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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后的钟城死寂一片,寒风慌乱的跑过街头,穿过小小的巷口。路旁的三叶草尖叫着挣扎,毕竟卷走了就意味着死亡,奇怪的是,当它吹到中央大街的钟楼时停住不前,像个贪玩的孩子害怕的低下头被爸爸训斥。钟楼上只有一个复古欧式大钟孤零零地站着,它为时间而生,最终也死于时间。在一百年前,它的指针永久的停在了23时59分59秒。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城主请来无数能人巧匠也无能为力。最终它只能吐出一口沉重的叹息,自此沉睡。
在街道的尽头出现一个小黑点,随着视野的逐渐拉近,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走到了钟楼下,看不清他的面容,身形佝偻,宛如一个黑夜来客般,只不过悄悄撞进了白色的时空。浮游抬起头仰望着长满荒草的古钟,想起了一百年前他刚成为夜游神时,也曾这样充满敬畏的看着古钟。现在他老了,年暮的他从流逝的时光回溯而来,站在阔别多年的乡土,身上似是焕发了几分朝气。但是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他沿着街道走到尽头,一家二层复式小酒馆矗立在角落,门口挂着“歇业”的牌子,这样再也没有许多醉汉在午后醉醺醺的躺在街头,不省人事。他推开了散发着淡淡香味的木门,“还是沉香木。”他心里想着走了进去。酒馆内部不大,却极有格调。七八张四方桌散散落落的摆在周围,墙上勾勒出许多黑色花纹,昏暗的光线衬托出神秘和诱惑的氛围,让每个人都感觉踏进了一个魔幻的世界。
“嘿,朋友,没看见外面的牌子吗?想来喝酒,到晚上再来吧,我可不想白天就把烂醉的你扔到街头。”
柜台上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喊了起来,他拿着一条乳白色的毛巾慵懒的擦着透明高脚杯,那温柔的神情像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浮游轻盈地走过去,摘下自己的斗篷,露出自己花白的头发,脸上早已留下岁月无情的痕迹,远远望去只是个迟暮老人般.
他微微弯了弯腰:“师傅,好久不见。”
那男人身子一僵,缓缓抬头盯着他,“浮游,是你吗?”
声音里充满了试探和压抑不住的激动。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男人像个圣诞节收到惊喜的孩子般尖叫一声:“这么多年了,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知道吗?我每个日日夜夜都在为你祈祷,上帝终于听见我的愿望了,感谢主。”说着闭上眼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浮游被他逗笑了,调侃的说道:“亲爱的夜游神大人,如果你的上级听到你信仰上帝,小心被镇压上个数百年呀。”
夜游神展露出不屑的神情:“这个夜游神我都当了五百年了,看过太多事,见过许多人,我早已累了,要不是你一百年前还给我,我早就去见我的主了。”
说着又心疼的摸了摸浮游那双形如槁木的手:“浮游,这么多年过去,你也老了。你离开的时候头发黑的像六月的深夜那样深邃,眼睛亮的连太阳都不敢直视你的眼睛。现在的你,看上去太像我那已故的父亲。”
步履蹒跚的浮游和身材欣长的夜游神站在一起,怎么看也不像是师徒,反倒浮游看上去像夜游神的父亲般。
浮游那睿智的眼睛闪了闪:“时间已经对我很仁慈了,失去夜游神的身份,我倒也没有缩短到正常人的寿命,能在有生之年回来,我已经比很多人幸运多了。”
他环顾四周,语气里充满了感慨:“这么多年,一切还都没有变,师傅,还有没有我那时候最爱喝的黄梅酒,我想喝了。”
夜游神从柜台下取出一瓶古色古香的酒壶,拿过两个精致的杯子,拔开酒塞芳香四溢。“自从你走后,我每年都摘最新鲜的黄梅酿酒,就等着这一天。”
夜游神边说边倒,黄色的酒将杯子渲染的黄灿灿的。
浮游吸了吸鼻子,笑着说:“还是这味道。”
仰首喝了下去咂咂嘴,脸上浮出回味的神色。
“浮游,这么多年你去哪了,还有,你找到那个东西了?”夜游神低下声音,仿佛在害怕惊醒某个神秘的存在。
浮游脸上涌上一层红晕,咯咯的笑了起来:“我去了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波米希亚的朝阳比钟城的朝阳温暖的很多,凌晨两点半北极的极光亮的差点弄瞎我的眼睛,我也曾在埃及金字塔下虔诚的祷告,最终我带回来这个东西。”
他从衣服口袋里抓出一个小小的钉子,小心翼翼放在夜游神的面前,像个守护多年的藏宝人一样。
夜游神愣在原地,盯着这个跨越百年的钉子,样式普普通通,光滑的表面没有一丝纹理,钉尖不时闪耀出寒人的冷光。
“你疯了吗,浮游,你确定这个东西能将大钟修好,你把仲光的生命当做开玩笑吗?”夜游神惊叫道。
“这世界本来就是疯狂的,我们都是活在谎言中的疯子,师傅,我想我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浮游收回钉子,向后靠着椅子,嘴角噙着笑看着夜游神,那深深浅浅的皱纹莫名的使他充满了自信的味道。夜游神像是在思索什么。无声不语。
“师傅,仲光还好吗?我想去看看她。”仲光打破了沉默,“跟我来吧,还是老样子。”
夜游神示意跟在他身后,他们沿着楼梯旋转而上来到了二楼的一间卧室。卧室布置得很温馨,适合刚归家的浪子,屋中一个美丽的姑娘静静的沉睡在一张大床上。两个人静悄悄的站在床边生怕惊醒这个美丽的幻象。
“古钟坏了一百年,仲光也睡了一百年。”夜游神低声说,
“她看上去还是那么美,还是当初第一次我见到她的样子。”
“这是古钟的诅咒,你也知道日游神和夜游神是不能相爱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你还是重新担起夜游神的担子吧。”
浮游摆了摆手:“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子,怎么还能配得上她。夜游神的担子,恐怕还要你等等,等下一个接班人吧,师傅,我累了,想歇歇。”
夜游神欲言又止,最后又笑了笑,脑海里蓦地浮现出那个深藏在记忆里的那个少年。
浮游轻轻咳了一声:“师傅,该叙旧的也都叙完了,我也该去要做我的事了。”
“那你还回来吗?”夜游神迟疑的问,
浮游拿起帽子弹了弹灰尘留下一个迷惑的答案:“也许吧!”
