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冰室的樱花雨

作者: 饭叨C | 来源:发表于2016-09-12 01:25 被阅读78次
    文/饭叨C

    01

    胭脂是一个人的名字,一个女人,26岁,单身但是并不孤身。

    网上聊天的时候有人打探她的来处,夏胭脂常常这样回答别人,胭脂这样香艳的词语,似乎不适合用来做真名,就像她的外表一样,一贯冷漠理智得有些不近人情。

    她用胭脂这个名字写一些凌乱的文字,在很多个失眠的凌晨,关掉电脑的时候,她总可以看见宝蓝色中透露着诡异瑰红的天空。

    这个城市应该蛰居着很多像她一样的女子,不够白领到物质丰裕,却偏偏有些小资脾性,不够文思卓绝到扬名立万,却足够胡思乱想到精神颓败。

    就像王安忆笔下的王琦瑶,上海那样绮丽的城市,有很多漂亮但平凡,不甘寻常但默默老去的王琦瑶。只是,王琦瑶有很多男人爱她,而胭脂没有,胭脂只有自己,无论在谁的身边,都觉得寒冷。

    每年春季,她都想去日本,也不想去购物或泡温泉,只是想去上野公园,看看漫天纷飞的樱花是怎样一种绚烂,因为嘉明曾经说过,那种景色就是爱情的感觉。

    她想知道,那个从她少女时代就爱着她,却在她成年后骤然消失在她世界的男人,他对她的爱恋,会是怎样的呢?也许那样,她可以戒掉孤独的习惯,重新开始爱上一个男人。

    胭脂已经忘记了是哪天的下午,应该是一个寻常的周末,踏进一家新开张的咖啡店,因为店名与一部电影《九龙冰室》相同。

    然后,看见那个坐在窗前的男人,阳光恰到好处地落在他的发间眉梢,他没有看见她进来。

    或者,这是一个预兆,在江善玺的生命里,从来都没有注意到夏胭脂的出现。

    而对于胭脂来说,那个男人出现的瞬间,她仿佛看见漫天的樱花如雨般凋谢,原来爱情真的可以在第一分钟的视觉里毫无征兆的击中人心。

    02

    只是,允许他闯进心里是一回事,是不是告诉他是另一回事,胭脂从来都是被动的女子,于是莫名其妙地陷入一场暗恋中去。

    她常常在周末独自去店里,点一杯只有善玺会调制的爱尔兰咖啡,也不与他交谈,见了面不过彼此点头微笑。善玺是香港男人,朋友新开了咖啡馆,他不过是来帮忙打理厨房,国语不是很流利所以有些腼腆,很少说话。

    她带着笔记本电脑,写些文字或上网,偶尔抬头寻找他的身影,总可以在吧台的一角看到他的侧颜。那样宁静的下午,后来在胭脂的记忆里,都凝固成美丽而幽怨的画面,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也带一些朋友来,有追求她的男人,胭脂喜欢把他们都带到这里来,无关炫耀,只是觉得如果约会的对象乏味,至少她还可以看见善玺。

    很奇怪,她一点都没有想去搭讪善玺的念头,也不想让他窥见自己的心动,她想起嘉明的话:“当看见其他的美丽风景时,我们会情不自禁地想投入其中,而看见一片樱花时,你只会想静静地看着,屏住呼吸,因为怕脚步惊起风过,把它们全部吹散……”

    善玺的无名指有一枚白金的戒指,所以他是别人花园里的风景。而胭脂只想安静地注视他,略带酸楚的,如同观望一片樱花树林。

    有时候,她会想,也许善玺是逝世的嘉明给予她的惩罚,因为他守护了她十年,她却一直是不属于他的樱花,如今,她也站到了嘉明的角度,看曾经的自己那样漫不经心地从爱慕的眼神里走过却从无知觉。

    因为常去九龙冰室咖啡店,胭脂渐渐成了那里的熟客,连收银台的侍者都知道了她的名字。那天,她要一杯爱尔兰咖啡,善玺不在,刚想做罢,收银台觉得脸熟的那个男孩说:“爱尔兰咖啡是吗?我也会调,跟善玺做的一样哦。”

    胭脂挑挑眉,不置可否,没有人可以做出善玺的味道来,因为除了他没有人可以让她从那杯咖啡里喝到樱花的香气。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孩,有浓烈的眉毛和明亮的眼睛,笑的时候没心没肺得像个孩子,胭脂想起来,他好象有跟自己介绍过叫做易安。

