借了别人的车开,让爸爸陪着,带他去镇上看看,没成想又让他挨了骂。而我又没办好一件事,又让爷爷遭了罪。
爷爷,如果您还好好地活着,我一定会圆您的这些梦。一定带您到城里来好好看看,让您老人家也骄傲一把。看,我孙女带我去玩呢!
爷爷,对不起,我还没有足够强大,您就走了,一切都还没来得及。您成了我回忆中的一个平面画像,是我不敢轻易碰触,也无言面对的。
齐帆齐书评营第六篇1929字,主题打卡,共13041字
齐帆齐2021年9月年度写作品牌IP特训营第16篇,1929字数,共累积30277字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