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被一阵舒缓的门铃声叫醒。
等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在昏暗的卧室里,映入眼帘的一个银白色的复古风格的机械狗头。
它正乖巧地倚靠在床边,表情机灵而生动。其上的双眼投射出一幕悬浮在我面前的投影。投影上面正是大门外有来客的情形。
是沈通,我的朋友,不用加上之一。
只有他会偶尔使我的门铃发挥发挥作用。
我用一只手支撑起身子,立刻感受到了一阵阵头疼,随之而来的是喉咙的干涸和鼻咽的刺痛。
一只机械臂适时地递上了半杯白水,我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不适感消除了许多。
喘息片刻,我下了床,穿上拖鞋。
窗帘自动拉开,过分刺目的日光经过玻璃的自行调节变得柔和了许多,使室内的一切物品显露真容。
我的机械狗小突已经用那从它背部探出的机械臂接回了杯子,然后溜出了卧室的房门。
“准许访客。”我提高声音。
而后,我并没有为了体现对客人的尊重而去换一身正式一点的服装,单单是披着睡衣下了楼。
当我懒散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时,房门恰好自己打开。
外面的沈通走了进来,脱下鞋子,低头向周围看了看,没有找到多余的拖鞋,干脆光着脚走了进来——他从来不浪费时间和精力去穿袜子。
也许是因为他是一个勤奋而惜时的发明家。
他随意地坐在了另一处沙发,从表情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
他的衣裤很朴素,没什么花样,用是那种及其耐磨,又不容易留下异味和污垢的料子。在我的印象里这是他换过的最后一件衣服。
他和我一样,正处于人生的前四分之一的青年阶段,但脸上多了更多沧桑的痕迹。
“想喝什么?”我问道。
“都可以,呃……咖啡就不错。”
我点点头。
不多时,小突没带什么声响地快速跑过来,背上伸出的两支机械臂稳稳地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个杯子和一个小盒子。
咖啡是冷的,可以让人只用不到5秒喝完,优点是很省事。
不出意料地,沈通端起咖啡,大口喝起来。
我捏起小盒子里两个灰白色金属质感的胶囊,放进嘴里,吞咽下去。
胶囊飞速溶解,其中包裹着的无数纳米机器人有一小部分残留在我的口腔中。它们正努力地渗入我的舌头进入我的身体,去寻找和围歼我体内的病源。
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缓解了舌头上的发麻状况。
两个杯子重新放到了托盘上。小突摇了摇弹簧尾巴,四肢关节弯曲,凭着末端的四个轮子平稳滑走。
沈通饶有兴趣地看着小突,询问道:“这是你新养的?”
我点了点头,回答道:“一个人总是太无聊,想有个伴。并且,它只用充充电,没什么别的麻烦。”
沈通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下巴。
没有沉默很长时间,沈通左手挠了挠短发,右手伸向怀里,掏出来一个银白色的巴掌大的方盒。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右手手指不再是人体血肉的颜色,而是属于金属的灰黑色。
沈通把方盒放在茶几上,而后注意到了我看向他右手的目光,于是抬起右手冲我扬了扬,笑道:“更稳定,更可靠,更灵活。”
然后就不再在意,只是指着方盒对我说:“打开看看,这是我耗费不小精力的成果。”
眼看他这么重视,甚至专门来找我一趟,我也产生了一丝好奇。毕竟,他知道我很少能弄懂他做出来的产品,并对那些难有太多兴趣。
我伸手拿起方盒,打开。
里面安安稳稳地躺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白色圆片。
“这是什么?”
我让它平放在我的食指上。
小圆片不像只有表面这么结构简单,颇有些分量。
沈通神秘地笑了笑,指向自己的眉心,对我说:“贴在这里。”
我将信将疑,但还是将它慢慢贴近我的额头。
圆片似乎有一定的吸附能力,我不再用手扶着,它也稳固地贴在了我的眉心。
仔细感受片刻,我却没有感到任何异样。
我不禁面露疑惑。
但不等我疑问出声,沈通用右手中指按上了自己的眉心,另一只手缓慢地揉了揉自己的喉头。
我更为不解,思索着他这古怪行为的用意。
与此同时,极为突兀地,我的嗓子涌起了一股咳意,并且没等我反应过来便自行咳嗽了出来。
我没太在意这略微不同寻常的身体反应。可能是因为我服用的药物尚未完全地发挥效用,我还有着残存的病症。
沈通的左手再一次揉捏喉头,我又一次咳嗽出声。
我有些发觉不对,随即反应过来,问他:“和你有关?”
