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眼画师

作者: 正三月 | 来源:发表于2017-08-03 10:46 被阅读0次

      “阿牛哥,我好看吗?”

      好久了,这句话一直盘旋在他的耳侧。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他好看,抓住他的手却不再送开。

      只是他没有,直到他们永远的相隔一于生死两岸,他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她。

      ……

      二十年前。

      他是京城最负盛名的琴师,一架月白七弦琴弹的出花前柳下,也弹得出金戈铁马。

      说是千金一曲也并不夸张。

      只是,他和他的琴一样,容不得半分污瑕。

      这样的人,在京城这种奢靡之地,又怎能活得自在?

      昏君当政。

      皇上生日盛典,他应邀进宫。

      月白七弦,琴四面楚歌——他用琴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表达百姓的哀怨。

      皇上自然怒极。

      于是,他是京城技艺最精湛的琴师,沦为了即将问斩的死囚。

      不过一日之间,清晨衣冠锦帛,晚上牢内阴冷。

      他的琴在哪里?夜色实在凄冷。

      “你的琴,以及一些盘缠,打北门出,门外良马,逃去北方!”

      竟有人来救他。短短一句话,带他逃出了尚未熟悉的牢房。

      天明的时候,他已经逃离京城很远了。

      一切都是梦境般不真实。

      阳光暖起来时,他到了某个小城,听得人说昨夜京城琴师死于牢内一场大火,尸体焦黑。

      原来如此,从此他怕是弹不得琴了。只是京城那等阴冷的地方,怎么烧的起焚天烈火?

      他笑笑,重又扬鞭,打马奔向远方。

    ……

      十八年前。

      “阿牛哥,你吃桃子吗?”“不吃。”

      “阿牛哥一起下棋吧!”“不下。”

      “阿牛哥,那你给我弹琴吧!”“不弹。”

      “弹嘛弹嘛~”

      终是拗不过她的纠缠,他铺琴勾弦。

      “晴夜花烛尽,相对摇烛影……”

      他轻和着那些熟悉的词。

      当年一路北去,直到粮尽马疲。他总算寻了个北京的小村庄定居下来。

      邻家的她正值芳华,他们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只是初到村庄时,他决定弹上最后一曲,便要摔琴绝弦。

      “你的琴声中有画楼歌台京城盛景,但是楼台无门胜景不再,又有高山流水青草黄牛,不过山水冷冽,黄牛瘦骨,你是京城那个琴师。”

      一曲弹罢,背后的声音清脆,语气肯定。

      “天下的琴师太多,你怎知我是哪一个。”他回头寻找,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寻得一位白衣姑娘,白衣,白得好似他的琴。

      “天下琴师是多,月白七弦琴却只有一架,世人再如何仿制,也不会有你琴上的灵性。”

      不进一步也不肯远离,两人的距离,让他感到极其舒服。

      “姑娘何人?”

      “两年前,我随爹爹去过京城,见过你在城墙上弹琴。”

      她笑。

      他也笑,原来如此。

      如今又是两年,他们早已熟知,他的月白琴,也终究是没有摔碎。有什么能好过琴师遇知音呢?依旧是晴夜花著锦,只是相对摇烛影的不再是权官贵人,仅仅是她罢了。

      ……

      十六年前。

      新皇登基,全国选拔妃子,适龄女子均需报名。

      天知道远在北疆的她怎么会被选上。

      诏令下达的那天,两人默默无语。

      他强装笑颜,为她整理遗物,她泪满衣袖。

      她要走的那天,他却不见了踪影。前来迎接的马车等候多时,她迟迟不肯上车,只是在人群中寻着他,久久不得。日上三竿,实在等不及了,她转身上车。

      一阵琴声不知打哪处,由低向高拔起。

      琴声浩浩荡荡,铺天盖地。她听出了漫天浓云沧海桑田,也听出了千言万语百般叮嘱。

    他要说的,都在这琴声里了,她的泪重又落下。

      车夫扬鞭马车远去,不肯停留。

      他的弦断了。在她的马车消失于天边时,他的琴弦齐齐的断了,断弦崩瞎了他的双眼。月白七弦琴,变成了血色断弦琴。难怪她说他的琴有灵性。

      ……

      昔日的琴师做了画师,昔日的皇宫也在两年间更换了主人,弹琴的手如今被画笔磨出了新茧,画出的每一副都是巧笑嫣然的她。

      当年,皇宫的妃子跑的跑,逃的逃,他却未能打听到她的任何消息。他的画有山有水,只是每一幅里必定会有他的身影。说也奇怪,他明明再也看不见任何景色,却总能细细勾勒出她的每一分色彩。

      他一直在找她,他的画依旧如当年琴曲般价格昂贵,却总会随手拿来更换她的消息,然后匆匆赶去,失望而归。

      他一笔一笔画着地老天荒画着他的姑娘,哪怕再也看不见她的模样。他从未放弃寻找。

      “晴夜花著锦,西窗旧庭深。竹前瑟瑟笔痕移,桃李复又春……”

      他怕是永远找不到她了。

      ……

      四十年后。

      他已经老了。弹过琴的手画过她的手颤颤巍巍。

      他找了她太多年,从北方到南方,从边疆到京城,从远方到心里。

      她去哪里了。

      他很累了,还是归去吧。回去他们相遇的地方,那座北方的小村庄,也只有那里还有她淡淡的影子。

      他终是回到了那里,回去那天一如当年。

      他太累了。嗅出那抹熟悉的草香后,他再也支撑不住,摸索着,慢慢的,慢慢的躺在了草地上。

      太阳暖洋洋的。他要睡去了,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人问他:“阿牛哥,我好看吗?”

      “好看”他笑。

      ……

      清晨,有牧人在村外山坡上发现了已经僵硬的他,他的手里,犹抱着一张她的画像——他永远睡去了。

      ……

      “阿婆,昨晚山坡上有个画师死掉了”

      “哦?是怎样一个画师啊?”

      “很奇怪呢,听说他身上没有画笔,只有一架断了弦的白色古琴和一幅年轻女子的画呢。”

      正在喂鸡的阿婆手一颤,菜叶撒了一地……

      不知何处,有人在唱歌,有人在弹琴:“旧时节,雨纷纷,黄叶下,青苔痕。隔墙赋诗托孤鸿,可有故人寻。今年忆,往年春,留残荷,雨满襟。画终落款名姓隐,流景透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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