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心理学百科》,说道“在大多数的社会形态中似乎都有一种观念,认为男人不能既坚定强大又保持开放,开诚布公地表达感情。”的确,我们这一辈人的父亲大部分都是这样的,沉默少言,面对自己的子女甚至没有该有的温柔。生活的重担已经压垮他们,对子女的爱亦找不到出口,往往在互相的对峙中彼此伤害。
和人死比起来,猪死更让人难过。人少一个不少,猪少一只,全家就得挨饿。所以当翠芬知道有一只猪生病了之后,就躲了起来。
她刚开始躲在堆着干草的茅厕里,但味道实在难闻,她有点撑不住,又跑去晒场旁边的祠堂。祠堂里面黑漆漆的,只有村里有白事的时候才会热闹一阵,说是热闹,无非是堂下的人跪一地,真真假假地对着棺材哭闹一场,因此总带着一股阴森。她有点害怕,但她知道她不能回去,父亲会把猪死的怒气发到她身上。
翠芬上面有两个哥哥和四个姐姐。最大的哥哥生了个女儿,只比她小两岁。两个女孩一吵架,翠芬的父亲杨德广就扬着竹条追着她打,嘴里说,你是姑姑,你是姑姑,怎么不让着点。她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为什么要占着这么一个虚妄的名分。她不懂。
想到这些,翠芬对杨德广更添了几分怨恨。她缩在祠堂大门背后的角落里,感觉到外面的风更加大起来。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有点台风的迹象。她悄悄地往门外挪了一下,小心地猫着身子朝晒场看,外面已经阴了,下着中等大小的雨。也没有人出门。她猜父亲现在应该在抓紧时间加固门窗,没有空闲找她的麻烦。
去年的时候,也是台风天。雨水夹带着山上的黄泥往下冲,后门外的沟太小,雨水去不及,就往房子里赶。她看着好玩,兴奋地又跳又叫。然后杨德广拿着大扫帚过来一把把她打倒在地,她愤恨地起来,衣服都湿了,还沾上了一块黄色的泥渍,到现在都没完全洗掉。虽然一直捡姐姐们穿下的旧衣服,但这件可是她最喜欢的。她恨自己的父亲。
她希望自己可以快快长大,和姐姐们一样,去队上挣工分。也许有了那点微末的工分,父亲就不会动不动打她,不会在今天早上她盛稀饭的时候,因为捞得干一点而拿眼神瞪她。
可是她出来有半天了,现在有点饿起来,她发现人紧张的时候就特别容易饿。但她又回不去,雨已经越下越大,风吹着它们四处跑,而且父亲现在肯定因为台风变大的缘故更加生气了。
杨德广从来不掩饰自己对翠芬的不喜欢,从她一出生,因为女儿太多,就打算把她送掉。但一个瘦弱的女孩儿,没有人家肯要。他想,也许长大了就好了,她们会嫁人,脱离这个贫困的家,脱离他。这对她们来说是个机会。只是这个机会需要别人给,他很懊恼。
他早上看到翠芬盛稀饭的时候捞了很多干的饭粒上来,不免瞪了她一下。小小年纪,还不能干活,却总争抢着吃食,他的妻子和其他孩子都纵着她,宁愿自己饿肚子,可是他们要出门干活,喝一肚子的稀汤水根本没法撑到午饭。
今天有一只猪还生了病,台风大起来,隔壁村那个给猪看病的赤脚医生肯定过不来,看来这只猪是保不住了。他有点发愁。
他从堆着干草的茅厕里找出一些粗的树枝,准备加固一下门窗。每年台风来,他都悬着一颗心。房子已经很旧了,他很担心风大起来会把房子吹倒,一家人就没有落脚的地方。
去年的那次台风,雨水夹杂着泥水从后门灌进来,他急吼吼地拿着扫帚跑过去扫水,看见翠芬在那里开心地跳舞。翠芬那天穿了她最喜欢的衣服,是她的二姐穿下的已经洗得褪色的粉色人造棉短袖。翠芬无疑是五个姐妹里长得最好的,而且年纪还小,还没经历过生活的艰辛,格外的单纯明亮。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和后悔,原本打算扫水的扫帚不小心打到她身上。翠芬摔倒了,起来时因为衣服弄脏了很生气。他想说等有余钱了给她买件真正的新衣服,怕实现不了,到底没有说出口。
想起这件事,他才反应过来,好像半天没有看见翠芬了。雨已经越下越大,风吹着它们四处跑。大儿子的女儿比翠芬小两岁,小孩子在一起老爱争抢,他不好当着大儿媳的面教训孙女,所以一味地打翠芬。打得多了,翠芬就学乖了,会提前找地方躲起来。每次她躲起来,他就想着下次不能再打翠芬。
村前头有一堆沙土,翠芬经常躲在那里。杨德广想到现在是台风天,雨太大,沙土堆估计撑不了多久,旁边又是一条溪,以往台风天,水能涨到和路平齐,很容易失足踩进去。他顾不上加固大门,急急地跑去了。一路上都在想以后要把抽人的竹条扔了。他的翠芬那么漂亮,肯定可以嫁到好的人家,他们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了。
雨势越来越大,风呼啸着一次次刮过村子,听上去像是人呜咽的声音,特别渗人。躲在祠堂里的翠芬开始后悔,她饿极了,决心等风小点的时候赶快回家,如果表现得软弱一点,也许父亲不会那么生气。
然后她模糊间看到几个男人进来,合力把一个重物放在门板上,回头时看到她,摇摇头,露出惊诧和惋惜的神情。
她的母亲和姐姐们在祠堂门口哭,哭声隐没在仍然还在刮着的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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