说着,我把小圆片摘了下来,更为仔细地打量着。
沈通笑着把两只手放松地搭在了膝盖上,解释道:“那是一个……呃,‘通讯器’,你可以这么认为它。”
“通讯器?它用来传递什么讯息?它又靠什么来传递?”
经过沈通给我的演示,我心中反而疑惑丛生。
我并没有通过它接收到什么明确的讯息,甚至我还不明白我到底接收到了什么。只是突如其来的一股微乎其微的身体反应?
另外,它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其他方面的超然的能力。
我一时不知它的意义何在。
沈通收敛起笑容,面容带上了一抹认真,向我解释道:“它,和古往今来的一切通讯器都不同,包括它的信源、它的信道、它的信宿等等。它用到了人体大脑的一些知识。”
说到这里我就明白具体原理是我不能够听懂的了。
不过沈通苦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你不用说你不会听懂其中的原理,其实我也还没有彻底掌握其具体成分。但是,我极为惊讶地发现了它一个绝无仅有的特性。”
“什么特性?”
“那就是它传递讯息非常快!”沈通毫不卖关子。
快?这算什么特性?
虽然当今社会对于信息交互的效率要求越来越高,但更多的还是在涉及到信息处理的阶段尽量缩短时间。关于信息传输的本身过程,你根本没办法去苛求什么。
自几百年以前人类开始用电磁波传递信息以来,信息传递的速率便已然达到了顶配。
那可是光速。
“真空中的光速是目前所发现的自然界物体运动的最大速度。”这是数百年前得出的结论,直到如今在大部分情况下依旧适用。
所以,就算是极快,在与当今通讯设备的对比之下也不会有什么明显的优势。何况,它能够传递的信息量几近于零……
我想了很多,但我没有说出来,因为我知道沈通只会比我想的更多。
我等待着沈通的解释。
但他只是笑了笑,说:“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或者说我还没有想好。或许等以后有机会,我能详细地阐述出来吧。”
他看向那个小圆片,带着嘱咐的语气道:“这个小物件儿你先收好。以后,大概还有用得到它的地方。”
我认可了他的说法,把小圆片重新放回了那个小方盒子里,然后扣上了盖子。
“其实我来这里还有另外一件事。”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我的目光从小方盒游移到他的双眼。
他的眼神很平淡,但任谁也看得出其中的坚定。
我知道,哪怕是一次跨越半个地球的长途旅行乃至定居,沈通也不会说出“告别”两个字。因为即使是那样,我也可以不费多大力气地去寻访这位朋友。
喉咙有些发痒,但我此时无暇顾及。
“你要去哪?月球的基地?嗯……那里的设施确实足够完善了。”
我用平静的语调询问,并且希望得到一个可以令我保持平静的答案。
“不不不,”沈通摇了摇双手,依旧那么淡然,好像当事人并不是他。
“我要去燕然4号。”
咚!
我猛地站起身,身后的沙发都被我顶的后退。
我居高临下地盯着沈通的眼睛,但没有找到那万分之一,他在开玩笑的可能。
也是,他从来不爱开玩笑。
面对我的压迫感,沈通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微笑,但也仅此而已。
深呼吸,我的情绪稍加平复。
我坐了下来,只是有些迫切地说:“为什么是那个偏远的地方?4号才刚刚建设完毕,当下只在上面运输了一些基本物资。上面的科研条件别说跟地球相比了,完全可以说是没有!更何况那只是一个试验对象,能不能进行有效的活动还两说。”
“那里虽然是人类探向宇宙的最远触手,但同时有着最无法预料的风险。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其他空间站基地根本鞭长莫及。而且我还看到最近有一些新闻说,最外围有些不太平,一些探测飞船陆续失联,那还不知是什么现象……”
“再,再者说……”
见我有些语无伦次,沈通笑着摆了摆手,安慰似的说:“你说的,我都清楚。”
听闻此言,我一时有些泄气。
气氛沉闷良久。
“那你总得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去哪里吧?”
