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学完了农，还要学工。学工主要是到工厂参观学习，离红卫小学最近的工厂是公社办的一个农机厂。早晨到了学校，班长徐达明穿着过年现做的，只穿一水就没舍得穿的蓝色学生装，一本正经地吆喝着同学们排好队。吴老师一如以往的干净利索，右肩上挎一个黄色帆布包，包的搭盖上喷一个醒目的红五星，五角星上面是一溜弧形排列的红色毛体字：为人民服务。吴老师走到队伍的前面，咳嗽两声，交代同学们在参观学习中应该注意的事项，要求同学们要正确认识这次学工的意义，遵守纪律，认真向工人师傅请教学习。说完便领着长长的队伍出发了。
沿着一条碎石公路走了一个小时才到农机厂，农机厂一个负责宣传的副厂长接待吴老师，他和吴老师握手，一阵寒暄之后，给二秃子他们介绍厂里的生产情况。农机厂主要是给省里一个拖拉机厂生产配件，然后他又领二秃子他们到车间里参观。工人师傅们身穿工作服，胳膊上套一对蓝色的护袖，头上戴一顶蓝色的帽子，女的都把长长的头发盘在帽子里面。他们每个人前面都有一个正在轰隆隆转动的机床，随着机床的转动，蹭亮的零件上削下来的铁屑立刻成螺旋状被弹了出来，二秃子都感到新鲜好奇，歪着脑袋仔细观察转动的机床，直到吴老师催他赶快跟上前面的同学，他这才回过神来。机床前干活的工人师傅也许对这样的参观学习见的太多了太频繁了，他们一个个只顾干自己的活，仿佛二秃子他们根本不存在似的。
回到学校，吴老师要求每个人写一篇感想，二秃子认真构思吴老师布置的作业。他想起当生产队队长的父亲，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晚上组织社员学习的时候，会计念完了报纸，他做一番总结，分一、二、三、四……至少要讲半小时，讲话的时侯他思路清晰，条理清楚。二秃子决定采用父亲组织社员学习后作总结的形式写感想，先交代时间地点等基本信息，然后分一、二、三、四……逐条解析自己的感想，最后再作结论性总结。吴老师表扬二秃子的感想写的新颖，有创意。二秃子心里美滋滋的，然而更令二秃子美滋滋的是吴老师叫黄小梅在课堂上朗读二秃子写的的感想。黄小梅不但长的漂亮，声音也好听，朗读天赋更是棒棒的，她一边朗读二秃子写的感想，一边像播音员那样不时地眼睛朝前方看一眼，脸上好看的酒窝窝像一朵盛开的小花，时隐时现。二秃子坐在教室里，心里像灌了蜜似的，感觉黄小梅时不时地在看他。其实二秃子这是在自我陶醉，黄小梅朗读的时候，眼光只是习惯性的朝前方看，没有特定是在看谁。
下课之后，吴老师在走廊里告诉二秃子，说今晚他们村子上放电影。二秃子不明白吴老师为什么要特意告诉他们村子里放电影的事情，是因为他感想写的好？或许是随便说出来的吧？二秃子左思右想。放学回家，二秃子把吴老师村子晚上放电影的事告诉了姐姐青草，姐姐说晚上她也去看。二秃子很高兴，他从小就跟姐姐后面看电影，跟姐姐一起看电影似乎成了他的习惯。妈妈早早地把晚饭烧好，姐姐吃过晚饭坐到梳妆盒子前面开始打扮，这是姐姐的习惯，姐姐不论到哪里，出门之前总喜欢坐在梳妆盒前面，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一番。梳妆盒是女人专用的东西，家里只有姐姐和妈妈两个女的，妈妈梳头时随便站在屋里一个地方，用梳子在头上随便刮几下就行了，从不照镜子，也不用梳妆盒，梳妆盒就成了姐姐一个人的专用品。姐姐的梳妆盒很精致，翻开上面的盖，盖的另一面是一面镜子，“人”字型站在梳妆盒顶端，下面还有两个小小的抽屉，一个抽屉里放姐姐扎辫子用的皮筋和平时收集起来用于装饰辩稍的红红绿绿的颜色各异的丝辫和小花布条，另一个抽屉里放一个矮胖矮胖的白色小瓶子，里面装着雪花膏，还有用来固定头发用的铁卡子。装梳头油扁扁的瓶子放在梳妆盒的边上。姐姐把梳妆盒擦的干干净净，里面的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姐姐的东西家里人一般不随便动。