    易安很快调好了爱尔兰咖啡端来给她,不顾还穿着侍者的衣服,一下坐到她面前,孩子气地用手撑着下巴催她快尝尝看。胭脂躲不过他热烈期盼的眼神,勉强喝了一口,果然跟善玺调制的爱尔兰咖啡味道很像。

    不过她还是固执地觉得没有樱花香气的咖啡再好喝也没有灵魂。胭脂客气地微笑说:“很好喝,”易安只是个21岁的男孩,何必让他失望,她的世界他本来就无需了解。

    “胭脂,你知道吗,你笑起来很好看,只是你的笑,反而像在拒绝别人,”易安说:“其实,爱尔兰咖啡冲调的时候比例一致的话,味道都是一样的,关键看喝的人怎么感觉。”

    胭脂有些失神,她没有想到这么年轻的孩子能讲出如此一语双关的话,是易安太聪明了,还是她对善玺的情愫太过明显?

    03

    日子像流水一样无声无息的消逝,胭脂常常觉得摊开手,一切都是虚空,所拥有的东西都不过是虚空。

    岁末,她在九龙冰室晕黄的灯光里度过了第26个平安夜和第27个新年第一夜,不知道是手里的咖啡凉了,还是衣服太过单薄,总觉得异常寒冷。

    善玺穿了羽绒的背心,运动装让他看起来如此英俊,明明是37岁的男人了,却腼腆得像个大学男生。他的安静和易安的热情像镜子的两面,胭脂照过去,不清楚哪一面看到的自己身影,更加真实一点。

    胭脂的生日那晚约了一些大学同学唱K,本来跟易安预约了座位想去九龙冰室吃晚餐,甚至跟他要了蛋糕,忽然就不想去了,因为怕见到善玺却无法邀请他陪伴觉得扫兴。

    闹到深夜,易安打她的电话:“胭脂,你还来吃蛋糕吗?”

    胭脂嬉笑:“我唱歌到现在,头有点晕……”挂掉电话,易安说他马上过来接她,胭脂很想问善玺在做什么,可是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问。

    易安来了,加入K歌的人群里,他是很容易与人打成一片的大男孩。大学同学问胭脂是不是她的男友,胭脂连忙摇头否定:“一起玩的小朋友而已。”

    她始终有小女人心态,连给别人姐弟恋的错觉都心存芥蒂。侧身看看一边的易安,她刻意没有与他并排坐着,他正在唱歌,好象没有听见她给他的身份所下的注释。

    聚会结束后,易安打车送胭脂回家,长街清冷,胭脂把外套裹紧自己瑟缩了一下,她朝身旁的易安淡淡微笑:“蛋糕呢?”“现在才想到?”易安也笑了:“可惜,已经给咖啡店里的人吃掉了,谁叫你不早点来。”

    “没关系,已经很好了,有人记得我的生日,也准备过蛋糕,真的很好了,”胭脂眼神迷茫,“下一个生日,也许今天在场的人都不一定还陪伴我,有谁会一直惦记另一个人的生日呢?”胭

    脂把自己更紧地缩到外套里去,仿佛这样可以抗拒如潮水般袭来的寒意,易安叹了口气伸过手来,把她圈进怀里抱紧。胭脂没有挣扎,内心积郁了太多寒冷无力推开温暖的诱惑,她把易安的拥抱解释为朋友的安慰。

    《阿飞正传》里,阿飞对苏丽珍说: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胭脂想到易安,就会想到这句台词,那个晚上已经过去,所以他们是一个拥抱的朋友,不够亲密却状态暧昧。

    04

    咖啡馆的生意不是很好,善玺对大陆的调味料和食物口味不是很熟悉,常常造成材料上的失误。胭脂对厨艺略有研究,于是有时会跟善玺讨论素材用料,没有料到甚少交谈的两个人,聊起烹饪来竟志同道合。

    善玺第一次注意到这个沉默看书喝咖啡的女子,她说:“食物是会让人心情美好的东西,所以我喜欢烹饪,”这样的观念跟他进入饮食业的初衷竟不谋而合。善玺的国语还是不够流利,但是已经会与她调侃或说笑,原来他的笑容不是吝啬,而是只对熟悉的朋友。

    胭脂想自己也许已经是善玺的朋友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朋友的立场似乎与他更接近了,却反而离那片粉色的樱花森林更远。

