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树而眠,恍惚一梦。梦之境遇,堪称至妙,余从赤松子修为,弗知年月,体轻身捷,欲往某地,思即立至。一日,偶动乡思,归故园一省,未期满目所接惟余颓垣断壁、草烟莽莽,更不见一人矣。正自怳然漫行,忽逢一老翁,大喜。与之叙年齿,方八十,呼之以孙,颇有愠色,乃以长者事之,乃少怿。
求问此地之变迁。
翁慨然叹息曰:“自夏后以来,祖上耕耨不息,延绵至今。农为邦本,自古恒言,历世倡之,是以地虽瘠薄不敢荒废,灌沃肥育以期丰稔,是故虽有凶岁,不至饥馁。自二百年前,闻言世界大变,有车也,无轮而飞;有火也,无焰而炽;有妇女也,不待孕而成育;有土石也,抖擞之而化作糖饴。是以人皆不事农桑,而趋变化之道。而我,守旧之人也,亦自许明智之人也,岂听此荒妄之言!惟闻吾高祖父之时,有西村杨氏赴神京求道不归,时年止三十耳。其家人访求之数年,终无见获。偶一日,归与村人语“不图千里外已然另一世界”,遂去而不返,竟不知何往。其后,间有从者,皆言外方之瑰伟华丽,其惊异之情仿佛马可波罗氏之谈大都也。然,吾世代耕读之家,岂同乎此辈少见多怪者乎。至吾祖父时,全村已仅存吾一家,今则吾一人居此耳。汝何人也,因何造此?”
答之曰:“余即西村之杨氏也,从赤松子求变化之术,因偶动思乡之念,特归来一见,不图沧海桑田矣,使人不得不为丁令威之叹!”
翁闻言,立作起,㤞憏不已,良久而太息曰:“吾以守土为任,自视高妙,苦心孤诣,乃竟作此抱残守缺之事!未期妄言不妄,悟人非悟。方寸之外,人皆不劳,不车而飞,不火而暖,不妇而生,不食而饱,其真也乎!诚有为此神仙变化之道乎!吾诚至陋之人哉,乃竟半世拘于一域甘作一井蛙!非遇先生,不知变化,愿弃此产业,求相偕同往极乐世界!”
于是,乃携翁同行。逢翁之甥,六十余而在百仞楼台砌墙,问之可为乎?曰“晕也不能为之。”逢翁之侄,四十余而在工厂拧螺丝,问之可为乎?曰“瞽矣不能为之。”逢翁之妹,二十余而软语于夜市,问之可为乎?曰“何无礼一至于此!”一日走三城,竟无所可为者。
腹馁,乃入一商号。菜肴悉不识,乃随意择一二。未几,侍者托盘上,皆蛙蝎蛇蜥之属,翁疾投筷大呼而退。连入数家,皆如此般,顾左右,则皆食之若旨。于是,望家长去,食三斗米乃恢复元气。余笑之曰:“还欲求变化之术乎?”翁曰:“否。”
虽然,不忍其独为此辛苦之艺,乃呼其家前山上之白石,悉化作羊。翁以为自天得之,扣首长谢,余飘忽而去。
梦觉,乃哑然失笑,吾其南柯太守之流亚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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