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巴掌打出了半辈子的怨恨

2018年5月24日  星期一  晴

红姨今年72岁了，已经满头的白发，腿脚也不怎么利落了，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但是性格还是那么开朗，嘴巴也还是很厉害。

红姨是和我母亲一起进疆的，当时母亲17岁，红姨19岁，两个年轻的女孩子跟着亲戚就那么离开家乡、离开父母，千里迢迢从河南来到新疆支边了。

所以几十年来，两个人就一直姐妹相称。后来分别成家生了孩子，也是相互走动，仿佛亲姐妹一般。

我不记得那是哪一年了，大概我刚上中学，那年春节去红姨家走亲戚，就发现红姨家的气氛不对了。

进门的时候，红姨的丈夫李叔，不似从前那么热情了，只简单说了句“琴来了。”然后就离开了。我没在意，招呼了句“李叔过年好”，就去和红姨家的几个孩子玩去了。

红姨和我母亲一样，生了三个孩子，巧的是，她比母亲早一年结婚，三个孩子也分别比我们家三个孩子大一岁。年龄相仿，所以孩子们都挺能玩得来。

红姨做了一桌子菜，等我们都坐到桌子旁边的时候，却不见李叔出来吃饭，几个孩子都坐到饭桌旁边了，没有一个人叫他们爸爸过来吃饭。我也没有多想，就走到那间小房的门口，叫道：“李叔吃饭了。”

那是一间很小的房间，里面靠墙摆放了一张单人床，床旁边一个高的方木凳，一个矮的小木凳。李叔拿着一张报纸，坐在小木凳上看报。

看到我叫他，他脸上很不自然的笑了一下，说：“我不饿，你赶紧吃饭去。”

这时候红姨大声对我说：“琴你快过来吃饭，别管你李叔，我给他拨一碗菜，他就在小屋里吃。”说着用一个白瓷碗，把各样菜拨了一些，拿了两个馒头和一双筷子，走过去放到方凳上，一句话也没说，又回到桌前坐下，招呼我吃菜。

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孩子们没有一个说话的，都自己夹着自己的菜吃，我也不敢多问，就夹菜吃起来。过了一会儿，红姨又说起了别的事，气氛又活跃起来，大家似乎忘记了刚才由我引起的尴尬，也忘记了还有李叔这个人，又说笑起来。

李叔吃得很快，我们才吃了一半，他就吃完了。他拿着空碗从小屋里走出来，到厨房把碗筷放下，又回到他的小屋里去了，直到我离开，他也没有再出来。

我满肚子孤疑回到家，把这事告诉了母亲，询问怎么会这样？母亲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也好长时间没有见到红姨了。我们都对红姨和孩子们对李叔的态度感到大惑不解。

后来，母亲见到红姨，了解到了实情。原来是红姨和李叔不知为了啥事吵架，李叔恼火了搧了红姨一巴掌。这下算捅了马蜂窝，从来没有受过委屈的红姨气坏了，发誓再也不理李叔了，并且永远都不会原谅李叔。她还赢得了三个孩子的同情和支持，三个孩子也不理爸爸了。

就这样，一家五口人，分成两派，三个孩子和母亲站在一起，李叔自己一派，在一个屋檐下，别别扭扭地生活着。

每天大人们上班，孩子们上学，各干各的事。红姨下班回家，忙着做饭，孩子们帮忙搭把手。李叔也不闲着，闷着头打水、劈材、整门前的那一点小菜园。

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孩子们就叫他“爸，吃饭了。”他就回来，洗洗手，自己盛上饭端到小屋里吃。红姨和孩子们围在桌子旁，边吃饭边说笑。

许多年过去了，一家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生活着，红姨真得不再理李叔，也不肯原谅李叔。孩子们渐渐地长大了，懂事了，有时候也会劝解一下，让红姨放弃前嫌，和李叔和好。无奈红姨是铁了心了，看来是恨到骨子里去了。

我曾经也问过母亲，这么别别扭扭的生活也难受，怎么不离婚呢？母亲说：“他每个月的工资你红姨领着呢，要不是每个月的工资交给她，你红姨早就不要她了！”

说得也是，如果离婚，红姨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个人，也是很艰难。现在有李叔在，虽然那一巴掌可恨，但毕竟他是三个孩子的爸爸，有他帮忙干家务，还有每个月的工资上交，总好过她一个人扛。更何况李叔现在看她眼色，不敢说一句话，在家的时候，几乎没有在她眼前晃悠过，日子就这么延续着。

后来我爸妈退休了，去另一个城市给弟弟看孩子，就没有再联系过红姨。不知道她和李叔过得怎么样，关系有没有缓和。

今年五一，我们带着母亲去看红姨。有二十年没有见面了，我还在担心怎么找到红姨，母亲已经在人流中看见她了，叫着“姐”迎上前去。

红姨老了很多，胖了很多，矮了很多，声音没变，依旧爽朗。两个老太太牵手向红姨家走去，我在旁边扶着红姨，她走路不得劲，说自己腿不利落了。

红姨自己买的楼，一个上五年级的孙女和他住在一起，儿女住得离她都很近，每天都过来看看她，她自己每个月有3000元的退休金，日子过得很惬意。

午饭在饭馆吃的，只有我们和红姨、他儿子及孙女六个人吃饭，两个女儿、女婿在外面赶不回来，下午回来见我们。饭菜非常可口。但红姨的牙齿掉了几颗，还有几颗活动了，很疼，所以吃得不多。

吃饱喝足，放下碗筷，母亲终于忍不住问起了李叔。

原谅李叔现在跟着小女儿住，快八十岁了，腿脚也不方便了，拄着拐棍。母亲问孩子们愿意养着他吗？红姨说：“他们哪个敢不养，他们的哪个孩子都是我从小带到上中学，一个都不落，全是我带大的，我这二十年天天就是围着孩子转了。让他们养着他（她）爹，谁敢说不！”

听着话音，好像她对李叔有了不少的关怀，过去的那种恨到骨子里情绪不见了。

但是说起李叔，他们都还是不停的埋怨，不过埋怨中透出的，是另一种关心。说他都老得不能自理了，还非要去做事，固执得不得了，也不听劝。

他们说，有一天，李叔非要帮忙给小菜园浇粪，结果菜没有浇多少，自己却摔倒了爬不起来，满脸满身都是粪。

还有一次傍晚，刮风了，他不等家里人出来，自己拄着拐棍出去关大门。半天了没见他回来，家里人赶紧出来找，却发现他原来摔倒躺在地上起不来了，也不喊人来帮忙。

最后红姨儿子说：“看着他又可怜又可恨！你老了就好好坐那里晒太阳，什么也别干就行了。可他还要干，又干不了，反而给大家添麻烦。”

干了一辈子的李叔，不干他肯定难受，何况住在儿女家里，看着孩子们整天忙忙碌碌，自己吃闲饭，心里也不自在。

虽然这三十多年来，红姨和李叔基本上没有说过话，没有交流过，也没有在一个屋里一起住过，但是在时间的长河里，过往的那些怨恨渐渐消失，亲情逐渐浓厚，也是不错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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