在二楼的窗口,夜游神看着他穿着斗篷孤独的向钟楼走去,那落寞的身影渐渐地和脑海里燃烧的少年分离开来,他真的老了。
浮游走的很慢,每一步都是生命的体悟。走到十字路口,
“浮游!”
他向后看去,所有的空气折射出亮晶晶的光芒,仲光站在万花筒中笑着向他招手。他想起来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黑暗的对立面,也有着和他一样的守护者,守护着城堡里的所有温暖。他记住了她的名字:仲光。每天日夜交错之分,他们就像触不到的恋人般,匆匆的留下一字一言,一想到她的笑容,他的心头一热。
浮游继续向前走,还有两条街,他突然觉得这条曾经走了三十多年的路变得好长好陌生。路边跑过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停下来尊敬的朝浮游微微弯腰:“夜游神大人好!”
浮游一愣,看着眼前的小孩好眼熟,怎么会知道他以前的身份呢。
“你是谁家的孩子呀,怎么会知道我是夜游神。”
小孩嘿嘿一笑,抬起头露出雪白的牙齿:“因为我就是未来的夜游神呀。”
浮游错了神,这是小时侯的自己。
“加油啊,浮游,仲光还在等着你呢。”
小浮游挥了挥手身影逐渐的消散。
浮游晃了晃脑袋,将如潮水袭来的睡意赶走一旁。背后几缕晨光射了出来,太阳快要出来了!浮游向后看了看,他知道时间不多了,脚步加快了许多。
这时从旁边走过一对情侣,只听一个清脆的女声嘻嘻的说:“浮游,万一有一天我死了怎么办。”
浮游看了看,赫然是年轻时的浮游和仲光。那时的浮游头发黑黑的,眼睛亮亮的。
他一把拉住仲光的玉手:“不会有这一天的,你是神,是不会死的。”
“神也会老的呀,何况,时间之主如果知道我们的事情,他会很生气的。”
仲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充满了失望。
“傻瓜,相信我,还有一百年,我们就可以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了,只不过那时候我们都会变得很老很丑了,你还会要不要我。”
浮游笑着摸乱了她的头发,两个人又开始嘻嘻哈哈的闹了起来。
仲光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现实,他微笑着看着那个年代的他们,突然浮游拉着仲光的手向后望去,像是跨越另一个时空的天险,与老浮游遥遥相对。
“哎,别忘了你说过的话,仲光就拜托你了。”
年轻时的浮游拉着仲光的手向他大声喊着,身影也逐渐模糊。一滴热泪突然掉到浮游那青筋毕露的手上,烧的浮游心口一疼。原来我遗失了这么多东西吗,浮游心里默默想着。忽然,钟楼到了。他抬头望去,古钟的指针依旧停摆,像个沉默多年的枯朽的老人。背后的迷雾也渐渐地被驱散,太阳在东边的地平线将要升起来了。
浮游爬上早已失修多年的钟楼,他触摸着冰冷触感的古钟,想起那守护着黑夜的无数日子。如今他要再守护他最后一个爱人了。他颤颤巍巍的打开后盖,找到古钟从未填补上的洞。
他突然想起那个送给他钉子的人说的话:“古钟是有生命的,它也失去了自己的爱人。你把这个还给它,一切都会回来的。”
浮游莫名其妙了信了他的话,最终回到了这个阔别一百多年的家乡。
日光越来越强烈,太阳像个上升的巨轮已经绽放出了一大半的光芒。浮游摸索着洞口,手上被闹钟的锈钉划破。一滴一滴血滴答滴答的留下,就像指针摆动般悦耳的声音。他突然觉得好累。眼皮慢慢的抬不起来了,手臂好沉,沉得像是掉入了深渊,洞口找到了,圆圆的,小小的。他微笑着拿起钉子稳稳的钉进去。就在一刹那,
“铛”
沉睡多年的古钟终于惊醒,一声悠悠的钟鸣唤醒了这世间万物。
“当当当”
一连串的钟鸣使得全城的人民纷纷看向钟楼,一刹那的沉寂后,下面的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叫声。浮游看看古钟,又看看人群,没有说话,微笑着缓缓闭上了眼睛,也许梦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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