    春夏渐替,九龙冰室咖啡馆的生意渐入正轨,易安已经从侍者升职到店长,善玺却要回香港管理自己的酒店了。阳光晴好的下午,胭脂、善玺和易安会坐在临街的那张桌子一起喝些饮料,谈些改善方案。

    易安和胭脂经常斗嘴打闹,善玺微笑地看着他们,那样的画面常常会让胭脂有幸福的错觉。

    一次胭脂和易安不约而同地往咸柠檬七喜里洒很多盐,善玺问为什么,易安说,因为《星愿》的电影里就是这样喝的啊!胭脂说,因为洒盐下去会有好多气泡,你们不觉得很好玩吗?两个男人互看一眼,然后同时哈哈大笑起来,胭脂从来没有见过善玺那么开朗的笑容。

    易安说:我怎么一点儿也不觉得?

    善玺说:因为她是个小笨蛋啊!他伸过手来敲了一下胭脂的头。

    那个瞬间,胭脂忽然一阵心慌,善玺的手指触碰间如同被电流击中,她抚着额头愣在那里,心里五五味翻陈:为什么这个男人笑得那么好看?为什么他是别人的风景?

    胭脂赶紧低下头去用搅拌棒使劲捣着咸柠檬,恍惚间却有另一双眼睛,那么清晰地看见对面的易安目光如炬般紧紧地注视着她。

    胭脂想,这也许会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关于爱和被爱的。但是,所有俗套的故事里,都充满了无奈的宿命。

    05

    善玺的归期已定,开始交接一些店里的事物,一些朋友商量着开个趴体给他饯行。胭脂很少去九龙冰室了,她换了份工作,从此开始搭乘地铁穿越整个城市上班,忙碌把对善玺的种种想法渐渐淡化。

    这样也好,他是为了在香港等他的妻子而决定离开的,当他走出上海的天空后他们将再也不会有任何相遇的奇迹,所以胭脂让自己的心沉淀下来,如同风过后的森林,尚留樱花的余香。

    那日去店里,做了明虾水果沙律,盛在透明的饭盒里带去给善玺,因为答应过要推荐更适合的香甜味沙拉酱给他。善玺在教易安做一种叫“芒果班戢”港式甜点,和煦的阳光照入厨房,胭脂透过玻璃窗口看那两个全神贯注的男人。

    易安看到她来了,跑过来抢沙律吃,善玺朝她微笑,说:我走之前一定要教会易安芒果班戢的做法。易安大声夸赞胭脂做的明虾沙律好吃,善玺也尝了,然后拿过胭脂带给他的沙拉酱仔细查看配料。

    咖啡店里放着柔和的爵士音乐,是她喜欢的Norah Jones,那个声音慵懒的女歌手用媚中带怨的歌声问道:What am I to you?

    为什么喜欢做沙律呢?因为沙律不是正餐却清爽宜口,可以配餐也可以做点心,它是常见而不被需要的。胭脂用眼神询问:善玺,What am I to you?

    如果无法被爱,那么我只能为你做这一道沙律,让你品尝偶尔的喜悦,而不让你发现我骄傲的感情。

    06

    善玺离去前晚,大家一起去吃饭,然后到KTV唱歌。易安是出名的麦霸,抱着话筒做深情款款状唱了很多歌。胭脂被他的怪样逗得笑个不停,很奇怪,再伤感的别离气氛,有易安的搅局都显得轻松很多。而善玺,就坐在她的身边的位子,前所未有的接近。

    他仍然不习惯凑热闹,人一多就只是腼腆地坐着,看到胭脂朝他望来,他微笑着说:年轻真好,可以玩得像个孩子。

    胭脂的心因为他无心的微笑忽然间酸楚起来,是的,孩子,在他看来,她应该也和易安他们一样只是个孩子。十年前他年轻英俊已经新婚燕尔,十年前她还是没有发育好的小女孩,跟10年前的易安一样青涩纯真。

    十年是一个巨大的时间鸿沟,而香港和上海又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城市,所以他们的时间从未有过交集,以后也不会。

    那些在九龙冰室咖啡馆里消磨的时光,胭脂在KTV嘈杂的音乐里,略带感伤地检阅它们,发现都模糊成隔着雾气的窗玻璃,有一种朦胧而无奈的美。

    胭脂想起当初走进九龙冰室咖啡馆的理由,它的名字是一部电影,翻译成英文的名字是《Good Bye,Mr.Cool》,整部电影感觉就是离开,却不知道去向何方。善玺不是Mr.Cool,他那么温和亲切,可是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她的Mr.Right,一切早有注定。