沈通捏了捏下巴,好像也在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很快就舒出一口气,轻松地回答道:“或许就像你提到的,那里离人类最远,但离更广阔的未知宇宙更近吧。那里,总归是要有人去的。”
我竟有些无言以对。
沈通在做一个研究或者是任务时,往往都有着清晰的目的。几乎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一个模糊的理由,向着一个缥缈的目标,做出一个堪称疯狂的以性命成本的举动。
这不像他。
“这不像你。”我确定。
沈通哈哈笑了起来。
片刻,笑声停歇,他双手抱胸,身体后仰,倚靠在沙发背上,微笑着说了一句让我不敢相信是从他的嘴里说出的话。
“你就当,是我想奉行一次‘浪漫主义’吧!”
原来,一个凡事都想探明其科学依据的,极其务实的,从不喜欢小说、音乐和影视以及一切娱乐活动的“现实主义”者,到头来也有皈依“浪漫主义”的时刻吗?
我到底是只得缄默了。
……
沈通来找我要做两件事,一件事是展示并赠送一个他的特殊的最新发明,另一件事是向我告别。
现在两件事都完成了,他没有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我难以提出去做一点我们两个人都乐于做的休闲娱乐,哪怕是为了我们的友谊最后能留有一些值得记忆的片段。
毕竟谁能够和一个空集发生交集呢?
“我喜欢跑步。”
有时他这样反驳我。
房门检测到了我们靠近的身形,自动为我们打开。
我们走到院子里,强烈的阳光照射得我未涂抹防晒霜的皮肤有些灼痛。
沈通的车子正泊在我房前的一个泊口。
我看向宽阔的街道,没什么车辆,因为这里是没什么其他建筑的高层。宁静是此处的优点。
“好多了。”我随口说道。
“什么?”沈通接上我的话。
“那些组成街道的轨道原本太过光滑,刺目的阳光可以直接被反射到我家的窗户里。”
“现在终于有人愿意为它涂上一层涂料,看样子,以后就没有什么光能照进我家了。”
“那确实是一件不错的事。”沈通附和。
我们走到了他的车前。
临上车,沈通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
他的右手有些坚硬而冰冷。
然后他又给了我一个难得的拥抱。
这倒让我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说不定,还有再会的可能。”
他上了车。
车身慢慢悬浮起半米,继而又慢慢被其中一条轨道接引。
车子开始加速,像是车头被轨道奋力拉拽,车尾则被尽力推挤。
很快,我的视野里不见一物。
小腿处微有触感,我低下头,小突正在蹭我的睡裤。
我俯下身,拍了拍它的头,它立马一副高兴的姿态,围着我打转。
一路上小突贴着我的裤脚,我返回了客厅。
拿起那个小方盒,掂量两下,我把它放入了我保险柜的最深处。
我又回到了我生活的主调,那没有人拜访的日子。
但好像又和以往有些不同,让人不自禁凭空生出了一些落寞。
不过,我曾告知过沈通我的联系方式——然而他和我的交流从来都是面对面——希望他极为出色的大脑并没有遗忘掉。
每天,我的生活依旧那些波澜。
起床,吃饭,工作,午睡,都可以在一个房间完成。
下午大多用于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这让我可以分辨今日与昨日的区别。
等我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可干,闲下来,我有的时候会觉得一个人的生命延长这么多以后,好像也很难获得更多的体悟,或者说是意义。
在人类只能够活100岁的年代,仍有许多人的一生比我精彩。
嗯,目前看来,是如此。
不过一件不同于以前的事是,我买了,或者是说养了小突。
虽然卖家向我保证过,它的一切包括寿命、功能、安全等等,根本不用我额外操心,但是我还是接受了它给我带来的一些需要花费时间和力气的活动。
比如遛狗。
无事的午后,我穿戴严实,给小突装带上了一个毫无必要的滑稽的链子。
它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尖锐得能伤人的地方,但链子可以直接地表示出其归属。
我们步行的速度很慢,穿过了空旷的大街,抵达了一处公园。
这里的植物高大,茂盛,规则。
在这里终于可以看见三两个其他居民,大多数也都牵着某种事物。外形大多很个性。
或许小突也很个性,因为少有了长相这么规矩的狗。
所以,在我和另外一人交汇时,两只宠物好奇地凑到一起,彼此贴近,似乎在交流什么。
我和那位主人互相点头致意,都不愿探究对方墨镜下的眼神,口罩后的声音。
等到小突和那什么机械造物甩尾道别,我也就向家的方向迈开脚步。
……
清晰的投影打在墙上,播放着晚间新闻。
我看到了那条新闻。
最新一波次空间运输舰群准备从月球基地启航,目的是“燕然”系列改造空间站,一路上会途径“丝路”系列人造空间站进行补给,以支撑其为期50年的航程。
我看见了,载人舱中那类似于蜂巢的构造。
每一个孔洞中承载着一方密闭空间。
应该,沈通就在其中一所中沉眠。
他将要在沉眠中度过和他目前的人生历时相等的岁月。
那些被运输的人员大多在“燕然”1至2号就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20年时抵达3号,人数很少。
4号应该是第一次迎来人类,到时候整个运输舰群将成为4号新展拓的躯体。
人类的脚步,会蔓延到更远吗?