姐姐把早晨编好的两根又粗又长的辫子松开，抹上一点点梳头油，再用梳子梳几下，乌黑乌黑的长发立刻显得光泽亮丽。姐姐把梳的光泽亮丽的头发一分为二，编成两根辫子，再用皮筋把辫稍扎紧，然后再用花布条在辫稍系一个蝴蝶结，一边一个。姐姐走路的时候，两个蝴蝶结在腰间来回晃动，真的像两个飞舞的小蝴蝶。梳妆结束，姐姐的身上飘着一股淡淡的雪花膏的香味，这香味二秃子在黄小梅和赵彩霞身上也闻到过，每次闻到这样的香味，二秃子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到了吴老师他们村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在村口，二秃子碰到了吴老师。吴老师认识二秃子姐姐青草，但是他从来没有和二秃子姐姐说过话。吴老师热情邀请二秃子和他姐姐青草到他准备好的板凳上坐看电影，二秃子有点受宠若惊，仰头看着姐姐，姐姐没说话，朝二秃子点点头，二秃子拉着姐姐跟着吴老师来到他准备好的板凳上坐了下来。看电影的时候，吴老师小声给姐姐做义务讲解员，在黄小梅父亲更换电影胶片的时候，趁着电灯短暂的亮光，二秃子看到姐姐的脸颊是红红的。看完电影，在回家的路上，姐姐的步伐变得轻盈利索起来，还哼起了电影上的插曲。二秃子回头看姐姐高兴的样子，觉得姐姐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他挠了挠后脑勺，想不明白姐姐今天为啥这么高兴。
五年级的下学期，黄小梅已经有两天都没来上课了。第一天二秃子没在意，第二天黄小梅的座位还是空着的，二秃子在心里嘀咕：黄小梅怎么不来上课呢？该不会是生病了吧？下课后，他听黄小梅同座位的李文军说，黄小梅转到县城里上学去了。
原来黄小梅放电影的父亲在县城里有一个远房老表，远房老表的老婆的舅舅的弟弟在一所小学当教导主任，黄小梅父亲通过这层关系把她转到县城里上学去了。二秃子听了这般拗口绕舌的关系，越发觉得黄小梅的父亲有本事能耐大，这么六拐七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能被他用上，可想而知黄小梅父亲脑袋瓜子多么灵活，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情商特别高。二秃子觉得黄小梅的父亲能娶到黄小梅漂亮的母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据说黄小梅父亲为了给黄小梅转学，搭上了家里舍不得吃的两只老母鸡、两只老鹅和准备过年招待客人的两瓶芝麻油。黄小梅转到县城里念书，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二秃子心里空落落的。
秋天过去了，阴沉沉的天气，伴随着呼呼的东北风刮来了漫天的大雪，快要过年的时候，二秃子小学毕业了，他和王天兵、徐达明、王玉龙等同学都顺利地升上了初中。赵彩霞的父亲赵乾坤找到了二秃子父亲，说为了赵彩霞也能顺利升初中，需要生产队给开一张证明，二秃子父亲找来会计，按照赵乾坤的要求开了一张赵彩霞一家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表现良好的证明。赵乾坤拿着二秃子父亲给他的证明，跑到一公里路以外的牛家庄，找到了大队牛书记，开了一张同样的证明。赵彩霞拿着大队牛书记开的证明交到学校里，她也顺利地升上了初中。
二秃子从红卫小学拿到了自己的毕业证书。毕业证是左右对折的，折叠起来像一个小笔记本那么大。翻开毕业证，左边是一段“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毛主席语录，右边是毕业证的内容，下面是红卫小学的公章。二秃子看着这圆圆的，红红的公章，像早晨从王圩大庄村东头冉冉升起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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