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是个欺世盗名之辈

文/玄霄

01

　　黄药师，桃花岛岛主，天下五绝之一的“东邪”。他行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他亦正亦邪、孤高傲世、我行我素、素来厌憎世俗之见，常道“礼法岂是为吾辈而设”，平素思慕晋人的率性放诞，行事但求“心之所适”，他文才武学，琴棋书画、医卜星象、算术韬略、天文地理、奇门五行、莳花弄草、农田水利、经济兵略，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实乃金庸笔下第一博学之人！

　　许多人都对黄药师推崇备至，认为他有着魏晋名士的风流遗韵，大有“人生在世当如药师”之感。著名学者冯其庸也赞黄药师为“危步于道德悬索之上而能不失其坠”。然而正和他经常戴着人皮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又作诗反驳孟子之伪一样，他也是个欺世盗名之辈，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名士。

02

　　第一次华山论剑之后，黄药师无意中遇到准备去藏《九阴真经》的老顽童，于是采取了一种令人不屑的手段去骗老顽童的经书。后来，老顽童知道上了黄药师的当，于是去桃花岛找他理论，他却说“伯通，黄药师素来说一是一，我说过决不向你的经书瞟上一眼，我几时瞧过了？我看过的《九阴真经》，是内人笔录的，可不是你的经书。” 他欺骗天真烂漫、毫无心机、不通世务的老顽童已经是坑蒙拐骗，落入下乘了，最后竟然还强词夺理，这岂是一代宗师应有的风度？称黄药师为“卑鄙小人”也不过分。

　　而后黄老邪冷笑道：“老顽童，你也不必假惺惺了，若不是你炫夸甚么狗屁真经，内人也不会离我而去。”他把妻子的死归咎到了老顽童身上，简直不可理喻。把老顽童双腿打断，一关就是十五年，逼老顽童把《九阴真经》的上卷拿出来，还美其名曰：“要火化了祭他的夫人。”真是虚伪！

　　试想一下如果老顽童真的把《九阴真经》交出来了，黄药师会不会真的连一眼也不瞧就火化了祭他夫人呢？我想黄药师是绝对不会这么高尚的，说白了，他就和鸠摩智一样。

　　如果说欧阳锋明目张胆的夺经书，是真小人。那黄药师坑蒙拐骗，强词夺理，虚伪做作，那就是伪君子。然而黄药师魏晋名士的形象，倒是树立的很成功。连郭靖也说“黄岛主为人怎样，兄弟虽不深知，但瞧他气派很大，必非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想必很多读者都是这样认为的。

03

　　黄药师不顾妻子身怀六甲，默许其数日间默写《九阴真经》，终致她油尽灯枯，心智耗竭，流产而死。以黄药师的医道，难道还不知道这样做对一个孕妇而言是很冒峰险的吗？也许有人说黄夫人这样做是为了安慰丈夫。

　　但这恰恰说明她知道她丈夫是很在意《九阴真经》的，而黄药师的默许也正说明了这点。

　　在经书被盗后黄药师将其余无辜弟子打折双腿，逐出桃花岛。黄药师自称是封建礼教的蔑视者，但他的师徒观却深受 “三纲五常”的影响，他把徒弟当作是自己的私人物品，可以藏之珍之，也可以弃之毁之，全凭自己的一时喜好而定。而这等连累无辜的事情正是封建 “连坐” 思想深入其心的映照，这与他处处表现出蔑视世俗的态度对比，何啻天大的讽刺！

　　书中写道：“黄药师对妻子情深意重，兼之爱妻为他而死，当时一意便要以死相殉。他自知武功深湛，上吊服毒，一时都不得便死，死了之后，尸身又不免受岛上哑仆糟蹋，于是去大陆捕拿造船巧匠，打造了这艘花船。这船的龙骨和寻常船只无异，但船底木材却并非用铁钉钉结，而是以生胶绳索胶缠在一起，泊在港中之时固是一艘极为华丽的花船，但如驶入大海，给浪涛一打，必致沉没。他本拟将妻子遗体放入船中，驾船出海，当波涌舟碎之际，按玉箫吹起《碧海潮生曲》，与妻子一齐葬身万丈洪涛之中，如此潇洒倜傥以终此一生，方不辱没了当世武学大宗匠的身分，但每次临到出海，总是既不忍携女同行，又不忍将她抛下不顾，终于造了墓室，先将妻子的棺木厝下。这艘船却是每年油漆，历时常新。要待女儿长大，有了妥善归宿，再行此事。”

　　这种殉情的方式，的确是潇洒倜傥至极。似乎也只有这样，才不辱没了他当世武学大宗匠的身份，才符合他所向往的名士风流的形象。但等黄蓉嫁了郭靖之后，黄药师却再也未提殉情的事情，直到几十年后他还意气风发，精神矍铄地参与了第三次华山论剑。

　　黄药师年复一年地修葺花船，用这样的方式来向世人和他自己表明，他对亡妻的爱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失。

　　虚伪做作，就像一块咀嚼了很久很久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又不甘心，只好含在口里继续咀嚼下去，这简直恶心！与杨过十六年后毅然纵身跃入绝情谷底徇情相比，谁更至情率性，高下立判！

04

　　黄药师在撮合陆冠英和程瑶珈的婚事时，曾偾世嫉俗地说了一段话：“黄老邪生平最恨的是仁义礼法，最恶的是圣贤节烈，这些都是欺骗愚夫愚妇的东西，天下人世世代代入其彀中，还是懵然不觉，真是可怜亦复可笑！我黄药师偏不信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礼教，人人说我是邪魔外道，哼！我这邪魔外道，比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混蛋，害死的人只怕还少几个呢！”