……
人类的文明在进化,他的文化也在不断更迭演替。
这在年龄寿命上面可见一斑。
很久以前“长命百岁”或许是一份美好的祝愿,可现在跟“英年早逝”大差不差。
好像在咒人夭折。
因此今天在各种智能客服发过来的生日贺词中大多不提年龄,只是稍加祝贺,再附加一些“百岁风华正盛”主题类的优惠券。
忽略掉那些营销消息,我下了床,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照照镜子,这些年来面貌变化不大。
毕竟如果现在就显出老态,那么之后的一百年又得变成什么戚戚光景呢?
叮铃铃——
我转过头去,小突正蹲在卫生间门外歪着头,两只眼睛投影出来电显示。
一个未知的账号。
稀奇。
我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确认了“接通”。
首先回应的是智能合成的机械音:“正在转接星际1号,由于距离较远,通话延迟较高,请您耐心等待,通话编号040001566……”
“距离较远?”这表明不是地球上的通讯。
几乎霎时间一个念头闪入我的脑海。
是沈通?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将是和他告别的半个世纪以来第一次的联系。
通话显示的呼吸灯缓缓地有规律地闪动着。
电话那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传来。
我靠着沙发,双臂摆在扶手上,没有去做任何其他的东西。没有无聊,没有焦虑,就只是单纯的等待着。
小突变站为卧,眼睛依然把显示“通话中”的投影呈现在我面前。
大约三四十分钟过去,终于,对面传来一阵“滋滋”的电流声。
接着,一道略微模糊沙哑,但又让我感到尤为熟悉的嗓音响起。
“阿木,喂?我是沈通。可以听得到吗?因为这延迟太高,所以,呃,我们的对话最好有一点‘次序’。我还在‘燕然4号’,这里的环境已经被我们改善不少,至少建立了可以进行的通讯。另外运输舰还携带并安置了一些其他的特殊的设备,完全不与前几号空间站上面的重复,这有着非凡的价值。目前大概是这样,呃,完毕。”
莫名的,我有些触动,又有些唏嘘,眼眶有些发热,鼻子也是。
忍着情绪波动,我试探着开口:
“沈通,是我。你,过得可好?看样子,你的远行还不错,至少和我一如既往的生活对比而言。嗯……希望你那里足够安全,但想必肯定谈不上舒适……完毕。”
跟沈通完全崭新的天地,有着足够多值得一提的见闻不同,我好像找不到什么值得分享的谈资。
这种情况如果发生在朋友之间聊天的背景下,往往会使那一方感到些许沮丧与遗憾。
不过,沈通和我之间不同,值得信任的情谊会自然地抹去窘迫。更何况,我们之间隔着无垠宇宙的对话,远区别于他人彼此日常的聊天。
于是我的情绪迅速平静下来,思索着到底可以问一些什么我想了解的事情。
这次等待的时间更久,因为一去一回显然更加繁琐。
我抬头看了看,投影上依旧显示“通话中”,心中安定了一些。
“滋啦——”
大约一个多小时过去,终于又有了动静。
我放散的精神重新集中。
声音再一次传来,但好像变得更加迷蒙,且断断续续。
“当然,这里还没出现过什么意外……这个站点还不能够支持长时间的联络,我想要跟你说的是……还记得我给你的那枚小圆片吗?你需要像第一次那样佩戴它……在4月13号的凌晨一点,你到露天阳台,观测西南方的夜空……届时我会打开一个双纽开关,它会同一时间释放两个命令……这将是一个……”
