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

每个男孩心中都住着一个孙悟空。

  1  

山林中。

立着两个人。

一个满头赤发，颈上挂着九颗头骨串成的念珠。

一个白衣飘飘，剑眉星目，抬头45度仰望天空。

“二师兄，这都七七四十九天了，你一直凹着这个造型，不累吗？”沙僧拄着宝杖说。

“累！”白衣八戒翻了个白眼，“保持这个神仙妖怪通吃的小鲜肉造型容易嘛我？万一下一秒就有美女经过呢？”

“……”沙僧无语半晌，对着不远处的狂沙努努嘴：“二师兄，你说这一战能分得出哪个是真的大师兄吗？”

只见黄沙中隐约有两个身影正战做一团，难解难分。

“会分出哪只猴子能活下来吧。能活下来帮我打妖怪的，就是我大师兄。”

“可是他们都斗了四十九天了还是不分胜负，也不知道何时能继续西行。”

一直蹲在旁边欣赏一朵花的唐僧听到此处赶忙附和：“就是，就是。这两只猴子也不知道要打到几时，不如我们不去取经了，回女儿国吧。”

“淫僧，闭嘴！”八戒沙僧两人齐声怒骂。

“呃，可是女儿国王真的很美吖。”唐僧嘟嘟囔囔继续蹲着满眼柔情地看花，好似眼前是如春风里桃花一般的女儿国国王。

两师兄弟只是继续观战，并不理睬他。

闷了半天，唐僧手里的花忽然瓣瓣飘落，在空中翩翩旋舞，化作莲台。

“祥莲异象，是观音大士到了。”

八戒忙定睛望去，果见观音脚踏七彩祥莲，从天边飘然而来。

  2  

“终于来了。”

狂沙中两人盘膝相对而坐，外面看到的激战身影原来只是法术幻化而成。

这两人样貌装束并无二样，皆是黄发金箍，身着金甲，各有一根金箍铁棒插在身旁。

“你想好了？”孙悟空缓缓睁开眼睛，双眼通红如熊熊火焰，瞳中金光流转。

“我本生来自由身，可恨这神佛偏偏叫我戴上金箍。金蝉子说得对，若天压我，劈开那天，若地拘我，踏碎那地。美猴王决不再让人压在山下五百年。”另一猴子自称美猴王，也缓缓睁开眼睛，竟也是火眼金睛，豪情顶天立地。

“你不会成功的。”

“那也不要不痛快的活着。”美猴王说得斩钉截铁。

“我跟你不一样，我要做的，一定要成功。”孙悟空一句一字说得很慢。

“你西行到底要寻什么？这唐僧虽只是金蝉子一具分身，他一次次赶你走，想来必有深意。”

孙悟空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你我本是一具顽石，天地赋灵，由此生七情六欲，佛法无边为何又教我们放下一切，修那空无，释迦如来也许错了。但这一路西行，世间一切痛苦、恨与怨又皆由七情六欲而起，金蝉子叫你我修圆满也未必是对的。”

“所以我要寻自己的法。不要空无，也不要痛苦。”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听上去好像很厉害的样子。”美猴王打了个哈哈，手一挥将一万三千五百斤的如意金箍棒招至掌中，道：“动手吧！这等障眼法可瞒不过观世音。”

  3  

莲台轻盈落下，唐僧赶忙迎上去，拉住观音玉手：“多日不见，姐姐你消瘦了。”

观音俏脸一红，白了他一眼，转向正在激战的两人，玉唇轻启：“两位猴王本事相当，难分真假高下。素闻地藏王菩萨座下神犬啼听能察天下万物、神佛鬼怪，两位何不到阎罗殿辩个分明。”

孙悟空、美猴王早早等着她发话，听毕即收了兵器。一行人来到阴曹地府，地藏王听明来意忙唤出啼听。

那啼听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伏在地下听了须臾，心道：“这分明一猴两心，皆是齐天大圣。也不知这泼猴又玩什么把戏，我万万不能道破，坏了他好事怕不得又是一场大闹阎罗殿。”

于是暗与地藏王菩萨商量，地藏王心领神会，即对众人说道：“两位猴王道行高深，啼听也未能分辨。佛法无边，到雷音寺释迦如来处必能分个明白。”

孙悟空、美猴王相视一眼，心道正合我意，招来跟斗云，与众人径直往大西天灵鹫仙山而去。

众人落在灵山雷音宝刹外，两位猴王拜倒在殿外求如来分辨真假。

如来已有感应，对座下众弟子道：“汝等具是一心，且看二心竟斗来也。”

众弟子迷惑间，如来正要道破，观世音心怜孙悟空，有心送其一桩天大功劳，忙道：“昔日金蝉子师弟曾言天下有四猴混世，不在万物之类，难道此妖猴是其中之一？”

如来听得此言，想起与金蝉子的斗法赌约，当下顺势道：“正是。此四猴分别为灵明石猴、赤尻马猴、通臂猿猴、六耳猕猴。其中六耳猕猴若立一处，能知千里外之事，凡人说话，亦能知之，故此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与真悟空同象同音者，六耳猕猴也。”

美猴王闻言不怒反倒桀骜狂笑：“我是六耳猕猴？哈哈，我是六耳猕猴！”

只见他高高跃起，一如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一般无悔，一棒将凌霄宝殿劈开，向如来砸去。

  4  

大西天一处虚空中，一人被周身闪电枷锁捆住，深情安详，竟与唐僧一般面容。

如来高大佛躯半倾，望着身前之人道：“当年你在菩提处点化的妖猴，如今已亲手诛了妖心，一心向我佛，你可还要执迷不悟？”

“师尊你可记得他原本不过一具顽石，亦可生七情、六欲、二心。如今虽只一心，却也未必会向那四大皆空处去。”那人眼也不睁，在闪电劈击中露出一丝微笑。

………………

孙悟空一人坐在山巅，犹如破石而出之时一般，一身懵懂，满目孤独。

他眼前是背后一棒下去、美猴王灰飞烟灭前的回头那一瞥。

他耳边是如来的承诺，“如今汝诛了混世妖猴，待功成归极乐，汝亦可坐莲台。”

他心里还有一只猴子，那时他还没去菩提处求艺，也没遇到过一个叫金蝉子的人。

那只猴子在花果山，倒挂在树梢，手里捧着月光，便有与月亮牵手的幸福。

那只猴子，就是他要寻的真法，要取的正经。

他缓缓起身，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笑道：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

我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

我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

我要这诸佛，都烟消云散；

我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我是斗！战！胜！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