    她转过脸去看着善玺,他的侧面仍旧那么好看,像一场干净而欢喜的樱花雨。她轻声唤他的名字:“江善玺”,这好象是第一次她称呼他的全名。

    “恩?”善玺回过头来。

    我喜欢你,胭脂很想那么对他说,可是话将出口却哽住了,换作一句“一路顺风”。

    善玺点点头,手伸过来盖在胭脂的手背上,停留了2秒,然后拍了2下,移去。所有的动作在胭脂的视线里停格成一个又一个画面,混合着短暂的抚慰和永久的离别。

    07

    胭脂没有去机场送行,她在朋友这个界限前停住了脚步,不过是善玺的一个萍水之交,何必去上演生离死别。

    认识善玺是秋季,他离开是次年秋季,而时光偷偷转变,天气又进入了胭脂最怕的寒冷季节。她已经不去九龙冰室了,新的厨师没有善玺的严谨,食物不如以往精致了。

    上海的繁华一如既往,那些曲曲折折的大街被周而复始地重叠,只有昨天的时间、地点、人物无法再回到同一点。也谈了两场无疾自终的恋爱,偶尔和朋友像从前一样聚会喧闹,只是那些熟悉的面孔总免不了被新出现的陌生容颜取代。

    胭脂的第28个生日,她忽然想要一个人安静地渡过,想看看如果她不去找朋友庆祝,会不会有人惦记。于是又徘徊到了九龙冰室咖啡馆,易安居然在店里,他已经从店长升职到市场部经理,可笑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心没肺的。

    “生日快乐,我猜到你会来,所以……”易安笑得很有些阴谋。

    “所以,蛋糕呢?”胭脂的心情因为他的没有忘记突然愉悦起来,朝他淡淡微笑,等带他的下文。

    “所以,我又把蛋糕吃掉了,”易安摊开手,大笑起来,如他意料中的迎来胭脂的挥拳相向,“不过,我做了别的点心补偿你。”

    他端上一个碟子,上面盛着长方形的点心,金黄的蛋皮里包裹着新鲜的芒果,像个华丽的美味匣子。胭脂咬了一口,感觉唇齿间松软的蛋皮、细腻的奶油,混合着芒果的香气,如此香甜。她想起善玺临走前的话,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易安:“芒果班戢?!真是你做的吗?”

    “当然,失败了6次,这是成功的第7个作品,”易安得意,顿了一顿,他收起了一贯玩笑的口气:“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善玺教会我做这道点心吗?”胭脂摇头。

    “开始是因为《九龙冰室》的电影里有提到芒果班戢这款点心,试着做了以后才发现很难把芒果班戢界定为甜品或者是水果,它既象菜有时更象饭后的一种补充,而且它不是很甜腻的点心,吃过一次就会想再点一次,没有特别的原因,只为了想吃。”易安的解释让胭脂的味蕾上芒果班戢留下的余味,更加香甜。

    她第一次正视这个比自己小的男孩,九龙冰室里不再放着Norah Jones充满诱惑的歌声,代替的是莫文蔚的老歌:时间的彼岸我们对看被冲散,当思念慢慢分裂,当世界依然绕回你的脸没有改变。

    易安伸过手去,把胭脂冰凉的手指抓到掌心里说:“善玺教我做芒果班戢,是因为吃起来的感觉就像情淡若水,它是做给喜欢的人吃的点心。”易安灼热的眼神,叫胭脂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些片段,她喝爱尔兰咖啡的时候、她捣着咸柠檬掩饰心慌的时候、她怕冷抱紧自己的时候……

    胭脂叹了口气,想转移话题来躲开易安如炬的目光:“说到善玺,你知道吗,我暗恋了他好久呢。”话一出口,胭脂忽然发现,此刻讲出暗恋善玺这件事竟然那么容易,曾经如山的心事,如今却像是别人的故事。

    “我知道。”易安微笑看她,胭脂愣住。

    “从你走进店里来的第一分钟,你的眼神就追逐着善玺,就像我的视线只找寻你一样,”他说得那么平静,如同风雨后清澈的天空。

    胭脂的眼睛突然潮湿起来,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原来在她贪恋樱花树的风景时,他也在贪恋她宛若樱花的逗留。

    爱情,也许只需一个转身的动作,就会看见另一片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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