“滋——”
“……”
一阵噪音后,沈通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没有等到他说“完毕”两个字,但也迟迟没有等来下文。
滴——
代表“通话中”的呼吸灯熄灭,“通话结束”的字样出现。
这通对话以一种意外的方式草率地终结了。
我怔住了。
过了一会儿,我抬起手,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
“4月13日……”
我喃喃自语。
小突观察出,或者说是检测出我的情绪稍有下落。于是它凑近我,把它触感不错的脑袋搭在我的膝盖上,做出安慰的姿态。
“设定一个,4月13日0点的闹钟。”
我呵出一口气,给小突下达了指令。
我望向窗外。
天很亮了。
我还没吃早饭。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在做梦。这使我丧失了唯一一种体验多段无缝衔接的冒险经历的机会。
我倍感可惜。
在那以后我的睡眠更像是我需要定时离开人世间一段时间。
后来我听说有人拥有能够自由地穿梭在睡梦中的能力,并藉此来探寻人的大脑之中的奥秘。这也使我非常羡慕。
不过这一次我醒来,我意识到我这是在梦中醒来。
我转动视角 ,四周一片漆黑。就像没有星星的太空。
慢慢地,我感受到了身体的轮廓,并且左臂上的一点感触尤为强烈。
我终而在现实中睁开了眼。
原来是小突,它伸出了一支机械臂,顶端是一枚电签,正用尽全部功率发电刺激着我的左臂,试图唤醒我。
只是我仅仅感受到一点微微麻痹罢了。
小突显示出时间,正是4月13日0点整。
我起身,捏了捏僵硬的肩颈,走出卧室,下楼,走到客厅角落,我的保险柜前。
我敲了敲脑门,略微艰难地回忆起保险柜的密码。
打开柜门后,柜子里面十分空旷,所以我很容易地摸索到了许久以前我放进去的事物。
它的样子也没有什么改变。
依旧是一个精致的银白色的巴掌大的方盒。
我打开盒子,那枚小圆片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知道它靠什么供能……这么久了,不知还能不能正常使用……”
我拿出小圆片,把它攥在手心,关好柜门,转身向露天阳台走去。
呼——
刚刚打开房门,一股冰冷的气流迅速袭来,夺取着我身体的热量。
我陡然被吹得清醒,随即牙齿开始打颤,感觉身体僵硬了许多。
幸好,小突去取来了一张厚厚的毯子。我披在身上,这才敢于迈出屋子。
阳台的视野很宽阔。这是牺牲了二楼相当大的一部分空间换来的。
我找来一把藤椅,坐了上去,小突跳上我的大腿,找到一个我们两个都相对舒适的姿势。
它重量不大,不至于让我感到负担。而此时,它的躯干开始发热,供我取暖。
我捏起小圆片,将它靠近我的额头。
犹豫片刻,我还是把它贴在了我的眉心。它再次发挥了能够吸附皮肤的功能。
天空是黑的,冷的,像一块千年万年的玄冰。
我有着毛毯和小突的加护,在凛冽的夜风里竟感到了一分悠然。
我的房子下方,远处,各类灯光璀璨,一直铺到视野的尽头,比星星耀眼。
一个人的时候,思绪不是开始趋向庞杂,就是开始变得澄澈。
我的头靠在头枕上,仰望更远,更远的远点。
当头脑完全放空,一点一滴的倦意沉淀,我的视线开始有些迷离,我清楚的意识有些摇摇欲坠。
意识从脚尖开始收缩,慢慢地退到躯干,两臂,胸腔,几近于全要蜷缩入我的大脑。
半梦半醒间,似有人将嘴唇贴近我的耳畔,那声音却在我的大脑中央响起。
“来……了……”
谁?!