　　这一段话，乍看起来，与他所向往的魏晋名士的形象倒很相合，但是回顾一下先前桃花岛上的求婚，就会发现黄药师此人自相矛盾。

　　原文中，欧阳锋求亲时，黄药师心想：“当世武功可与自己比肩的只寥寥数人而已，其中之一就是欧阳锋了，两家算得上门当户对，眼见来书辞卑意诚，看了心下欢喜。”这时黄药师想到了“门当户对”这四个字，黄药师不是视世俗礼法如狗屁吗？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除非他不是一个真正非汤武而薄周孔的人。

　　黄药师明知黄蓉极其讨厌欧阳克，与郭靖才是两情相悦，且欧阳克人品不端，姬妾成群，黄蓉如果嫁过去必定终身受苦，但他还是愿意许婚欧阳克。原因是因为郭靖太傻，以及“门当户对”和欧阳克那表面的“潇洒惆怅”。

　　虽然后来他答应比斗招亲，但他所出的三道题目，摆明了是偏袒欧阳克。为了那点俗世的礼面而不顾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实乃枉为人父，其伪君子，伪名士嘴脸暴露无疑！

05

　　黄药师自相矛盾的地方，在《神雕》中也有一次，当杨过打算和黄药师拜把子时，他却怒道：“你这小小娃儿，胆子倒不小。我又不是老顽童周伯通，怎能跟你没上没下？”

　　这就又让人纳闷了，地位身份高低，名望辈份大小，不也是世俗礼法吗？如果黄药师真的视世俗礼法为狗屁，那么和一个忘年知交结拜为兄弟，有何不可？

　　推崇黄药师的人常认为，对爱妻的情深和对徒弟的护短，是黄药师最大的“优点”。然而在这两点上，黄药师有两个不可推卸的理由去杀欧阳锋，爱妻的墓室被欧阳锋等人在里面大开杀戒而玷污，徒弟为救自己而丧命于欧阳峰之手。从道义上来说，他和欧阳锋应该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了，但黄药师却一直没有为亡妻和弟子雪恨，他每次见到欧阳锋，都没有报仇的迹象。

　　但他因为陈梅两人盗书，就把其他无辜弟子的腿打折并逐出师门，听到女儿死的谣言后，便扬言要杀光江南七怪和其所有家人，在陆家庄对梅超风施以残忍的惩罚，并要梅超风杀光所有看过《九阴真经》的人，最后还要梅超风自废双手。这与他对欧阳锋“宽宏大量”的君子风度相比，实在让人费解。只能说他反复无常，自相矛盾，只能说他欺软怕硬，正应了那句俗话：“对弱者睚眦必报，对强者退避三舍！”

06

　　黄药师给桃花岛景物取的名字，如清音洞、弹指峰、试剑亭等等，的确显得他很有品位，是个清雅之人，“碧海潮生按玉箫”更是黄药师引以自豪的一件洒脱风流事。

　　但他的《碧海潮生曲》吹奏起来恰如昆岗凤鸣，深闺私语，柔媚宛转。让听者“心神荡漾，情欲激动”、“面红耳赤，百脉贲张”。黄药师竟然把吹奏淫曲当成了他名士风流的大雅事，这与嵇康的广陵散一比，便落入下乘，嵇康的广陵散全曲贯注着一种愤慨、不屈的浩然正气，跌宕起伏，变化急剧，纷披灿烂，戈矛纵横，以致使宋代大儒朱熹愤然指斥：“其声最不和平，有臣凌君之意。”

　　嵇康才佩得上名士的称号，而黄药师显然不佩，他把名士风流误解为龌龊之事了，难道名士就是靠吹淫曲来抒情散意抒发内心不平的？

07

　　黄药师在考虑问题的时候，从不为黄蓉考虑，许婚欧阳克便是其中一个例子。江南五怪死后，在烟雨楼，当所有的人都认定黄药师是杀江南五怪的凶手时，黄蓉还是努力为他辩解，而黄药师却又怎样对待苦心为自己洗刷冤屈的女儿的呢？

　　黄药师搂着女儿笑道：“黄老邪自行其是，早在数十年前，无知世人便已把天下罪孽都推在你爹头上，再加几桩，又岂嫌多了？江南五怪是你梅师姊的大仇人，当真是我亲手杀了。”黄蓉叫道：“爹，他五个师父不是你害死的，我知道。你说不是你害的。”黄药师在月光下见女儿容色憔悴，不禁大为爱怜，横眼向郭靖一瞪，见到他满脸杀气，心肠又复刚硬，说道：“是我杀的。”

　　黄药师真是枉为人父！他自己性格乖戾，不屑于为自己分辨也就罢了，因为他是“东邪”，天下没有谁可以拿他怎么样。然而他就不为自己女儿想想：他这样赌气赌掉的可能是自己女儿的终生幸福啊！黄药师对自己的女儿都这样凉薄寡情，对其他人就更不要说了！

　　黄药师很喜欢他这个“东邪”的名号，认为跟他所向往的魏晋名士形象正相符合。然而他的行为却处处与他所向往的名士相反。黄药师伪装的名士形象：自相矛盾、天性薄凉、不辩是非、恩怨不分等等。

　　总而言之，黄药师所谓的不拘礼法、率性而为不过是一种表面功夫罢了，他的作风处处与魏晋名士的风骨大相迥异，背道而驰。魏晋名士从表面上看虽然都放诞任意、狂放不羁、率性而为、不拘礼法，但他们内心都坚守着自己的高尚情操。魏晋名士为后世所景仰，靠的正是这份高尚情操。

　　黄药师在修身养性的根本原则上没有把握好，却把魏晋名士的外壳学了个十足，欺世盗名，实在称不上是君子，更谈不上是什么名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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