我惊醒般睁眼,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我的目光疑惑地转向西南方的夜空。
那里,一点细小的红点闪烁。
然后不断拉长,放大,清晰。
簌——
如同一道无与伦比的星际箭矢,带着惊艳的色彩,穿透了此处的穹顶,消失在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那么的耀眼。足以使每一个看见的人面露诧异与呆滞。
我见证了此刻。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沈通说的几句话……
如果,刚刚掠过的超高能激光束是两个同时释放的命令之一,那么另一个命令,只可能和这个神秘小圆片有着莫大的关联。
这意味着什么?
不言而喻。
“原来,真的很‘快’。”
我脑中混沌一片,不敢相信我的想法。
“这肯定有别的,能够自洽的解释……”
我陷入了怀疑和反问的循环之中。
红色光束留下的轨迹化作荧光点点消逝,逐渐无影无踪。
没留给我太多接受猜想的时间,夜色之中,几道微弱的破空声传来。
我站起身,顺手摘下眉间的小圆片并藏在手心里,看向声源。 小突跳到地板上,温顺地蹲在我的脚边。
声音的源头处,几抹漆黑的影子显现。
是三架无人机组成的一支巡逻小队。它们是这座城市上空的常客。
我退后几步,示意它们可以降落在我的阳台。
但它们显然无视掉了我的好意,只是悬浮到与我等高的身位。
为首的无人机发出声音。
“现在是D市公安局侦测小组直接和你对话,木先生,你是否观察到了3分钟前西南方天空穿过的一道红色激光束?”
那个景象显然不是一般的装置能够制造的。
它的高调出现似乎没有什么道理与逻辑,同时也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它也许传递了什么特别的信号。
这些是公安能够分析得到的。
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这或许是一个成本不小的恶作剧。而我是一个恰到好处的目击者。
“我看到了,有些奇特,也有些壮观。别的,我不太清楚。”
我解释道。
停顿了几秒,无人机又发声道:“好的,感谢你的配合。祝你生活愉快。”
之后他们或许能够查明这束激光来自遥远的“燕然”,但沈通或许只需要一句“一次心血来潮的实验”就足以应付一切。
无人机升起高度,没怎么发出噪音地隐入了夜色之中。
好像幽灵。
没什么其他事,我回到了温暖的房间。
手里的小圆片落在茶几,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
方才的震撼保持到现在仍然算得上强烈。
我唤来小突,快速地找到了沈通上次联系我的方式,发现通话已不再支持。
万幸,我还有编辑文字信息的权能。
我写道:
“这是一次令人难以置信的实验。你不要说,你的发明可以超越光!这根本,根本不科学……”
犹豫再三,我确认了发送。
看到显示了发送成功,我松了一空气,开始等待沈通的回信。
天还黑着,现在似乎是一天中世界最安静的时刻。
我倚卧在柔软的沙发上,眼皮缓缓地耷拉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嗡——
我睁开眼,看向投影,沈通只回复了7个字。
“不是超越,是穿越。”
此时正逢日出,天际边喷薄而出的日光一下子挤进我的房屋,我的视线中变得十分亮堂。
穿越?
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有这种可能吗?
我还有些恍惚,似乎又听到了那道红色光束飞越而来前的,耳边的低声呓语。
这些是我力所不能及去探究的事情。
……
……
这是我生命中的某天。
我穿着特制的维生服,在一脚迈进地-月传输系统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片熟悉的天地。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与地球如此近的回眸了。
我没有选择去更远的基地。因为我大概率不能在那种地方发挥出什么价值。
月球,人类探索宇宙的踏板,已经成为了一座成熟的港口,是一个刚好合适的去处。
如果问我为什么也要离开地球,去往太空。
沈通的“浪漫主义”不是我的答案。
人类是天生的旅人,有着非凡的冒险天赋。
自从人类弯动脖颈仰望星空起,心底就埋下了一道声音。
广袤的地球也将会成为人类视野中的“一隅”。
人总在别离故乡后的漂泊中变得成熟,文明也是一样。
一切一切的答案,就藏在远方。
人类的粒粒火种,也正要过海漂洋,去流浪。
我也要突破一层桎梏,去探寻新的生命旅途。
未知,即是奇迹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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